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將們的色彩,大部分都偏向強烈而張揚。像是李文廣身邊的上將鳳肅便是烈焰一般的赤紅色。而北宮侯麾下的名將公孫輦是明晃晃的孔雀藍。
這兩位大將軍戰意澎湃之時,身上耀眼的光芒,每每晃得程千葉都幾乎睜不開眼。
現在又證明了她挑出來的這位俞小將軍,確實也是位武藝高強的勇士。
程千葉看著擂臺上那越戰越勇,幾乎要熊熊燃燒一身橙黃烈焰的俞敦素,心中想道。以後我都這樣挑人。
在她不遠處,有兩位士官遠離人群,正在低聲議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程千葉等人。
“聽說這位俞將軍是主公親自從小兵中提拔的。想不到主公還有這等慧眼識人的眼力。”
“咱們這位主公啊,好男風,從沒見他幹過一件正經事。也不知當初是看中人家的臉,還是看中人家的武技。”
“你有沒聽到這個傳言?主公把老侯爺的座駕黃膘馬拿去和威北侯換了一個男妓。”
“嗨,這誰不曉得。”那位士官壓低聲音在同伴耳邊道,“這幾日都見不著主公的面,聽聞就是左擁右抱上西山泡溫泉去啦。”
話未說完,他看見自己的同伴眼球突出,身軀倒飛,被人一拳擊中腹部,撞在兩米外的磚牆之上。
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手臂劇痛,瞬間脫臼,被人扭著胳膊摁在了地上。一隻鐵鉗似的大手箍住自己的脖子,隻差一扭,就可取自己性命。
程千葉隻見到身邊掠過一道黑影,夾著狂風驟雨似的怒氣,一瞬間就擊飛一人,摁倒一人。
被擊飛的士官口吐鮮血,軟軟倒在牆邊。被墨橋生摁在身下的那人,慘叫連連,一臉憋成豬肝色。
墨橋生渾身騰起冰川一般森冷的殺意,抬眼看向程千葉。
似乎等她一個點頭,就下手掐滅手中這條性命。
我怎麼沒想起來,遼廣的大海,既有寧靜溫柔的一面,又有狂暴冰冷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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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讀懂了一點墨橋生的色彩。
“住手,橋生。”她急忙開口。
墨橋生放開那人,回到程千葉身側,單膝下跪,昂起臉,帶著些微微的惶恐望著程千葉。他擔心主人對他一時沒按耐住怒火,擅自做出的行為不滿。
程千葉望著這雙湿漉漉的雙眸,這裡面方才冷冰冰的盛滿有如實質的殺意。
他此刻的惶恐隻是在意我的感受,在他的觀念裡人命是不值錢的東西,唉,這些也隻能以後慢慢再教他。
為什麼我心裡還有點小高興。程千葉摸了摸下巴。我的三觀也被這些古人帶歪了。
“起來吧,別跪著。此二人罪不至死,你懲處的已經夠了。”程千葉摸摸眼前這顆腦袋,拉他站起來轉了一圈,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休息嗎?沒事吧,傷口有沒裂開?”
墨橋生低下頭,搖了搖,“不妨事,我……我以前受傷從未休息過這麼多天。何況剛才我隻用了拳頭。沒有用到腿勁。”
程千葉發現他的臉微微的紅了。
這麼一個說幾句話就腼腆的男人,想要殺人時居然毫不手軟。變態的年代真是造就矛盾的人性。
這邊鬧了這麼大一出,大家都發現了程千葉的到來。
俞敦素跳下擂臺,第一個衝過來,將那二米長的狼牙槊一放,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參見主公!”
他聲音嘹亮,臉帶興奮。
哦,這是求表揚。
“你幹得很好,沒有丟我的面子。”程千葉開始端主公的架子,“以後再接再厲,不要讓別人在背後說我看走了眼。”
“吾必不負主公!”
程千葉看著眼前這位目光灼灼的年輕小將,身上那驕傲的橙黃色,騰地亮起了一道明亮的金邊。
呀。效忠了。
真是讓人又驚又喜。
一行人馬回到駐地,
行轅的大門進進出出著無數忙碌的人,有抱著各種文件的官員,有捧著軍需設施的將士。
人人都行色匆匆,忙忙碌碌。
躲在山上泡了幾天溫泉的程千葉感到有些赧然。
她收拾收拾,來到了議事廳。肖瑾和張馥正挨著頭低聲討論著,見到她來了,都起身行禮,口稱:“主公。”
程千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剛剛回城,看到城內情況已經有序多了。辛苦你們了。”
張馥笑眯眯地躬身行禮:“臣等不過做了份內之事,能有些微成績,那都是託了主公之福。”
在張馥心中,這位“少主”是一個很好拿捏的對象,他的心思都透在臉上,一眼就可以看穿。
年幼時庸碌無能,性格暴躁。最近不知是否因為連番遭遇打擊,變得有些懦弱畏縮,連對自己這樣一個臣子都時常帶著討好之意。
程千葉看著張馥,決定不再回避他這種明捧暗諷的心態。
她正視著張馥的眼睛,指著身邊的椅子,直言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隻要好好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添亂。就算是起到了穩定民心的作用。”
她用兩根手指比了那麼一下,“但我覺得我應該還能多起一點作用。我也想盡一點點力。”
“雖然我目前什麼都不懂,但我想開始學。”
張馥微微挑了下眉,露出了一點意外的表情。
程千葉轉向肖瑾誠懇地行了個禮,“請肖兄教我。我願意從小的事情開始做起。讓我去城門施粥也行。”
肖瑾露出了欣慰的目光,跪地回禮:“得主公如此,乃我大晉之幸。”
第13章
程千葉在會議廳呆到很晚,她多以旁聽為主,不輕易發言。
雖然這些軍務政務對她來說都既繁雜又陌生,但隻要肯參,多學習,總能熟悉的。
我好歹是個職場女性,又不真的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閨秀。
程千葉給自己鼓勁兒。
回到寢室之時,蕭繡還在那裡等她。
“你怎麼還在這兒,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這不需要伺候了。”程千葉不習慣有人伺候更衣起居,再加上她身份的秘密也不合適。
正說著,蕭繡面色微紅,溫順地跪在她腳邊,捧起她的衣角,輕輕落下一個吻,又昂起頭,一臉柔情的看著她。
程千葉知道,這個動作有個特殊的含義。
身份低下之人向貴人求歡、自薦枕席時需得如此。
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程千葉有些尷尬,又有些同情他,這是一份注定得不到結果的感情。
她盡量溫和,但不留餘地的說:“回去吧,小繡,我累了。”
我不應該再這樣,天天把他帶在身邊,給他留著期望,卻不給他回應。程千葉對自己說。
從第二日開始,程千葉讓傷情已經好轉的墨橋生自行乘車,往返西山泡溫泉療傷,委託蕭繡陪同。
自己卻脫下華美的寬衣博帶,換上便於行動的直裾短衣。開始跟著肖瑾進出熟悉軍政事務。
這一日,因肖瑾當心秋汛便和程千葉騎著馬,帶著一眾侍從,前往視察城郊的汴河。
在返回的路上,接連的下了幾天雨,道路有些泥濘。
肖瑾笑著說:“主公的馬技進步了不少。”
他這句裡的進步,是對比先前完全不會騎馬的嬌弱公主的騎術而言。
“還是不太習慣,騎遠一點就顛得疼。肖司寇,我們下馬走一段吧?”程千葉不好意思的說。
相處了這幾日,肖瑾對程千葉的印象改觀了很多。
他發現程千葉不嬌氣,性格溫和,為人謙遜,不懂的地方虛心請教,從不胡亂頤氣指使。
想要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埋頭自憐自哀是沒有任何作用的。主動接近,大方的展示自己的長處,才是有效的方式。
雖然也逃避低迷了一段時間,但程千葉本性還是一個有韌性並且說做就做的人。
自從認識到回家希望渺茫,而某些事注定不能回避之後,她開始決心積極的適應眼前的世界。
二人牽著馬,緩步前行。
道路兩側都是荒廢的田地,野草在無人管理的土地上肆意生長。
隻有那些縱橫交錯的田埂,還顯示著這裡曾經也是一片良田。
“那麼多人都餓著肚子,這裡卻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荒廢著。不能讓那些流民來開墾這些荒地嗎?”
程千葉知道民政是很復雜的事情,這裡面想必有她不知道的原因,所以她用的是疑問句,而不是反問句。
“這裡公田,年連戰亂,領主不停更替,耕種土地需要不斷反復的被徵稅和服雜役。因而,民眾四處流亡,無人安心於農耕。”
“公田?”
肖瑾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方框。
他持枝點地:“這樣縱橫各一百步的土地為一田。”
樹枝把方框的四條邊延伸出去,變成一個井字。
“九田為一井,授予八戶人家。其中為公田,周為私田,八家皆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
“這樣看起來,好像還不錯。隻要種完中間公共部分,再種自己的田,收入就可以歸自己所有了。”
程千葉蹲在那塊樹枝畫出來的井字邊上想,原來這就是井田制啊。
肖瑾發現這位養在深宮的公主,有時候十分單純缺乏常識,但有時又非常敏銳。
她時常能一針見血的歸納出問題的關鍵之處,並且還能提出些讓人驚訝的,十分超前的想法。
所以他也就忍不住詳細地解釋起來。
“是不錯,但前提是需要有一個固定的主君,並且國家少有戰爭。作為耕種井田的庶民,除了服雜役,還必須負擔軍賦和兵役。頻繁的戰爭,不僅造成沉重的稅務負擔,還使得大量男人丟了性命或淪為敵軍的奴隸。”
“確實啊。”程千葉伸手點著那個井字,“而且沒有積極性,種公田的時候可以偷懶耍滑,自己的田才精心耕作。土地又屬於國家,自己還不能買賣,會種的也隻能種這麼多地,無力耕種的,也種這麼多。”
張馥整袖行禮:“主公見識非凡,臣所不能及也。”
“老肖你別學張馥這套。”程千葉笑著舉手遙點了點,“你在我心中可是半師一樣的存在,我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也隻有你。”
商業互誇誰不會啊。本姑娘也很在行的。
肖瑾聽了這話十分感動,誠摯勸導:“張公當世奇人,智計無雙,主公最近緣何對其冷淡了許多。”
“他這個人啊,看起來整天笑眯眯的,實際上心裡傲得很。他看不上我,我再貼他冷屁股也沒用。不如先晾他一陣,效果可能還好點。”
想要張馥這塊紫水晶向我效忠,短期內估計是拿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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