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修真界裡的人會玩,她口中的這個“朋友”,分明就是謝小姐自己。
再看另一邊的顧明昭,竟是露出了一絲怔忪神色,笑意斂去,頭一回正色應聲。
“據我所知,在修真界現有的記錄裡,並未出現過能吞噬神識的邪物。但我的確有曾聽聞,一些進入琅琊的修士喪失了記憶,變得神志不清――琅琊現世已久,匯集天地靈氣,可能滋養出了某種全新的邪祟,以汲取記憶為樂。”
果然是邪物作祟,而非人為襲擊。
所以在謝鏡辭遇險之後,她爹娘幾乎翻閱所有文獻古籍,都沒能找到任何與之相關的線索。
能力不明,身份不定,連長相也無人知曉……
到時候就算真能進入琅琊,要想找到它,定然並不容易。
她還在兀自思考,忽然聽見車夫的大嗓門:“各位公子小姐,我把你們送到這裡,走上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凌水村。”
他說著一頓,似是不好意思:“再往前,就是曾經有人出事的地方。我要是把你們送進村子,到時候一個人出來,心裡堵得慌。”
這幾天的東海兇機四伏,他能把人送到這兒,便已經算是仁至義盡。謝鏡辭道了謝,縱身一躍跳下馬車,朝四周一瞥。
臨近凌水村,已經很少能看到人煙。和她一年前來到這裡時的景象相比,除了更為蕭索一些,似乎並沒有任何變化。
不遠處就是廣闊的沙灘,綿綿黃沙宛如巨毯,蔓延著一直往前。
再往前遠眺,能見到柔波拍岸,在湛藍海水與澄黃沙灘彼此相連的地方,是被卷起的千堆雪色。
天與海連成一片,皆是清澈如鏡,乍一看去找不到交界點。身側充斥著湿漉漉的海風,被一並席卷而來的,還有海浪翻湧的哗啦響聲。
要在平日,這定是一番闲適動人的美景,然而一旦搭配上凌水村發生的慘案,就難免顯出幾分荒無人煙的寂寥與詭異。
尤其是據車夫所言,這裡還曾經發現過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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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種資源不用白不用。謝鏡辭心生好奇,扭頭看一眼顧明昭:“關於村子裡發生的怪事,如今可有探出眉目?”
孟小汀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一哆嗦:“死在這裡的那個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始作俑者從未現身,我們隻能憑借屍體的模樣,推測出是遭到了蠱蟲所害,其餘一概不知。”
顧明昭聳肩:“至於這兒――你們看見那座廟沒?”
他說著伸出手去,直指海邊一座破落不堪的房屋。
那屋子不知建成了多少年,想來已經很久沒得到過修繕,不但沾滿灰塵、片片褪色,連大門都被生生拆去了一扇,隻留下另一扇門孤零零立在原地,被風一吹,發出低啞粗噶、宛如瀕死之人的沉吟。
與其說是廟,更像志怪故事裡鬼怪橫行的破房子。
謝鏡辭“唔”了一聲。
“屍體就是在那裡發現的。那人是村子裡的漁夫,早早出門打魚,卻再沒回過家中,幾日之後有人無意間路過此地,想進廟裡避避雨,打開廟門,就看見他了。”
顧明昭道:“聽說被抽幹了精血,整個人幹巴巴的,古怪得很。”
“我的確聽說過,失蹤的大多是青壯年男子。”
鬼域不信神明,莫霄陽沒怎麼見過廟宇,頗有些好奇地上前幾步,在廟門外探頭探腦:“這裡面供奉的是什麼神?這裡好像刻了有字――‘水風上仙’?”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
謝鏡辭答得很快:“沒聽說過。”
“看這座廟宇的模樣,應該許久無人前來祭拜。”
裴渡溫聲道:“我聽說在某些偏遠之地,人們為了祈求出行平安,會自創神位,造出隻屬於當地的新神,庇佑一方。”
隻不過這位水風上仙似乎沒太大用處,祭拜之人一天不如一天,久而久之,連廟宇都成了無人願意光顧的廢墟。
想想有些可憐。
“造出新神?”
莫霄陽雙眼瞪圓:“神也能造?”
“與修道而成的仙不同,諸神以信仰為食,一旦信奉的人多了,便會產生強烈願力。願力凝結,強大到一定程度,能化出實體。”
裴渡耐心解釋:“凌水村願力微小,不足以造出真神,就算能凝作實體,力量也不會太強。更何況廟宇破落至此,願力已然消散殆盡,那位水風上仙,應該早就消失了。”
真奇怪。
按理來說,凌水村被稱為“無主之地”,多年來妖魔邪祟層出不窮,眾多百姓生活於此,必然迫切想要得到神明的庇護。
越是情況危機,願力也就越強,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才會讓水風上仙的廟宇變得如此門可羅雀?
“誰知道這是什麼神仙,杵在這地方很多年了,從沒見人拜過。”
顧明昭對此並不上心,伸了個懶腰:“要我說,求神不如求己。如果這上仙當真有用,怎會讓我們置身於如此水深火熱的境地,也難怪沒人信他。”
謝鏡辭不置可否,目光一轉,向更遠的地方望去。
在烈烈驕陽下,已經能看見凌水村的大致輪廓。
想靠東海發家致富的人並不在少數,因而村落規模不算小。鱗次栉比的房屋錯落有致,呈井字形狀一一排開,遠遠看去,隻能見到雪白牆壁,以及魚鱗一樣密集的漆黑瓦片。
在凌水村旁邊,則是風平浪靜的大海。
她知道,等時機成熟,那片海面會被靈力一分為二,潮水層層退開,讓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小道,順著小道一步步上前,便是琅琊秘境的入口。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來。
“神仙也過得這麼慘。”
莫霄陽最後看那破廟一眼,抬手一揮,用所剩不多的靈力施了個除塵訣,雖然微薄,卻足以讓灰塵消散大半、門窗透亮:“老兄,就當給你掃墓了。”
“我對凌水村熟悉得很,各位進了村子,若有不便之處,大可前來找我。”
顧明昭像是被他的舉動逗樂,不做評價,咧嘴笑道:“隻要我能幫上忙,定然――”
他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神色一滯,止住即將出口的言語。
謝鏡辭亦是面色驟凜。
有邪氣。
東海靈力稀薄,在廣袤荒蕪的靈氣荒地上,突如其來的邪氣便顯得十分突兀――
尤其是,那道邪氣還來源於身側的破廟裡。
想必是莫霄陽催動除塵訣,引發的動靜將其驚擾。
“謝小姐。”
裴渡凝神,手中湛淵已逐漸化形:“裡面藏著的人,最低有元嬰修為。”
“奇怪,”顧明昭後退一步,很是識相地躲到幾人身後,“我聽說那人的據點是潮海山,他怎會出現在這裡?”
莫霄陽痛心疾首,關注點同他截然不同:“這神仙真慘,不但死了,廟還成了邪修的老巢――這不相當於墳被挖了嗎?”
“噓。”
謝鏡辭壓低聲音:“他出來了。”
邪氣在迅速靠近。
那人必然察覺了外面的動靜,在廟宇之內無處可逃,唯一脫身的辦法,隻有一鼓作氣往外衝。
疾風伴隨著黑氣一擁而上。
此時天光明朗,隻需悠悠一照,就在滿屋飛散的灰塵裡,映出一道影子。
那道黑影身披一件純黑鬥篷,臉龐與身形皆被牢牢罩住,看不出具體模樣,由於速度極快,幾乎化作了一縷殘影,帶著破風之勢飛速襲來。
“當心。”
謝鏡辭蹙眉,握緊手中鬼哭刀:“在他身側……好像跟著什麼東西。”
不過須臾,那人便衝到了廟宇門前。
他身旁竟環繞了幾十上百隻黑色飛蟲,密密麻麻懸在半空,晃眼一望,像極湧動著的團團黑氣,叫人看得頭皮發麻。
這是個蠱師,戰鬥方式,理所當然是用蠱毒。
黑衣人身形飛快,動作僵硬卻也一氣呵成,不似活人,更像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完美傀儡,隨著一聲口哨響起,飛蟲們如同得了指令,一股腦向前飛竄。
“這這這是什麼!你們不要過來啊!”
在場幾人都是頭一回撞上蠱師,對這種古怪的戰鬥方式格外陌生。孟小汀平生最討厭小蟲,見狀面色發白,一拳錘在飛蟲堆裡,靈力層層疊疊蕩開,落滿遍地蟲屍。
顧明昭滿目震驚,看她一邊嚶然逃竄,一邊抡起鐵拳猛砸,隔了半晌,才訥訥開口:“女俠,好、好拳法。”
孟小汀不理他:“這邊怎麼還有蛇!”
――但見黑衣人身形一動,向遠處逃去,臨走前右手一揮,團團黑霧上湧,竟在頃刻之間凝成條條巨蟒與毒蠍,一齊朝著眾人襲來。
每隻蛇蠍都裹著惡臭邪氣,擁有不低的修為。她打得一個頭兩個大,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事以後泡上整整一個時辰的熱水澡。
“辭辭,你和裴公子上前追他,我同莫霄陽拖住這些毒物。”
孟小汀咬牙深吸一口氣,看向身旁並肩作戰的好友:“莫霄陽,你還好――”
她話音未落,在見到莫霄陽時瞬間愣住。
眾所周知,莫霄陽是個愛笑的男孩,通常而言,運氣不會太差。
在雲京城裡闲逛他會笑,歸元仙府得了寶貝他也會笑,但無論是那一次露出的笑容,都不及這回歡快。
“你們放心去吧!”
來自鬼域的朋友雙眼發亮,甩著舌頭狂揮長劍:“烤蠍子、燉蛇煲、炒蛇肉……G那個大哥,你還有蝗蟲或者蠶蛹嗎!”
孟小汀倒吸一口冷氣。
差點忘記,他們鬼域人連魔獸都敢吃,烤蝗蟲烤蠶蛹烤蛇肉更是家常便飯,身體早就被魔氣侵蝕了個透,堪稱百毒不侵!
謝府整天山珍海味,莫霄陽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些老朋友了。
在今天,它們就是他多日未見的糟糠之妻、夢寐以求想要尋見的寶貝,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營養是隔壁謝府大魚大肉的八倍,想想就讓他熱血沸騰!
顧明昭的下巴已經快落地了。
――這可是蠱蟲啊小哥!人家蠱師拼了命地養蟲子,不要把它們當作養殖場裡的食材啊喂!
他本以為遇上了一群靠譜的正經修士,結果這是群什麼人吶!
謝鏡辭來不及多言,與孟小汀對視一眼,隨裴渡一道殺出重圍。
黑衣人跑得飛快,不時從身上丟出零星的蛇蟲拖延時間,不做任何反抗,一味逃竄。
她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
裴渡說過,廟宇裡的人最低有元嬰修為,加之蠱師十分罕見,攻擊手段詭譎莫測,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如此驚慌失措。
隻有一個解釋得通的可能性。
“謝小姐。”
裴渡同樣意識到不對,用了傳音:“這應該是個假人。”
傀儡,或者說,很可能也是一具屍體。
也許打從一開始,廟宇裡藏著的就隻有這個傀儡;也許還有另一個不知名的人躲在暗處,之所以放出傀儡,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
謝鏡辭胸口像被用力一敲。
莫非那人……仍然置身於廟裡?
傀儡閃得飛快,避開一道道雪白劍光,在被裴渡倏然靠近時,猝不及防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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