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芳不厚道地笑。
郭驍面無表情,叫宋嘉寧出來:“我看看。”
宋嘉寧從骨子裡怕他,盡管心裡不願意,還是乖乖地露出整個腦袋,垂著眼簾。郭驍看了兩眼,先確認宋嘉寧臉上沒有留下任何指印兒痕跡,然後才看的繼妹嘴角,兩大一小三個水泡,長在別人嘴上肯定醜,換成她,反而襯得她更傻,更……招人疼。
“該。”郭驍毫不同情地道。
宋嘉寧嘟嘟嘴,一生氣,整個人都躲庭芳身後去了。
郭驍沒再諷她,轉身對兩個堂弟道:“年後父親還要考校咱們武藝,走,我陪你們練練。”
“大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欺負安安了!”呆愣過後,郭符幾個箭步衝到堂兄面前,哀求地道,郭恕更狡猾,趁郭驍被二哥絆住,嗖的跑沒影了。郭符反應過來,剛要學弟弟逃跑,後脖子領卻被郭驍提住,不留顏面地提走了。
“二姐姐走,咱們去看大哥揍二哥。”雲芳拉著蘭芳,興奮地道。
兩個小姑娘手牽著手跑了,宋嘉寧被雙生子欺負半天,現在輪到他們倒霉,她也想去看看。
“安安別去,你嘴角有泡,郎中囑咐過了,最好別吹風。”庭芳盡職盡責地勸阻。
宋嘉寧立即垮了小臉。
庭芳笑,叫雙兒、六兒、九兒好好伺候著,她去追兩個妹妹了。
宋嘉寧:……
~
火泡破了還要結痂,消痂需要時間,於是因為這三個饞嘴泡,宋嘉寧年前一直在屋裡養著,哪都沒能去,大年三十這天才徹底恢復,小嘴兒又變得紅潤潤了,臉蛋肉嘟嘟白裡透粉,換上一身大紅色的新衣裳,精致得像觀音座下的玉女。
除夕夜裡放鞭炮,宋嘉寧披著暖暖的鬥篷,與郭家三個姐姐湊在一塊兒看煙火。郭符郭恕舉著裡面掏空的炮竹來嚇唬妹妹們,嚇得四個小姑娘尖叫著逃竄,宋嘉寧心大膽小,跑得最快,未料一轉身就撞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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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額頭吃痛,仰頭,意外跌入一雙明亮的眼,煙花在空中綻放,也倒映在少年這雙眸子中。
宋嘉寧看呆了一瞬。
郭驍皺眉:“還想踩多久?”
宋嘉寧這才發現她一腳踩在郭驍靴子上,心肝一顫,猶如踩了老虎尾巴,慌不迭跑了。
☆、26.026
大年初一,新的一歲, 新的一年。
天沒亮國公府的鞭炮就放起來了, 一波接一波, 噼裡啪啦驚天動地。宋嘉寧被聲音吵醒,並沒有任何起床氣, 懶懶地躺在被窩, 聽府裡各處此起彼伏的動靜。聽著聽著,宋嘉寧神情恍惚起來, 記起了上輩子, 她十一歲這年的初一。
那時母親已經纏綿病榻, 身形消瘦,雖是過年,家裡沒有一絲年氣,母親的房間一如既往地飄蕩著苦澀的藥味兒。她不懂事, 隻知難過不知該如何安慰,然後眼睜睜看著母親一天一天瘦下去, 到了秋天,香消玉殒。
喪母的悲慟猛地浮上心頭, 宋嘉寧視線模糊, 黑漆漆的寢帳仿佛變成了一張不真實的網,讓過去這一年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她是真的重生了嗎,是真的改了她與母親的命嗎?會不會是她噎死後進了陰曹地府, 隨母進京隻是一場黃粱夢?
宋嘉寧突然很慌, 她怕這些都是假的, 她迫不及待地要見母親,要親眼確定母親真的好好的!
“九兒!”宋嘉寧扒開帳子喚道,聲音焦急。
昨晚守夜的是雙兒,因是正月初一,伺候的下人們都比平時早起了半個時辰。聽到主子傳喚,剛擦完一遍桌子的雙兒立即提燈推門而入。柔和的燈光驅散了房中彌漫的黑暗,也驅散了宋嘉寧心底的恐慌,她呆呆地看著雙兒,最終理智壓下了不安,吩咐雙兒道:“去看看夫人起了沒。”
“姑娘怎麼了?”看出她神色不對,雙兒緊張地問。
宋嘉寧強顏歡笑:“沒事,做噩夢了,突然很想我娘。”
雙兒將信將疑,先勸宋嘉寧重新躺好,她提著燈籠去了浣月居。守門婆子已經開了院門,笑著迎她進來,雙兒一路來到上房,遠遠就見秋月、採薇站在廊檐下,不像要進去伺候的樣子,院裡也沒有其他伺候的小丫鬟。
雙兒有點奇怪,就在她準備上前、採薇準備迎上來問話時,就在國公府各處的鞭炮聲同時落下去的短暫功夫,上房東窗內突然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宛如一隻雛鶯飛著飛著驀地從半空摔落,無助哀求,聽得三個丫鬟全都雙腿發軟。
“有事嗎??”採薇尷尬無比地問,暗暗期望雙兒沒聽見。
雙兒就假裝自己沒聽見,笑道:“今兒個四姑娘醒得早,叫我來看看夫人起了沒。”
採薇看看窗子,想了想道:“再等兩刻鍾吧。”已經半個時辰了,雖然有更長的時候,但大年初一,相信國公爺心裡有數。
雙兒臉紅心跳地走了,吹了一會兒冷風,回到宋嘉寧身邊,雙兒已恢復平時的穩重,輕聲道:“姑娘,夫人還沒起,您再等兩刻鍾吧。”
宋嘉寧點點頭,患得患失地躺回被窩,估摸著差不多了,立即起來洗漱,打扮好了便快步去找母親。浣月居,林氏是想起來,可雙腿不聽使喚,動一動就哆嗦。郭伯言笑著叫她再躺會兒,他先下床收拾,走出堂屋,迎面就撞見了小女兒。大紅燈籠高掛於廊檐,小丫頭披著梅紅鬥篷顛顛走來,巴掌大的臉蛋像極了林氏。
郭伯言笑了,負手站在門口,等著。
“父親起來了啊,女兒祝父親新年身體康健,萬事如意。”宋嘉寧快走幾步,乖巧地拜年。
郭伯言看著面前的女兒,儀態大方目光也不再躲閃,再無剛進府時的畏畏縮縮之態,他心情大好,摸摸女兒腦袋,愉悅道:“好,先去給你娘拜年吧,一會兒你哥哥姐姐來了,為父一塊兒給你們發封紅。”
宋嘉寧笑著嗯了聲。
目送繼父走了,宋嘉寧轉身就往裡面跑,挑開內室簾子繞過屏風,就見母親穿著一身水紅中衣坐在床邊,正要穿外袍。母親一頭烏黑亮澤的長發披散在肩頭,記憶中慘白的臉,這會兒紅潤潤的豔如牡丹,杏眼潋滟,媚態橫生。
“安安?”愛睡懶覺的女兒一大早跑過來,呆呆地盯著她,林氏困惑極了,一邊穿衣一邊喚道。
宋嘉寧回神,再看看過得比她料想的還滋潤的母親,宋嘉寧滿足地撲到母親懷裡,緊緊抱著母親:“娘,我昨晚夢到你了,特別想你。”
林氏怔住,隨即低頭,重重地親了親自己愛嬌的寶貝女兒:“真巧,娘也夢到安安了。”夢見女兒先是吃橘子,她讓丫鬟收走橘子,女兒不知又從哪變出了一顆紅紅的石榴,抱在懷裡掰著吃,一雙小胖手沾滿了汁水。
宋嘉寧抬頭,娘倆你瞅我我瞅你,各想各的夢,卻都笑了。
賴在旁邊看著母親洗臉梳頭,宋嘉寧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前生今世,真的不一樣了。
~
國公府初七宴請,初六這日早上,柳氏帶著一雙兒女來探親了,林氏在自己的浣月居招待嫂子。
“舅母新年好!”宋嘉寧得到消息,從太夫人那兒趕回來,進門便甜甜地拜年。
“好好好,我們安安越長越好看了。”柳氏拉著外甥女的手,細細打量。年前林家設宴,宋嘉寧因為嘴角長泡沒去,隻有郭伯言夫妻去了,因此今日是林氏嫁進國公府後,柳氏第一次見到外甥女。一個月不見,柳氏仔細端詳外甥女一番,不由驚嘆道:“不愧是國公府啊,瞧瞧安安,才多久啊,簡直就像嫡出的官家小姐,真有出息。”
宋嘉寧害羞笑,掙開舅母,過去跟表哥表姐說話。
孩子們聊孩子們的,林氏好奇問柳氏:“嫂子怎麼今天來了?”
柳氏再次打量一番小姑子的浣月居,這才細聲細語地道:“妹妹嫁得好,國公爺待你真心實意,不嫌棄咱們,說實話,國公爺肯去咱們家吃席,嫂子我已經賺足了面子,明兒個我們娘仨就不來了,讓你大哥過來漲漲見識就行。”
她有自知之明,國公爺看得起他們,可郭家親朋好友非富即貴,那些貴婦人肯定不屑與她一個商人之妻同桌,屆時她不自在,貴客們不喜,小姑子也難辦。她在家待著,小姑子待客時不用受她連累,風風光光地多好,反正隻要小姑子過得好,林家自會沾光,自有人給林家的生意開方便之門。
與面子比,柳氏更看重實惠。
林氏看著對面的嫂子,半晌才感慨道:“哥哥能娶到嫂子,是他的福氣。”嫂子在小事上可能不夠大度,但在正事上,嫂子處處周到,林氏真心實意請嫂子來吃席,但她必須承認,嫂子不來,確實給她免了一些麻煩。
“什麼福氣啊,你這個妹妹才是他最大的貴人。”柳氏笑眯眯地說。
姑嫂相談甚歡,傍晚郭伯言回來,林氏提了提這件事。郭伯言挺意外,默默比較一番柳氏與譚舅母,他嗤道:“商人之婦又如何,有些官太太還不如商人。”倘若譚舅母有柳氏一半賢惠,他也不會冷落譚家,隻讓兒子維持親戚關系。
他看不上譚舅母,譚舅母卻以與郭家結親為傲,初六早早帶著兒女登門了。林氏忙著招待各府貴客,沒空也不想跟她客套,庭芳主動給舅母作陪,見舅母落座後頻頻四處張望,庭芳小聲奇道:“舅母在找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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