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騷動了起來,雖然生活在王城,但大部分底層的平民,都沒有見過這位年輕的君主。
甲士們用長戟分開人群,維護著秩序。
程千葉在一把交椅上坐下,待人群安靜下來。
一位郎官立於臺上,指著臺前的一個銅鼎,朗聲宣布:“奉主君之命,能舉此鼎之士,賞十金。”
這個時候,一石米約80錢左右,金一兩接近600錢,十金就是大致75石的小米。這可基本是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糧。
這個銅鼎放置在此地已久,每逢祭拜之時,焚香之用,並不算太重。
天底下真的有這麼便宜之事嗎?
人們簡直不敢相信,人群中嗡嗡響起議論之聲。不少人偷偷抬頭看著高臺上的程千葉,一時間無人上前嘗試。
程千葉開口:“能舉之士,賜五十金。”
五十金的誘惑實在太大,一位身材魁梧的壯漢抑制住對面君王的畏懼之心,分開人群,來到臺前,伏地叩首:“小人願意一試。”
隻見他來到鼎前,兩腳岔立,雙手攀住鼎腹,喝了一聲。
果然,搖搖晃晃地將鼎舉起,他在臺前繞了三圈,又砰的一聲,將鼎放回原地。
人群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同那位壯漢一般,抬頭看著高臺上的君主。
隻見程千葉一手微抬,展博袖,道一聲:“賞。”
便有侍從託出一個漆盤,上堆著明晃晃的五十兩金。交到了那位壯漢手中。
那男子漲紅了面孔,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好運。他伏地連連叩首,激動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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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有如水入油鍋,哄的一聲喧鬧起來,有人興奮,有人懊惱,有人嫉妒,不一而足。
那位宣讀的郎官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再度指著廣場上的數根粗壯的旗杆道:“先攀上杆頂者,賞十金。”
此次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湧出十來名身手矯健之人躍躍欲試。
最終一名擅長此道的男子,興高採烈的領了賞賜。
回到人群,他的幾名兄弟迅速圍了來,和他勾肩搭背擠在一起,摸著他手中的賞金,齊聲道賀起來。
隨後,那位郎官在人們期待的眼神中,捧出一卷黃娟,迎風展開,貼在告示板上,大聲宣讀起來。
“軍功受爵制!”
隨著郎官的頌讀和解釋,人群中漸漸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
“軍功授爵?”
“砍下敵人的首級,便可以賞賜田地?”
“一級的公士。能得一傾田。”
“二級以上能減免不少賦稅呢。”
“二十級爵位啊。”
“奴隸立了功,也有資格成為正規甲士。”
“這是真的嗎?”
“主公親自來頌布的政令,有可能假嗎?”
城郊,
一座簡陋的民房內,年輕的婦人一邊拍著背上的孩子,一邊圍著鍋臺忙碌。
透著窟窿的土牆,傳來一聲聲咳嗽。
“二妞,把灶上的藥給你阿奶端去。”婦人喊道。
“娘親,我來啦。”二妞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娃,她牽著一個蹣跚學步的男孩走過來,小心的端起鍋臺上缺了一個角的碗,向屋內走去。
門簾掀起,一名膚色黝黑,身材壯實的男子,背著一捆柴,跨進屋來。
他看著鍋中稀稀拉拉飄著野菜的糙米粥,皺起了眉頭。
“阿元,你回來了。”那位婦人,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接過男子背上的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娘還病著,日日都要喝藥,隻好在口糧上省一些。”
他的男人阿元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阿娟,主公近日徵兵去汴州,我……想去從軍。”
名叫阿娟的女子吃了一驚,抬起頭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阿元道:“我今日去城中,聽說開始實施新政了。”
“新政?那個什麼受爵制嗎?今日裡正也挨家挨戶的宣讀了呢。”
阿元點點頭:“上戰場雖然危險,但我有得是力氣,若是拼一把,砍得十個人頭回來,咱家便可以得到一傾田,屬於我們自己的一傾田!”
他拽了一下拳頭:“我們家這麼多口人,種井田永遠隻能分到百步之地,每年還要先種公田,服徭役,不論我們兩再怎麼拼命,也隻夠勉強糊口而已。”
阿娟猶豫了:“可是,上戰場……”
她的男人伸出那因為常年勞作而粗糙結實的手掌,摸了摸妻子的面龐:“新政上說了,隻要掙得軍功,即便是人沒了,兒子也可以繼承賞賜。隻要我爭口氣,得個一級的公士回來。”
他看了一眼妻子背上背著的男孩:“我們家就終歸是有田了。”
夜間。
在奴隸的營區中,
像牛馬一樣勞作了一天的人們,回到汙髒的休息區。
他們大部分人瘦骨嶙峋,神情麻木,排隊領取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劣質食物。
有些老弱之人,一領到食物便匆忙的往口中塞去,以免在半路上被他人肆意搶奪。
一個身材強壯筋肉結實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眯著眼睛坐在草垛上,等著他的“小弟”,給他端來食物。
“盛哥,盛哥。”
幾名年輕的男人圍坐在他的周圍,帶著一點敬服和討好。
這個被稱為盛哥的奴隸,半張面孔上橫跨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鼻梁一直到耳朵,半邊的耳朵因此裂開著一個口子。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孔顯有些扭曲恐怖。
“盛哥。”一個身量瘦小的男人端著食物跑了過來,喘著氣,興奮地說道,“聽說了嗎?新政!新政!”
“新什麼政,看把你這個六猴兒激動的。”草垛上的一個男子嗤笑道,“貴人們的遊戲,和我們這些奴隸有什麼關系?”
“不是的。”外號叫六猴兒的奴隸,咽了咽口水,喘了口氣,“都在說呢,王推行軍功受爵制——斬一首,脫奴籍,成為正規甲士!”
“什麼?”幾個男人都坐直了背,連那位盛哥,都睜開了冰冷的雙目。
“真的,隻要上了戰場,砍下一個敵人的腦袋,我們就不是奴隸了。能和正規的甲士一般待遇!”
“怎麼可能,我們是屬於王的財產,這天底下哪會有人這麼隨便就放棄自己的財物。莫不是大人們想要我們去汴州送死,又怕我們不盡力,畫個餅忽悠人的。”盛哥冷冷開口道。
“告示寫的清清楚楚,貼得城內到處都是,還有專門的士官在詳細解釋。”六猴兒吞了吞口水,“我聽了很久,不止是廢奴籍,後面還有爵位,一共二十級的爵位。”
“你仔細說。”盛哥坐起了身子。
“成為甲士後,砍十個腦袋,就是一級公士。”六猴兒掰著手指道,“可以有一傾的田呢。”
“二級叫做上造,賞賜更多東西,三級……三級,唉記不住。反正就是殺的敵人越多,獎賞的越多,有田,有房子,可以娶老婆,還可以減少賦稅。”
幾個在場的奴隸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覺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來。
“到了四級以上,那就更不一樣了,有機會成為貴人老爺,當官!像是亭長老爺,嗇夫老爺這些,都是有可能坐上的。”六猴兒覺得心中被不敢相信的美夢所充滿,“到時候,穿著簇新的棉布衣服,跨著刀,挺著肚子,在街上走來走去,抓點小賊,每個月就有白花花的黍米領了。”
人群笑了起來,“就你這猴兒,還想當官吏老爺?”
六猴兒臉紅了,“我當然是當不了,我隻望能拼著命,砍下敵人一個腦袋,脫了這奴籍,我就心滿意足了。”
“當然,如果跟著咱盛哥混,能得個第一級的公士,有點田,回頭再娶個婆娘,就是死了也值了。”他摸了摸腦袋,“那四級以上的爵位,非立了大功是得不到的,咱武藝又不行,也沒啥見識,想都不用想了。”
“但咱盛哥不同啊,”六猴兒狗腿的接了一句,“咱盛哥有了這機會,肯定有希望到那四級,五級的爵位啊。到時候,成了鄉裡的亭長或者縣裡的衙役老爺,帶著俺們也跟著沾點光不是。”
人群便哄笑了起來,六猴兒帶來的消息,仿佛在這無邊的黑夜中,投下了點點薪火,讓他們依稀看見了光,不再是永恆的絕望。
此刻的汴州城,城內的晉軍和城外嵬名山所率的犬戎部隊,已經對峙了十來日。
硝煙燻黑的城牆內側,張貼著一張蓋著王印的告示。
阿鳳和數十名奴隸圍在告示前,聽著士官宣講其中的內容。
阿鳳抬著頭,死死凝望著白紙黑字書寫的那一行字。
“得一首者,脫奴籍。”
他那染著血的手,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輕輕顫抖。
在絳城軍營的演武場上,
賀蘭貞虛晃一招,跳出圈外,他喘了口氣,舉手喊停。
“橋生,你最近是怎麼了,也太拼了,我這都快招架不過來。”
墨橋生赤著上身,汗似雨下,微微喘氣。但他眼中盛著光芒,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一刻也不願停歇,
“大人,再來一局!”
第43章
這一日是太傅楊素的壽辰,楊素位列三公之一,又是晉越侯生母楊姬的兄長。因此,雖然楊府沒有大擺宴席,但前來祝賀的親眷故交依舊絡繹不絕。
楊素年過半百,須發皆白。他因為人耿直,性情剛烈,加上近年來身體抱恙,已不太過問國事,隻掛著一個太傅的尊銜,並不具體分管什麼事務。
但此刻,在他家的靜室之內,卻坐著數名朝中當權的顯貴。
奉常趙籍考率先開口:“為了一個汴州,主公真是鐵了心的興師動眾,又是徵兵又是新政,鬧得國都內一時沸沸揚揚。”
“主公還是太過年輕,血氣方剛,不知輕重厲害。”少府石詮搖頭道,“戰場上,用奴隸對抗奮勇甲士,十不存一二也,數量再多也不過是充個人數,能頂什麼用?”
“那些奴隸,是主公自己的財產。主公不聽勸告,我們做臣子的,又能有什麼辦法?”太保巍廝布嘆息,“一首脫奴籍。這一場戰下來,奴隸就算沒死,也大部分脫了籍,主公這是在大大削弱自己的實力啊。屆時,主弱而家臣強,不是興國之兆。唉!”
楊素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又想起近日來沸沸揚揚的傳聞,心中煩躁,緊皺眉頭:“確如諸公所言,此事大為不妙,我那妹子今日便在席上,稍後我同她細說此事厲害,請她勸諫一下主公。”
趙籍考微微傾身:“太傅,我新近聽得一個傳聞,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主公新得了一欒寵,名叫墨橋生,對他寵愛異常,夜夜招幸,幾乎寸步不離。”他左右看看,稍稍壓低了聲音,“此人是一奴隸,我聽聞主公此次大張旗鼓,表面是為了支援汴州,實則隻是為了此人的身份。”
巍廝布假意勸阻:“趙兄不得妄言,主公豈是如此荒唐之人?”
“巍公你也看到了,主公此次回來,重用的都是些什麼人?”趙籍考撇撇嘴,“張馥,賀蘭貞,哪一個不是年輕俊美,風流倜儻之士。可憐韓公,無端被革去治粟內使的職位,這麼個管著國家錢袋子的肥缺,就這樣便宜了張馥那個小白臉。”
楊素面色鐵青,一拍案幾站了起來,氣呼呼的出去了。
在座的幾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露出滿意的神情。
程千葉回到寢宮,邊走邊和身側的墨橋生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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