作為關鍵證人,桑珠被再三叫到警察局問話。
一次又一次的復盤中,桑珠逐漸將過程完整陳述出來,“那天原本和任何一天都應該一樣,當時李錚站在島臺邊上做飯,他帶了電鍋,飯每天都做,沒什麼特別的。”
“我看到了他用過的溫度計,就把放了退燒藥的水端給了他,說是梁昭準備的。”
警察打斷他:“所以是梁昭準備的嗎。”
桑珠搖頭,“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隻是想讓他們關系緩和一些,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總是那麼僵持著,需要有人給他們點臺階下。”
他說到這句話,做筆錄的警察微不可查地對視了一下。
顯而易見,從結果來看,桑珠給出去的不是臺階,而是刀子。
“我說的時候,李錚還沒喝,他沒什麼特別大的反應,低頭聞了一下杯子,然後就往沙發那邊去了。”
“他拿著刀,你為什麼不攔住他。”
“我開始就說了,因為他那天的行為沒什麼特別的,他話一直那麼少,沒什麼表情,連走路的速度都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任何一個人在現場,都不會覺得他是去殺人的。”
桑珠停頓了一下,和之前一樣再次猶疑道:“他就這樣走到梁昭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梁昭轉臉的時候,他平靜地用菜刀割開了梁昭的臉,然後把刀插進了梁昭的胸口。”
警察再次發問:“作案時他有說什麼嗎?”
桑珠不太確定,“不知道,也許有吧,但我隻聽到梁昭的慘叫。”
與此同時,另一間筆錄室裡,黎砚知也在接受警察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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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受害者的關系是什麼。”
“戀人。”
“你和犯罪當事人的關系是什麼。”
“兄妹。”
“你對李錚的精神病史知情嗎?”
“不知情。”黎砚知所有的回答都很簡潔,並且無可挑剔。
警察翻閱著李錚的病例,他初次發病是在三年前,那時黎砚知人在國外,並且已經和李錚斷聯。兩年前李錚的病情趨於穩定,一開始還會去復診,後面直接不再去醫院。
直到這次,他再次發病,並且忘記自己曾經患病的事實。
這種情況下,家屬不知情倒算是合理。
案情到了這裡已經查無可查,經過精神科的鑑定,李錚傷人時正處發病期,無法控制個人行為。他堅信梁昭想要謀害他,而自己隻是出於自衛的反擊。由於他的血親皆已離世,政府實行強制醫療,將他移交到六院。
事情告一段落。
梁昭少了一半的肺,勉強活著,隻是臉徹底毀容了。不幸就這樣像山路上隨機滾落的巨石,飛撲著砸向他。梁昭想不明白,他隻知道自己的臉變得惡心又恐怖,臉部剛拆線的那段時間,他砸毀了病房裡所有可以反光的東西。
兩個月裡,黎砚知第一次來看他。
沒有進門,而是和他的姐姐在走廊裡打著越洋電話。
“梁昭毀容了,你抽個時間過來一趟,把他接走。”
黎砚知的語氣冷淡,仿佛梁昭隻是一個質量有問題,需要退貨的殘次品。
Kari絲毫沒有弟弟被折辱的不快,有些誇張地笑道:“這麼快?”沒有得到黎砚知的解釋,Kari依舊樂呵呵,好像她是多麼隨和的性格一樣。
“雖然我很想見你,不過我現在實在走不開,”她將“實在”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在佐證她的真誠。
“等會我給他買張機票,讓他自己飛回來吧。”
這些事情和黎砚知已經沒有關系,她並不關心:“隨你們。”
掛斷電話,黎砚知很有預見地轉頭。
病房裡,梁昭的眼睛一直在看著她,大概也聽到了她說的那些話,那張醜臉呈現出痛苦的神色,在被她注視的瞬間,短促地冒出一聲嗚咽。
“她不想見我嗎,我能不能自己和她通個電話?”
護士閉了閉眼,又是這個難搞的病人,平時不顯山不漏水,一發起瘋來四個人都按不住。面對他的要求,醫生和護士也隻好暫時拖住他。
“先把今天的藥吃了,打電話的事我們會幫你申請哦。”
“不要,你每次都這樣說。”同樣的話術用了幾次,明顯已經沒有了可信度。病人不和她多說,直接從病床上下來就往外衝。
這種情況發生過許多次,醫生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掏出一支安定,扎在他身上。
空氣瞬間恢復平靜。
“正好到午休的點了,他應該能睡個好覺。”說著,醫護帶著記錄本離開了病房。
午後的陽光斜著跳進窗內,溫酒一樣,流淌進每個人的血液裡,午間的睡意像微醺一般襲來。
李錚平躺在病床上,雙目微闔,已經住進精神病院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大致習慣了這裡的作息,偶爾,醫生會這樣,讓他強制入眠。
安定注射後他並不是立即進入睡眠,隻是身體會癱軟,失去行動能力。
很多時候,他是這樣閉著眼 睛,等待困意的忽然降臨。
恍惚間他聽到風將門吹開了,吱呀一聲。
走廊裡混雜的氣味隨著暖氣的溫度湧進來,然後是一陣腳步聲。這是常有的事情,很多醫生會在午休時間查房。
可是,下一秒,李錚卻掙扎起來。
他聞到了,和他身上一樣的,病人的味道。
他奮力睜開眼睛,一張猙獰的俊臉直接擠入他的視線。
李錚渾身發冷,面前這張陰惻惻的笑臉,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他親手送進這裡的夏侯眠!
見李錚認出他,夏侯眠嘴角咧得更大,“看來你也不是完全無視我啊。”
下一秒,夏侯眠的聲線和眼神一起冷下去,“我早就警告過你。”說完他支著右手掐住李錚的脖子,這些年來,他在精神病院吃好喝好,營養均衡,即便斷了條手,抓住打了安定的李錚也是綽綽有餘。
他將李錚狠狠掼在地面上,像敲鼓一樣,發出一聲悶響。
李錚掙扎著往外爬。安定的作用讓他很難組織完整的語言,斷斷續續,“要..砚知..”
“放過...求...”
“砚知”這兩個字讓夏侯眠變得更加瘋狂,他抬腳踩住李錚的後背,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將他的身體踩穿。
“想求我放過你?”夏侯眠情緒激動,“我難道沒有給過你機會嗎!”
他大力將李錚翻過面來,從褲腰裡掏出一隻筷子。和其它筷子不同的是,這隻筷子前頭已經被磨成錐形,甚至有了幾分拋光的樣子。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是你毫不悔改,竟然還敢取代我!”
“跑到老宅向我炫耀的難道不是你嗎!”
“你這個賤人,站在砚知身邊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夏侯眠的嘴巴大張大合,在李錚模糊的視線裡慢放,與那天舉著菜刀的自己重合。
“我不會讓你得逞。”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手裡的菜刀也落下,插進梁昭的胸口,夏侯眠的筷子緊隨其後,貫穿他的脖頸。
夏侯眠恐怕扎不死他,還要拔出筷子故技重施。
血液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他的身體,身體漸漸變冷。他能感受到許多東西在這一刻離他而去。
像是一雙無形的手,剖開他的肚皮,盡情搜刮。原來,這就是她想取走的東西。
李錚忽然不再掙扎。
而是卸力般地歪過脖子,視線執著地看向走廊的方向。
第83章 諾言
接到醫院的電話時, 黎砚知正在去往六院的路上。
面對這樣的情況,負責聯系她的工作人員也隻能付以嘆息。
也許美好的巧合總是幻想,而錯過才是人生的現實。明明聯系上了家屬, 家屬也終於同意探視,可不幸卻發生地如此突然。
和所有的變故一樣, 一切總是如此猝不及防。
陽光照在醫院的地板上是橙黃色, 踏進大門的那一刻, 不同的味道的氣體瞬間包圍過來, 門診區是人的氣味,住院部氣味更加復雜, 藥味,排泄物,大多數時候摻雜食物的氣味。
而急救室門口,是不同於它們的生冷味道。
那是, 死亡的氣味。
等待的時間並不漫長, 至少對黎砚知來說,她是做什麼都不無聊的性格,更何況是什麼都不用做。
急救室的燈牌伴著一聲響動熄滅。所有的事情就像排練好一樣,醫生鄭重地看向她, 停頓,然後開口, “我們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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