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2024-11-12 15:35:533075

  正因心存尊重, 才不會互相看清,無論是誰心軟放水, 都是對另一方實力的輕視與褻瀆。


  謝鏡辭與裴渡都心知肚明。


  “最後一場在正峰峰頂。”


  謝鏡辭捏捏他手背,感受到裴渡的順勢回握, 不由一笑:“走吧。”


  *


  謝鏡辭已經很久沒同裴渡認認真真打上一場了。


  他們先是被問道大會、歸元仙府的歷練佔據時間,之後又忙於趕往琅琊秘境,莫說決鬥,連切磋都極少有過。


  如今她手握鬼哭立於臺上,瞥一眼不遠處長身玉立的少年劍修,心中除卻緊張,更多是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是她唯一認定的對手。


  而身為刀客,此生最大的幸事,莫過於尋得一位勢均力敵的對手。


  那個人能是裴渡,真是太好了。


  鍾鳴尚未敲響,渾身上下的血液便已隱隱沸騰。戰意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攀爬在脊背、指尖乃至心口,引出無邊戰慄,叫囂著拔刀出鞘。


  然而與謝鏡辭相比,裴渡模樣雖則認真,卻有一點不同。


  他耳朵有些紅。


  可憐老實人勤勤懇懇,臨到上擂之前,還要受未婚妻撩撥。當時謝小姐的言語猶在耳畔,又低又柔,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新婚夜的時候,一切都由贏家做主吧。”


  她真是有夠壞心眼,在發現少年短暫的怔忪後笑意更濃,往他耳邊吹了口氣:“要是輸給我,當心被我為所欲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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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腦海裡很可恥地浮現起某種奇怪的畫面。


  裴渡心裡的小人軟綿綿縮成一團,身後傳來不知是誰的議論:“年輕人就是穩不住心神。快看裴公子,奪魁之爭還沒開始,就激動得臉都紅了。”


  於是謝鏡辭笑得更歡。


  裴渡輕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握緊手中湛淵長劍。


  最後一場對決,位於大雪紛飛的山巔。


  四下重山層疊,連綿成片,山水之間盡是雪白一色,滿目浮玉飛瓊。鵝毛雪花紛然下落,仿佛有人將天邊亂雲揉碎,再一並灑向人間。


  往下是清一色的白,抬眸上看,則是暗雲湧動的黑。


  雪夜的月亮朦朦朧朧,月暈如墨汁般散開,清光婆娑;烏雲映了白雪,一切皆是灰蒙蒙的,隨夜色靜靜淌動。


  他與謝鏡辭立於極致的黑與白之間。


  俄頃鍾磬起。


  風雪肅肅,鍾聲也顯得沉鬱寥落,悠然低徊之際,攜來長劍如龍的嗡鳴。


  開始了。


  謝鏡辭揚唇淺笑:“裴道友,請賜教。”


  裴渡拔劍,點頭:“請賜教。”


  立於擂臺之上,彼此隻剩下“對手”這一個身份時,裴渡的氣場與平日裡截然不同。


  溫潤清雅、內向寡言的外殼褪去,站在風雪中的,是一名年少成名的劍修。


  他生得高挑,眉目精致清泠,一旦不見笑意,便陡增幾分高不可攀的凌然冷意,尤其鳳眼一掃,惹人心驚。


  當真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劍。


  謝鏡辭感到鬼哭因興奮生出的顫抖,抬手拔刀。


  她起手便用了殺招。


  鬼哭乍起,凌空劃破紛然雪花,所過之處風煙盡碎,爆開團團簇簇的瑩光粉末。


  雪色玉白,長刀暗紅,而在刀鋒口,竟生出星漢般的粲然白芒,點點星光隱現不休,於瞬息之間點亮夜色。


  而在千百白芒之中,最為鋒利瑩亮的一點,正徑直向裴渡逼去!


  “這是――”


  有人驚嘆道:“鍛刀門的‘星河曙天’!”


  “雖然隻學到七成相似,但做了合理的改動。”


  一老者撫掌笑道:“如今真是不能看輕小輩了。”


  猝然靠近的殺氣冷厲如冰,裴渡周身劍氣一凜,揮劍去擋。


  他起手用了極為簡單的劍式,然而大道至簡,自有精妙。當靈力聚於這渾然一擊,厚重威壓向八方爆開,星光點點,恍如玉碎。


  謝鏡辭料到他會格擋,眼底再度溢出淺笑。


  既要星河曙天,幾點寒星定是不夠。


  於是少女刀尖一旋,不過短短幾個瞬息,便於半空劃出數道亮芒,有如星河傾瀉、燦燦瑩瑩,無一例外,全部衝向近在咫尺的年輕劍修。


  靈力步步緊逼,絲毫不留喘息的時機。裴渡凝神揮劍,斬落星漢浮空,與鬼哭相撞的剎那,耳邊響徹鐵器嗡鳴,悠久綿延。


  旋即他出手。


  既是決鬥,自然要竭力去贏。


  湛淵輕吟如龍,再度與長刀兩兩相撞。二人皆是身法極快,不留退路,謝鏡辭踏雪似凌波,瞬息與他對上數刀,呼吸漸生急促。


  身側是疾風呼嘯,靈氣奔湧反復,隱有吞天之勢。在瀕臨生死的險境下,誰人都來不及多想其它。


  曾經記在腦子裡的技巧與方法皆成了廢紙,來不及細細閱讀,支撐著右手揮刀的,唯有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像是站在鋼絲上跳舞,即便下一瞬就可能丟掉性命,卻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在緊繃著的心口裡,覓見獨獨一抹甜。


  這是戰鬥的樂趣。


  不知對下多少刀,二人動作皆是一滯。刀劍沉沉相撞,嗡然聲起,裴渡揚劍。


  起初隻是微光漸生,好似一泓秋水流瀉而下,映出孤光一點螢。


  隨即四面落雪盡碎,白幕鋪天蓋地,霧氣深處,如有美玉沉鉤。


  ――須臾間白光陡盛,湛淵竟是弧光一轉,勾出一輪彎彎殘月,頃刻擊落浩瀚星河!


  刀與劍雖是殺氣猶存,卻莫名生出幾分咫尺相和之勢。


  這邊月牙方落,那邊星點便起,天地一色裡,唯有此處飛霜凝雪、星月相逐。


  “嘶――”


  莫霄陽不由吸一口冷氣:“雖然我知道他們倆都在很認真地打,但為什麼總有種錯覺……覺得謝小姐和裴渡是在玩某種情調?”


  不怪他會這般去想,全因擂臺雖則肅殺,卻未免太漂亮,也太盛大。


  雪華流轉,天邊明月照拂地上清影,淡雲扶疏,襯得刀光劍影格外醒目。流風回雪,星雲濺濺,一時竟比真正的夜空更為耀眼,叫人挪不開視線。


  孟小汀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自信點,把‘錯覺’兩個字去掉。”


  坐在後排的龍逍雙手環抱於胸前,饒有興致:“二位來猜猜,他們誰會奪得尋仙會魁首?”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同境界修士之間的對決,絕不能僅僅依據修為高低。除了靈力多少,經驗、武器、技巧乃至運氣,都很有可能影響比試勝負。


  莫霄陽想不出結果,隻得搖頭:“我還以為裴渡會讓著謝小姐,但從臺上看來,他居然也在下死手――我輩楷模啊!”


  “辭辭肯定想和他公公平平打上一回。”


  孟小汀拿手託著腮幫子,目光一刻沒從擂臺移開:“你們不知道,當年在學宮裡頭,她每年年末最期待的事,就是能和裴渡一決勝負。”


  龍逍起了興趣:“誰贏得多?”


  小姑娘嘆氣:“五五開。”


  風雪之中,謝鏡辭身形一動,長刀須臾變勢。


  此擊有如蒼龍入海,再度重重對上湛淵,二人皆被巨力震得後退幾步。


  裴渡抬手拂去嘴角鮮血,平復喘息。


  方才由他揮出的清輝未散,謝鏡辭立在茕茕月色裡,膚白似玉,薄唇因血漬殷紅。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還望湛淵能原諒他一剎的分神,以及無法抑制的心下悸動。


  謝鏡辭朝他極快地笑笑。


  周遭飛雪漫天,她仿佛成為風暴中心,牽引雪華飄然而至。無形卻強悍的靈力任她御使,凌空生出風聲肅肅,再一眨眼,鬼哭已然直逼面門。


  這一擊拼盡全力,難以接下,更無法躲藏,而裴渡凝神,長劍再起――


  這是怎樣的一劍。


  斜風溯狂瀾,玉龍戰猶酣。通天徹地,一往無前,甫一揮出,便有雪浪騰湧,好似銀海掀翻,卷作浮蕊千重,中有虎嘯龍吟。


  直刀血紅,謝鏡辭眉眼亦被染作緋色,揚唇之際,眼底生出無窮戰意。


  刀劍尚未相撞,靈力便已迸出轟然之聲。利器相抵之時,耳邊傳來更為清脆的一道響。


  錚――


  漫天雪色散開。


  準確來說,是瞬間爆開。


  碎屑落了滿地,空餘霧氣彌漫,生出一片氤氲白光。風聲層層綻開,愈來愈大、愈來愈兇――


  在令人睜不開眼的光暈裡,孟小汀緊張得沒辦法呼吸。


  恍惚之間,耳邊傳來瓷器碎裂的咔擦聲響。


  與狂風呼嘯相比,這道聲音起初並不顯眼,好似春蠶啃桑,若有似無,但很快,碎裂之聲便佔據了整隻耳朵。


  是誰的武器壞了嗎?


  她好奇扭頭,不由怔住。


  湛淵與鬼哭皆是完好,若說哪裡生出了裂痕――


  不會吧。


  擂臺與看客席間隔著的結界上……為什麼會像有蛛網在蔓延?


  眾所周知,玄武境裡的結界由人為所設,擁有一定承載範圍。


  像是元嬰期的擂臺,上限通常在化神中期。這本已經足夠保險,誰知謝鏡辭與裴渡的靈力在僵持中彼此疊加,再加上兩股勢不可擋的戰意,竟硬生生把結界給……衝破了。


  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感到大事不妙。


  “這這這這個結界損毀以後,擂臺就和我們連著了對不對?”


  孟小汀猛地一哆嗦:“化神中期,我們還能活――”


  她尚未說完,便聽見不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鏡碎之音。


  然後在下一瞬,被龍逍莫名其妙護在懷中。


  孟小汀:……?


  謝鏡辭察覺到不對勁,是風雪忽停、山巒盡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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