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你從小到大的所有心理測試,包括對心理醫生進行的咨詢,”洛林俯身,看著艾薇,“你有一定的情感回避障礙,簡單來講,因為害怕失去,你有時候會拒絕進入一段親密關系——”
“可能因為我失敗的初戀,”艾薇立刻說,“您應該知道,我是被分手的那個,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
“你在第一段的戀愛中的表現並不如此,”洛林銳利地指出,“你所謂的’喜歡鬱墨’,也隻是你的daddy issue,那不是真正的愛,你從未愛過任何人,甚至包括你的父母——”
他那沒溫度的語言讓艾薇有些難過。
“……你說的這些話傷害到我了,”艾薇攥緊拳頭,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你描述的我就像一個無情無義的混蛋。”
“很抱歉,我不像你的美好初戀,會說那些哄你開心實則毫無用處的甜言蜜語,”洛林的話語像尖銳的匕首,“你需要面對現實。”
“什麼現實?”艾薇說,“您說話真的很傷人,老師。”
從未有一句“老師”能有此刻的傷害力,洛林頓一下,仍沉著出口:“從小學開始,你向很多心理醫生訴說過你的困擾,你夢到的荒廢區景象,被酸雨腐蝕的身體,真實的疼痛,裸露出的白骨……對嗎?”
艾薇飛快地說:“因為我的確經歷過那場酸雨,父母保護了我。”
洛林頷首:“看來你的確夢到過這些景象。”
艾薇反應過來,難以置信:“你詐我?”
“兵不厭詐——是父母保護了你?”洛林說,“坦白來說,我們剛剛在荒廢區發現了五歲’艾薇’的屍體,她死於酸雨的嚴重腐蝕。”
一張詳細的DNA比對報告遞給艾薇,他毫無遮掩,冷冷清清,垂眼觀察艾薇的每一個表情,在聽到這種話的時候,她隻有錯愕、震驚……如果不是演技精絕,便是她的確不知情。
艾薇快速翻看那份報告結果,越看,越心驚。
她愣住:“你什麼意思?”
“你的父母接受過記憶清理手術,”洛林漠然地說,“我查到他們的手術申請報告和記錄,原因是想忘掉酸雨下人類的慘象,避免嚴重的心理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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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說:“可這……”
“你是五歲之後的’艾薇’,DNA完全一致,大概率是克隆人的產物,或另一種醫療上的傑作……”洛林居高臨下看她,“但你五歲前的記憶,並不屬於’艾薇’——至少,你那部分記憶來源並不美妙。不幸家庭和嚴重的父母愛缺失、以及渴望讓你患有輕微的情感回避障礙,還有一定的daddy issue,你會因為管教和訓誡而興奮,證明你在童年缺乏關注,甚至被至親拋棄過;人的性格養成和幼年期的經歷息息相關,而你的種種無意識表現,顯然不符合’艾薇’輕松和諧的家庭氛圍——”
艾薇有種被一層層剝開的錯覺,她叫:“夠了。”
洛林拉下她想要捂住耳朵的手,視線下,她好像無所遁形,赤,裸裸地全部展現在他面前。
“你可以把真相告訴我,”洛林注視著她,聲音難得放緩,甚至可以算得上穩重可靠,“我能幫你。”
——和剛才的疾言厲色相比,這種語調真得可以稱得上溫柔。
艾薇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偽裝。
她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信息量太大,她腦子很痛,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這些接踵而至的信息量讓她大腦有些過載,吃力地轉動著,緩慢思考。
……什麼酸雨,什麼屍體,什麼克隆,她統統不知道,自己如果不是艾薇,能是誰?
洛林在騙她嗎?他能有什麼目的?
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的記憶,又是來自於誰?
她究竟是誰?
隻是這瞬間,她忽覺得茫然。
“……用測謊儀也好,其他的審訊工具也好,”艾薇說,“那樣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說謊了。”
洛林沒有用測謊儀。
他俯身,仔細看著艾薇:“不需要測謊,艾薇。”
修長的手指冷靜地取下艾薇束發的那個發圈,凌亂的頭發落在肩頭,洛林低頭,觸碰到她那沾染茨裡香水味道的T恤。
他身後的木色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或短或長的玻璃取樣試管。
艾薇忽然間在此刻明白了這些實驗用具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就像科學家在專注地對待實驗樣本,洛林垂眼看她,側臉冷峻。
“我會為你做詳細檢測,”他說,“眼睛會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人類。”
第30章 5.3晚最終修改版
“去洗個澡。”
洛林脫下她T恤,那上面混合著很多氣味。
常年如求偶期公孔雀的茨裡,喜歡噴致死量的香水來表示存在感,和他單獨在審訊室一整日的艾薇,T恤上也有他的香水味。
洛林皺眉將它團成球、丟進垃圾桶中,說,“你現在就像剛從汙染源中離開。”
艾薇沒來得及拯救自己的衣服,她說:“正常審訊——”
“如果不是我們的提醒,”洛林說,“現在嘗過酷刑的你大約不會用’正常’這兩個字。”
在意識到她有可能不是”艾薇”後,面對”非人類”者,洛林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轉變。
絕不是往好的方向。
艾薇沉默,她花很長時間,緩慢地接受了這個突發事件。
洛林對她身份的懷疑如此離奇,離奇到如果現在有人告訴艾薇,“其實你是外星人”,“其實你是人工智能’元’”,“其實你是創造’元’的主人宋榕博士”,她都不會再感到驚訝。
——不止是洛林,鬱墨也曾無意間提到她的感情淡漠。
但他是以贊賞的語氣。
“你害怕失去,所以不會開啟新的感情。”
“這樣很好,小寶。”
“感情是影響人類保持理智的障礙。”
“……”
這種“淡漠”或“遲鈍”,從心理學上來講,的確大概率來源於嬰幼年期的被忽視,許多早早獨立的孩子,大多數是被迫,無人可以依靠,隻能自己獨立。
和那些自然成長的孩子比較,她(他)們嚴重缺乏安全感——
就像洛林說的那樣。
他抬手,手指插入艾薇的頭發,緩慢地撫摸、確認過每一處。
沒有任何記憶改造手術的痕跡,但有一塊兒疤痕,小小的,像指甲蓋一樣大。
艾薇能感受到那塊兒疤痕被撫摸得顫抖。
“……是胎記,”艾薇說,“難道你懷疑它是記憶改造術的傷口?”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洛林注意到那個疤痕的形狀像一顆小小的歪心,他記下這個特殊的輪廓,松開手,“你的醫療檔案上有腦震蕩入院的記錄。”
“那是因為我中學時候看松旭打籃球,結果被另一隊球員用籃球砸到腦袋,”艾薇提高聲音,“我需要將身上每一個疤的來歷都講清楚嗎,老師?我的腳掌心還有一個被釘子扎穿的疤痕,您在和我做,愛時一直撫摸它,您也要懷疑那裡其實植入了個機關槍或者高架炮嗎?”
“我在和你談嚴肅的事情,”洛林嚴厲地說,“不要在這個時刻和我調,情。”
艾薇說:“你所謂的嚴肅事情,就是突然間告訴我,你在懷疑我不是人類?那我是什麼?仿生人嗎?我怎麼不知道?我從未更換個什麼太陽能電源,也不需要定期喝汽油、清理緩存……”
洛林沒說話,隻是注視她。
不需要說話,質疑這一切的艾薇,在發泄完自己的情緒後,也意識到不妙。
她嘗試說服自己。
五歲前的記憶很模糊,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很多人的幼童期記憶都模糊,更何況,跨越荒廢區的事情給她帶來嚴重的幹擾,經歷酸雨後,大腦觸發自我保護機制,自動遺忘些什麼——
這沒什麼。
艾薇想說。
她坐在床上,一遍遍自我分析。
這裡應該是洛林軍中的住所,刻板,嚴肅,深色的床,品讓這裡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高檔但冰冷的棺材,這種奇怪的念頭讓她用力吸了兩口氣,此刻的心情像即將被切片的三文魚。
艾薇胸口起伏,沒有T恤的遮擋,裡面隻剩一件舊運動胸衣。和百年前流行的所謂“鋼圈塑形杯”不同,現在環境惡劣,人們追求穿衣舒適度遠高於美觀,許多人倡導無bra,或者用一層薄薄的布,而常年運動、訓練的艾薇,則穿著有一定厚度的運動內衣,隻是穿著時間久了,它松松垮垮,本白色也洗得有些陳舊,邊緣處的純棉磨得起細細小絨毛,有微不可查的小洞。
艾薇注意到現在洛林正在盯著那處小破洞看。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令她神經敏感:“你要諷刺可以換高級的方式——你的內褲老土到就像我爸會選擇的款式,我都沒有攻擊過你。”
“你現在已經在張牙舞爪地攻擊我了,艾薇同學,”洛林緩和聲音,說,“我隻是不想讓一個滿身大汗的小鬼躺在我床上——茨裡的香味簡直就像毒氣,你在這種氣味中還能活蹦亂跳地四處攻擊人,真是一個偉大的奇跡。”
艾薇說:“明明是你先罵我不是人。”
“我還沒發現你很有做廚師的天分,”洛林說,“這麼擅長對我的話添油加醋。”
艾薇發現她不可能在語言上說服對方,於是她起身,打算離開這裡——洛林緊緊握住她的小臂,隔著一層皮質手套,他的體溫高到嚇人,仍狠狠地燙了她一下。
她從這種異常的溫度中意識到不對勁:“你的敏,感期還沒有結束?”
“小事而已,”洛林顯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他松開手,微微垂眼看她,“如果你不介意你我的聲譽,倒是可以直接這樣出去。”
“我可不會為了所謂聲譽放棄良知,”艾薇嗆,積攢的所有情緒壓抑地釋放,“和您說幾句話,我就被懷疑不是人了;繼續和您單獨相處下去,我真擔心自己會退化成猴子,跳到樹上嗷嗷叫搶小朋友香蕉吃。”
“聽起來也不錯,”洛林說,“考慮到師生一場,我會為你捐贈足夠你下半人生——對不起,是猴生的香蕉。”
艾薇準備想出這世界上最狠的話、用最兇狠的語氣來反駁他
“聽著,”洛林按住她肩膀,她不得不直視那雙濃黑到無絲毫雜質的尖晶石眼睛,他說,“在確定你的真實身份之前,你暫時隻能留在這裡。”
艾薇說:“怎麼確定?您應該已經有我所有的檔案,說不定詳細到連我第一次生理期這種日子都記得——”
“那倒未必,”洛林說,“畢竟那個年紀,我還不認識你這個‘小寶’。”
他沒有使用嘲諷的語氣,但這樣平淡出口的話語比那種陰陽怪氣更具殺傷力。
“……那你打算怎麼證明?”艾薇說,“請醫生解剖我嗎?”
“好提議,”洛林說,“我是不是現在就該聯系鬱墨醫生?”
艾薇說:“你現在的語氣簡直就像一個怨夫。”
“反彈,”洛林不為所動,他直截了當地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我將你直接交到軍區醫院,由軍隊的人對你進行詳細的調查;第二,現在去乖乖洗澡,我需要你的分,泌物和毛發樣本,送去實驗室做檢測。”
他沒說兩種選擇的不同後果,但艾薇明白。
“如果軍方發現我的身份真的有問題,”艾薇問,“是不是過不了探險隊的審查?我是不是無法再邁入探險隊的大門?”
“被軍方發現你身份有問題?”洛林用冷淡的語氣講著她那個同樣很冷的冷笑話,“邁入有些難度,但我可以將你的骨灰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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