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等來了。
沒別的,武安伯府就是瘋狂散播方寒誠的壞話,什麼無德無行,輕薄浪蕩,一股腦往他頭上砸,然後堅決跟他劃清界限,要求退婚。
武安伯夫人這是被惡心壞了,連私下商議的這個解決途徑都不肯走了——或者她心下清楚,兩家已經成了這樣,即便能好言好語地商量著把婚退了,事後以洪夫人的性子,必然不甘心,要說姑娘的壞話,那與其等她說,不如先下手為強。
方寒誠本來在勳貴子弟間的名聲算不上頂好,但也不算多壞,讓武安伯府這麼一搞,一下就敗壞掉了。
這也不能怪武安伯府下手太狠,誰叫他幹的事太拿不上臺面呢?怠慢人家姑娘都算小事,長輩居中勸一勸壓一壓,還能有轉圜的餘地,方寒誠好,直接把長輩都不放在眼裡,那誰家能樂意。
洪夫人想反擊,她這邊是男方,本來先天佔著便宜,在名聲上就是比女方損失得起,但慢了一步不說,武安伯夫人的攻勢還遠比她想得猛烈,在物議中牢牢佔據住了上風,洪夫人再往外放武安伯府不好的話,短時間內卻是翻不了盤,白給人添了談資。
方伯爺一頭在忙選秀的事,一頭後院又起了火,又急又氣,管不過來,沒法子去求方老伯爺,想讓方老伯爺出面去和武安伯府談一談——方寒誠不是沒有去跟武安伯夫人賠過禮,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但以方老伯爺的輩分,他去了,武安伯夫人總不能也給他閉門羹吃,再怎麼都得尊重他些。
方老伯爺沉思過後,卻是拒絕了:“不要勉強了,人家的態度擺得這麼明白,不成就算了吧。”
方伯爺不懂,急道:“婚姻大事,怎麼能說算就算了呢?我知道這回是誠哥兒不對,我也罵過他了,但畢竟他也沒幹什麼殺人放火的惡事,怎麼就至於到退婚這一步了?!”
方老伯爺嘆了口氣,資質這回事,真是天生的,這個次子眼高手低,三分的本事,總巴望著成八分的事,面上裝得再好,逢著該亮堂的時候就抓瞎。
所以當年長子去後,他優先將世子傳了長孫,並不是全然因為偏心。
“你要求個明白,那我就告訴你,”方老伯爺冷著臉道,“人家看不上的不隻是誠哥兒,也是你這個做老子的。”
方伯爺的臉瞬間紫漲了:“——爹!”
方老伯爺有點不忍心,但口氣沒有放緩:“你身上這個爵位,是祖宗的庇蔭,並不是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從你承爵以來,有三四年了,你有做出什麼成就沒有?和你從前有什麼區別麼?”
他見方伯爺要反駁,先一步擺了擺手,“你現在找的這個差事不能算,我早說了,不是實事,不見功績,敘哪一門的功,也不會把你這事算上。相反,你攬了上身,許家那邊等於窺見了你的根底,你就這麼大能耐,就能往這種事裡瞎打轉了,明白嗎?”
武安伯姓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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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伯爺明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強烈的不甘心!
許家看不起他,親爹也看不上他!
傳他爵位,不過是不得已才為之的選擇!
方老伯爺不管他想什麼,直接道:“強扭的瓜不甜,你這個做老子的不能給誠哥兒添彩,誠哥兒自己又不爭氣,那人家不滿意,退就退了,你能怎麼著?行了,別折騰了,結親不成,也不至於要鬧到結仇的份上去。”
方伯爺咬牙怒道:“那許家在外面那麼敗誠哥兒的名聲,就算了不成?!”
“你也可以去敗他家的,二媳婦已經在做了吧?有用嗎?”方老伯爺反問完,搖搖頭,“有這功夫,乘早給誠哥兒另尋一門親,用喜事把這流言衝散了才是正理,要是能辦在許家那姑娘前頭,更好——不過,你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各有你們自己的主意,聽不聽,我也管不著你們,由你們自己去罷。”
方伯爺呆立了一會,他知道方老伯爺的脾氣,說不會出面,就真的不會,下跪歪纏都沒用,他心裡也十分不忿親爹對他的評價,不想再說什麼,憋著一腔氣,轉頭快步走了。
方老伯爺知道他不服,恐怕也不會照他說的做,心裡一樣不太開心,招來小廝問:“霄兒呢?可是出去了?”
小廝笑嘻嘻地道:“大爺在新房呢,大爺孝順,要是出門,豈有不告訴老太爺一聲的。”
方老伯爺哼了一聲:“說的好聽,這一個也省心不到哪裡去。”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舉步出了院門。
方寒霄雖說也常常叫他頭疼,卻不是方伯爺這個不開竅法的疼,這個孫兒就是成了啞巴,跟他交流也比跟方伯爺說話敞亮。
時令進入七月以後,天氣比先舒服不少,方老伯爺信步到外面透透氣,緩解一下被兒子鬱悶到的心情,不覺就走到了新房附近。
孫兒長在靜德院的時候,他嫌他煩,現在孫兒順他的意常來新房了,他一時鬱悶,想疏散都找不見人的時候,又覺得怪寂寞的。
他躊躇一下,讓攙扶他的小廝在外面候著,自己背著手進去了。
在院門口管傳話的一個丫頭見到他很驚訝,忙蹲身行禮,又要進去通報。
方老伯爺擺擺手,徑自往前走去。
他已經看見方寒霄了,他就坐在堂屋裡,略有些仰倒在椅子裡,拿著本書在看,因為姿勢問題,書把臉都擋住了,看去就是個慵懶愜意的模樣。
瑩月坐在另一邊,她要端正也忙碌很多,她旁邊的紫檀方桌上也擺著本書,書頁右邊壓著方青石鎮紙,她自己手裡拿著個鞋墊樣的物事在做活,那鞋墊看上去有好幾層,她縫得有些費勁,把針戳進去以後,要倒過來,用針尾在鎮紙上敲幾下才能把針敲得穿過去,敲的時候是不用看針腳均不均勻的,她撿這個空檔眼神就往書上盯,乘機看幾行。
方老伯爺一腳停在臺階下,整個人都震驚了——他沒看過人這樣看書,然而立刻就覺得這才是他心目中讀書人該有的樣子!
孫子手裡沒活,似乎是更專心的,但他看上去隻像在打發時間,孫媳婦這麼一心二用,見縫插針,顯出的卻是十分刻苦。
方老伯爺由衷覺得,就憑這個畫面,他當年上趕著跟先徐老尚書結親的目的就達成了,娶回來的到底是哪個姑娘,那都不是要緊事兒。
這個時候,方寒霄跟瑩月也都發現了他,雙雙站起來行禮,瑩月略為手忙腳亂,險把針戳到手上。
方老伯爺一看,不滿意了,就訓方寒霄:“你這裡缺人怎麼不和我說?做個鞋墊這樣的小事,也要你媳婦親自動手!”
方寒霄很淡定又富含深意地把目光轉過去,看了一眼瑩月,瑩月老實解釋:“老太爺,這裡不缺人,這個是我做給大爺的,所以我自己來。”
她得了方寒霄那麼多首飾,覺得很不好意思,該回個禮,想來想去,她沒什麼好東西,最後在玉簪石楠的建議下,決定做點針線送他。她挑了軟鞋做——還沒完成,所以目前看上去像鞋墊,因為這個做起來費勁,似乎就顯得她更有誠意一點。
方老伯爺聽了,氣平了:小兩口感情和睦,早日給他添個重孫子,那也是正經事麼。
他在方寒霄讓出來的主位上坐下,方寒霄親手給他倒了茶,又去裡間取出紙筆來。
方老伯爺這時候已經不想提方伯爺的事了,家裡最貴重的爵位都給了他,他還混不好,那是他個人的問題,說也白說。
他就隨意尋了些別的話題,方寒霄看出他心裡有事,並且知道是什麼事,因為這事上他不清白,也不想提起來當面騙他,就順著往別的事上聊,祖孫倆要說還是有話說的,拉拉雜雜不覺聊了小半個時辰出去。
方老伯爺鬱氣全消,站起來:“行了,不跟你啰嗦了,我回去了。”
又額外囑咐瑩月一句:“缺什麼隻管來說,你沒個公公婆婆,有什麼事,尋我做主一樣的。”
瑩月受寵若驚地答應了。
方老伯爺滿意地往外走。
這書香人家的底蘊,就是不一樣,他連帶著想起徐家都不那麼生氣了——徐大太太那樣無信無義貪慕虛榮的人,還能下狠心把兒子送到嶽父家去,這一招,一般人家的婦人是行不出來的。
遠的不說,拿徐大太太跟洪夫人在教子這個問題上一比,差別就出來了。
方老伯爺暢想了一下,笑眯眯地由衷覺得,他老人家不但可以展望重孫子,而且可以展望一下有個狀元重孫子了。
**
人往往禁不住念叨,方老伯爺才轉過這個念頭沒兩天,一封來自南邊的彈章擺上了皇帝的案頭。
彈章出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於星誠之手,他現在江南一帶巡察,臨近尾聲之際,發現了隆昌侯兼鎮守淮安總兵官與河南潞藩之間似存聯系,風聞上奏,彈劾隆昌侯有交接藩王之嫌。
這位於星誠於憲臺,正是徐家長子徐尚宣的嶽父大人。
第60章
朝臣交結藩王這個罪名,可大可小,放在從前是大的,根正苗紅的天子坐廟堂,不忠天子而與藩王眉來眼去,用不著有別的謀反起事之類的大罪名,隻這一條,就夠言官們聞風而動,做出無數文章了。
但在如今算小的,因為東宮年復一年地空懸,眼看著還將繼續空下去,與藩王有勾連的豈止隆昌侯一人——假設於星誠所參是實,不幹淨的人多了去了,法不責眾,再大的罪名,人人都在幹,心裡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這個人心上自然而然的轉換,是由當前特殊的時勢造就,連皇帝都無法控制。
於是,於星誠的彈章抵達以後,附和著參隆昌侯一兩本的有,不多,認真扒拉一下,這不多的幾個之前還基本是站蜀王那邊的,嘴上嚷著一片公心為朝廷,到底是不是打擊政敵天知道。
總的來說,沒掀起來什麼大浪花,皇帝也沒對此做出什麼激烈反應,沉默了兩天以後,下詔讓隆昌侯和潞王各自寫個折辯過來。
於星誠的彈章裡沒有揪住實證,那麼隆昌侯和潞王不可能承認,飛一般寫了奏章來,都把自家撇成朵清水蓮花,潞王還跟皇帝尬敘了一番兄弟情,哭出兩缸眼淚。
皇帝信不信不好說,御筆朱批的是句“知道了”,然後,這件事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隻有在一戶人家過不去。
徐家。
徐大太太快瘋了,急的,悶的。
大水衝了龍王廟,兒子的嶽父參了女兒的公公,這算怎麼一回事呢?!
消息傳出三天內,望月回娘家哭了兩場。
她想象裡矜貴驕人的豪門生活幾乎沒有享受著,天天按下葫蘆浮起瓢,滿世界都在跟她作對,她才進門時,岑夫人看她不過冷淡,現在連個客氣的臉都不願意擺了,直接拿她當掃把星。
徐大太太聽女兒說的,心疼得不得了,可岑夫人為此把氣出在望月身上太正常了,她都沒法去出頭,隻能再三安慰她:“你哥哥快回來了,等回來,我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哪天才回來?這日子,我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望月哭道,“不然,我去於家問問大嫂!”
於星誠出行可以用個隨行文書之類的名義把徐尚宣帶著,不可能把女兒也帶上,所以徐家長媳於氏一直在京裡,於氏母親身子虛弱,於星誠對女婿夠意思,徐大太太投桃報李,也很大方,兒子不在了也沒把兒媳婦叫回來,隻讓她在娘家服侍母親,定期回來請一請安就行。
聽了望月的話,徐大太太本要同意,一想,又搖頭:“你問不到什麼,親家老爺在外做事,難道還會特意寫信回來告訴她一聲不成?罷了,再等幾日罷,你哥哥先前寫了信來,親家老爺的巡查了了,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望月聽了在理,沒辦法,隻好勉強再忍一忍,但她不想回去隆昌侯府,徐大太太勸著她:“你婆婆已經不高興,你還總往娘家走,看在你婆婆眼裡,豈不是在跟她賭氣?更該不舒服了。”
她心疼女兒,又保證:“你放心,你哥哥一到家,我立刻就問他,然後告訴給你。”
望月被連哄帶勸地,無計可施,隻有滿肚子委屈地回去了。
好在徐尚宣的信不是空話,過去沒幾日,八月初,他真的回來了。
他這趟是遠行歸來,依禮該先拜父母,所以他沒跟著嶽父去於家,在城門口就分了手,直接先回自己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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