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頭,梁通緊張地站在傅宸旁邊,暗暗慶幸妹妹也在裡面,給了他接近傅宛的理由。
他比傅宸高出半個腦袋,高高大大杵在那兒,醒目之極。傅宸倒也沒有多想,實在是兩人天天打交道,情如兄弟,而且他了解梁通,與其說他不近女色,不如說是腦袋缺根弦兒,愛武成痴,天生不會動男女念頭似的。兩樣加起來,傅宸對他的避諱之心就淡了。
隻有傅宛趁妹妹下車時悄悄往外面窺了一眼,才瞥到人影兒,便皺了眉。
是她疏忽了,因梁映芳常常獨自出門,忘了這次來莊子她兄長可能會陪她,是以沒有準備帷帽。
“宛姐姐下車吧,我扶你。”梁映芳很是熱情地道。
傅容也轉身去扶姐姐,餘光裡見蘭香白芷從後面那輛馬車裡下來了,目光微沉。
白芷是姐姐最信任的丫鬟,沒有真憑實據,她輕易動不得,偏偏此時的白芷本分極了,言行舉止叫人挑不出半分錯,若她隨便編個錯冤枉她,白芷哭鬧起來,姐姐就是再疼她,也會為難一二。
“映芳快帶我們逛逛去,這裡景色真好。”傅宛牽著妹妹的手輕聲催道,聲音柔柔的,帶著一點興奮,是姑娘家看見新奇東西後正常的反應。
誰都沒發現她的異常。
除了梁通。
☆、第172章 172
六月二十九是楚王的生辰, 休養了兩個多月, 楚王的癲狂之症已經有了緩解, 不再動不動就發狂打人, 隻要馮箏陪在一側, 楚王也能比較平靜地見人了。前兩日旬假, 宣德帝還去探望了一次。
楚王過小生辰,馮箏沒想大辦, 就叫宋嘉寧一家三口過去聚聚。
楚王一直都很喜歡昭昭, 宋嘉寧想讓女兒送份禮物, 昭昭還沒過兩周歲呢, 不會做, 宋嘉寧便將女兒這兩年收到的所有小玩意都擺在一起,問女兒要把哪個送給大伯父。小丫頭挨個看看, 然後不停地搖腦袋,哪個都不送, 都要自己留著。
趙恆回來,就見他的王妃在哄女兒,大的溫柔, 小的可愛, 酷似的杏眼水汪汪的, 將他這一日在中書省積壓的疲憊都滌蕩而去。黃昏時分,晚風轉涼,趙恆走到榻前,笑著問女兒:“去花園?”
昭昭立即丟下手中圓圓的壽桃木雕, 邁著小短腿跑向父王,口齒清晰地道:“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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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王府那麼多的景,小郡主最喜歡荷花池。
趙恆便抱起女兒,宋嘉寧跟在旁邊,一家三口去了後花園。
荷花池中,荷葉碧綠成片,一朵朵蓮花粉粉白白的,亭亭玉立。岸邊擺了幾塊平整供人闲坐的大石頭,垂柳樹蔭落在上面,越發清涼。趙恆抱著女兒走到一塊石頭旁坐下,剛坐好,昭昭就探著腦袋往池子裡望,找魚。
雙兒及時將手中的瓷碟遞給王妃,裡面擺著魚食,昭昭還以為是給她的好吃的,伸手就抓。
宋嘉寧笑著拿開:“這是給魚吃的,昭昭看。”說完捏起一嘬魚食丟到水中,水面上立即漾起幾圈漣漪。昭昭目不轉睛地瞧著,沒過多久就見幾條紅鯉魚浮了過來,昭昭瞪大了眼睛,看看娘親,再看看魚食,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聯系,抓起一把魚食,用力往水裡丟。
娘倆一起喂,魚兒越來越多,全是巴掌大的小紅鯉,娘倆看得津津有味。
趙恆默默抱著女兒,思緒漸漸地回到了朝堂上。
兄長這一病,朝堂一日日地引起了變化,以前臣子們都篤定兄長是未來的儲君,見到兄長無不恭恭敬敬的,現在兄長離儲君之位似乎越來越遠,平時巴結兄長的那些臣子,陸續都跑去睿王那邊了。眾星捧月,睿王反而越發謹慎,父皇也越來越欣賞他,對於朝臣們的擁護,父皇似乎是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兄長的寵愛被睿王搶走,趙恆不太舒服,直到現在,他才看清楚,父皇雖偏心大哥,但父皇同樣疼愛其他幾個兒子。大哥病了,父皇轉而將寵愛轉給其他皇子,也是人之常情,不像他,隻把大哥當成真正的兄弟。
他想著大事,宋嘉寧還在琢磨如何讓女兒哄楚王高興。看著那一尾尾紅亮漂亮的小魚,想到楚王現在什麼都不記得,性情也有點像小孩子,宋嘉寧便問女兒:“咱們家有這麼多的魚,昭昭送一條給大伯父好不好?”
昭昭眨眨眼睛,又搖頭,吝嗇又可愛。
宋嘉寧將女兒抱到自己腿上,握著女兒的小胖手柔聲講道理:“今年過年,大伯父送了昭昭一個大元寶,現在大伯父要過生辰了,昭昭是不是該孝敬大伯父啊?你送紅鯉魚給大伯父,大伯伯才高興,大伯母也會更喜歡你啊。”
昭昭剛剛還玩過那個大元寶,瞅瞅池子裡的那麼多的魚,小丫頭終於點了頭。
宋嘉寧就讓女兒挑一條紅鯉,福公公聽到聲音,使喚小太監去取魚兜來。
很快,小太監拿了三個魚兜回來。宋嘉寧自己要玩,將女兒交給王爺丈夫,她接過一個長長的魚兜,伸到水裡,等魚兒進網再收,昭昭卻著急了,小胖手攥住娘親手中的魚竿,往上一使勁兒,魚兒嚇跑了!
昭昭茫然地啊了聲。
宋嘉寧笑著親了女兒一口:“昭昭別急,咱們慢慢來。”
趙恆聞言,不自覺地咀嚼妻子的話。
別急,慢慢來。
是啊,他急什麼?父皇溺愛兄長十幾年,卻遲遲沒有封太子,群臣都篤定兄長會是儲君,未料兄長突然發狂,什麼都沒了。現在父皇隻是偏心了睿王兩三個月,且不說父皇還沒有立儲之意,就是立了,父皇在一日,儲君就隨時可以變化。帝位江山,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倒不如靜觀其變,暗中蓄力。
想通了,趙恆眉頭舒展,搶過妻子手中的魚竿,瞅準時機,一出手便撈了一條小紅鯉。
“還是王爺最厲害。”宋嘉寧笑眼彎彎地拍未來龍屁。
昭昭有樣學樣:“爹爹厲害!”
趙恆抱著女兒笑,目光卻看向妻子,宋嘉寧就覺得,王爺的眼神好像在誇她呢。
赴宴這日,趙恆準備了一個青瓷魚缸,讓福公公將魚撈進去,這就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壽禮。
楚王府。
楚王這一病,人瘦了一圈,依然高大偉岸,卻沒有了昔日.逼人的霸道氣勢,換上一身淺色衣袍,表情呆愣,竟也像個書生。以前楚王皺皺眉頭會讓人害怕,現在他隻會因為馮箏讓他服藥等瑣事皺眉……
但馮箏已經很滿足了,早早幫丈夫收拾齊整。
她最近心思幾乎都在照顧丈夫身上,成哥兒還小,五歲的升哥兒卻越來越懂事了,母親沒空陪弟弟,升哥兒每天都守在弟弟身邊,弟弟睡著了,升哥兒才會去找母親。父王不高興,男娃乖乖地站在一旁看母親喂父王吃藥,父王高興的時候,升哥兒才撒嬌地讓父王抱一抱。
聽說三叔三嬸來了,升哥兒第一個跑去前院,遠遠地朝三叔伸手。
趙恆笑,俯身,輕輕松松地將侄子抱了起來。
升哥兒依賴地趴在三叔肩頭,小手緊緊環著三叔脖子。父王生病前,他覺得父王的肩膀最結實,隻要父王抱著他,他什麼都不怕。如今,隻有被三叔抱著,升哥兒才不會怕,連娘親都比不上三叔。
趙恆隱隱感受到了侄子的情緒變化,心情更加復雜,輕輕拍了拍男娃瘦小稚嫩的肩膀。
“哥哥。”
昭昭靠在娘親懷裡,笑著叫道,升哥兒扭頭,看到漂亮的妹妹,男娃開心地笑了。
趙恆、宋嘉寧分別放下孩子,然後升哥兒牽著昭昭走在前面,他們夫妻慢步跟著。
“弟弟!”
到了上房,看到站在前面的另一個小男娃,昭昭登時松開哥哥,高興地跑了過去,升哥兒寸步不離地跟著。兄妹湊到一塊兒,兩個哥哥虎頭虎腦的,最小的妹妹白淨可愛,童言童語自說自的,氣氛就輕松了起來。
趙恆看向兄長。
楚王還是不習慣見“生人”,防備地看他一眼,高高大大的男人,竟往嬌小的馮箏身後躲。馮箏無奈地笑,趙恆卻痛心兄長變成這副模樣,迅速移開了視線。昭昭陪哥哥弟弟玩了一會兒,想起禮物了,丟下小哥倆,小丫頭跑到大伯父身邊,指著福公公抱著的青瓷缸道:“魚,給大伯父!”
福公公快步上前。
雅致的青瓷缸中遊著一尾紅鯉魚,水波清澈,紅鯉優哉遊哉地搖頭擺尾。
馮箏微怔,目光不自覺地迷離起來,記起升哥兒兩歲那年開春,皇上賞了王爺一個西域進貢的雲紋琉璃缸,王爺興高採烈地抱回來,裡面就放了兩條紅鯉。浴缸擺在榻上,王爺抱著升哥兒,她跪坐在一旁,一起哄兒子逗魚。
憶起那時的時光,馮箏回頭看身後的男人,見他直直地盯著魚缸,似是想起了什麼般,馮箏突然心跳加快,忍不住緊張地問道:“王爺可記得,您也送過升哥兒紅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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