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11-12 16:26:323615

想到這裡,神使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倒了一杯酒。


於是,他完全沒發現,在這樣一個金碧輝煌的廳堂,跟一群畢業於帝國頂級學府的教士,一邊享用豐盛的大餐,一邊討論如何對付一個年紀僅有他三分之一的小姑娘,本身就出大問題了。


還好智囊團來之前,曾被助手反復提醒,不能笑出聲音,不然真的有可能把持不住。


他們和神使一樣,對女子抱有一種天生的蔑視,認為她們頭腦簡單、輕賤可鄙、愚蠢衝動,再加上他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青年才俊,時常能碰見一些女子拙劣的勾引,這更加證明了他們對女子的輕視和偏見都是正確的。


不錯,他們的確有母親,有妻子,有姑母,有祖母,有許多女性親戚,所以呢?你見過哪個浪子,因為想到自己的母親,而停止在各種陰暗爛汙的巷子裡獵豔?


他們帶著淡淡的微笑,接過神使遞來的記錄,隨意地翻了翻,就放在了一邊,根本沒把上面的文字當回事,還以為神使在跟他們開玩笑。


神使繃著臉,很想讓智囊團嚴肅地對待這件事,卻說不出口。


智囊團的反應,跟之前的他何其相似!


這時候,他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為接下來的公開審理感到萬分焦急,恨不得舀一勺銀湯罐裡的熱湯,潑到那些自視甚高的智囊的頭上,讓他們收起臉上的蔑笑,認真地研究艾絲黛拉的一言一行。


另一個他則感到了一種古怪的寬慰——原來男人都容易犯輕視女人的錯誤,他之前隻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壓根兒用不著這麼羞恥和憤怒。


最後,還是站在一旁的助手看不下去了,走上來,低聲提醒智囊團:“諸位,神使閣下是認真的。請諸位仔細閱讀手邊的言行記錄。這女孩真的不簡單,我們在她的手上栽三次跟頭了。”


神使深深地看了助手一眼。“我們”這個詞用得妙啊,深得他心。他第一次發現助手原來可以這麼機靈。


一個年輕男子打開記錄,看了又看,驚訝地說道:“可這些記錄……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助手點點頭說道:“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你們不知道,這女孩原本不用被捕,是她以非常詭異而可怕的手段算計了神使閣下,借神使閣下的手,把自己送進了牢房裡……”


助手一口氣把艾絲黛拉的光輝事跡說了出來。


比如,她是如何在短短兩天內,在新來的神女中出名;又是如何讓兩個資歷深厚的嬤嬤,先後在神使的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引起神使對她的興趣;接著,又是如何脅迫神使公開審理司鐸一案,借神使的手,把自己送進了牢房裡,並且在牢房裡,不費吹灰之力地躲過了他們安排的三次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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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放下手上的餐刀和餐叉,不敢置信地看著手邊的記錄,心智可怕到這種程度的女孩……還算是女孩嗎?


神使看著智囊團驚疑不定的表情,對助手的才幹愈發滿意。


他太欣賞助手了。這麼恥辱的一件事,從助手的口中說出來,居然可以變得這麼平淡,這麼自然,好像他被艾絲黛拉算計得狼狽不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用那麼驚慌失措,倍感受辱。


他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助手有這樣顛倒黑白的才能呢?


神使想多了,助手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畢竟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艾絲黛拉無論是心智、城府,還是手段,都遠遠超過神使。神使被這樣的對手碾壓,當然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感到恥辱。


神使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比不過艾絲黛拉的事實,胃口大開地吃了不少主菜。


一個蓄著唇髭的男人反復看了好幾遍手邊的記錄,一臉慎重地開口道:“閣下,這女孩的確非常詭異……但好在當地人都認為弗萊徹司鐸德高望重,不少信徒都曾在他的引導下目睹神跡。不管他有沒有殺死那些女孩,一個能得到神眷的人,能壞到哪兒去呢?我認為,您隻需要在法庭上,不停地強調司鐸的德行多麼高尚就行了,剩下的話,圍觀的民眾會幫您說完的。”


另一個男人也冷靜地說道:“我記得王都的戴維斯夫人①,曾預言了約翰二世的死亡。然後,她就被王都的裁判官以叛國罪關進了瘋人院……這女孩的確很聰明,但是,那又怎樣呢?隻要人們不相信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她再聰明也無計可施。”


“是啊,神使閣下還是太仁慈了,居然真的願意把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當成平等的對手去看待。”


這句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


神使也在這樣的溢美之詞裡困惑起來。


難道真的是他太把艾絲黛拉當回事了嗎?


的確,艾絲黛拉再怎麼聰明,也沒辦法突破性別的桎梏和偏見,讓人們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一邊是德高望重、備受愛戴的司鐸,一邊是心狠手辣、妖言惑眾的少女。


人們自然更傾向於相信司鐸。


司鐸既是可靠的男人,又是神明的使者。


而艾絲黛拉呢?


她除了一副詭異的頭腦,和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巴,什麼都不是。


她的智慧再可怕,城府再深沉,手段再高明,人們不相信她說的話,難道她還能當眾用巫術迷惑人心不成?


她要是敢當眾使用巫術,連公開審理都不用了,他們直接就可以把她綁到火刑架上去。


要不怎麼說,這幫人是他的智囊團呢?


三言兩語就讓他心頭的重壓消失了,真是沒白養這幫人!


神使呼出一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隨著酒液從喉嚨潤澤至胃部,他混亂的心跳總算恢復了平穩,不停抽搐的眼皮也平靜下來,對明天的公開審理充滿了信心。


神使開始進餐,助手就不用在旁邊待命了。


不知為什麼,助手總覺得他們想得太簡單了。


確實,艾絲黛拉女子的身份,會讓她在公開審理時受到諸多限制;但同樣的,女子的身份也會讓她在牢房裡受到諸多限制,問題是她受到限制了嗎?她簡直混得風生水起啊!


助手看著神使信心十足的臉龐,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還是決定不去打擾神使的好興致。


反正神使已經連續失敗三次了……再失敗一次,也無所謂吧?


與此同時,艾絲黛拉結束了一天的苦差事,終於可以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她扯下粗辮子的發繩,用手指梳了梳有些蓬亂的頭發,以一個柔美而放松的姿勢躺在了床上。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身下隱藏著一條噩夢般粗壯的巨蟒。


那條巨蟒絲毫沒有因她的動作而被驚動,無聲無息地裹纏住她兩條蜷曲的腿,蛇信子不經意般碰了一下她微微弓起的足背,似乎在試探能不能一口咬下去。


隻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對這樣的場景感到毛骨悚然。


艾絲黛拉卻早已習慣和她的小蛇這樣親密。


她眼睛都沒有睜開,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蛇頭,腳趾頭從蛇喙的邊緣滑了過去。


“乖一點兒。”她漫不經心地斥道。


西西娜不知道洛伊爾並不是真正的巨蟒,差點被這一幕嚇得心髒驟停。


據說蛇對會動的東西特別敏感……艾絲黛拉這麼做,就不怕她的“小蛇”猛地張開血盆大口,把她的腳趾頭咬下來嗎?


隻能說,果然不是誰都能駕馭這條“小蛇”的。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艾絲黛拉一樣,給予它全心全意的信任。


普通人就算再信任一條巨蟒,也會和它保持一定的距離。


艾絲黛拉卻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般,她甚至熱衷於跟巨蟒親近,就像一些愛貓狗愛到如痴如狂的女士,熱衷於親吻她們的貓狗一樣。


不過,被訓斥以後,巨蟒就不再用蛇信子試探地觸碰她,薄膜包裹了一下紫藍色的蛇瞳,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她的腳底。


西西娜感嘆著一人一蛇的關系,走向艾絲黛拉的床邊。她不敢走得太近,那條巨蟒會吐著蛇信子,用一種平靜但令人恐懼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


“明天的公開審理……你有信心嗎?”西西娜問道,“需不需要我幫什麼忙?”


“當然有信心。”艾絲黛拉閉著眼睛,輕聲漫語地說道,“至於幫忙,假如我需要你的幫忙,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該怎麼幫我。”


“不用提前告訴我?”西西娜愕然問道。


艾絲黛拉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因為你能否幫忙,取決於我的對手多蠢。作為一個聰明人,我還是希望對手聰明一些。”


西西娜:“……”雖然她還是不知道艾絲黛拉需要她幫什麼,但總覺得這句話很損,非常損。


那她就衷心地祝願,艾絲黛拉的對手能聰明一點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①:改編自《女權主義簡史》埃莉諾戴維斯夫人因被控“(全然不顧自己的性別)竟不自量力地……不僅解釋《聖經》……還要當女預言家”而在高等宗教事務法院受審,被處以罰金並被關入精神病院。


第25章 他手持著秩序之……


第二天,幾乎整個教區的民眾都知道,中午將有一場正義對抗邪惡的公開審理。


正義的一方,當然是教區神使一方,他們要當著所有民眾的面,審理殺害弗萊徹司鐸的兇手。


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殺死弗萊徹司鐸的,居然是一個看似無害的女孩。


據說,她原本是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孩,在馬路上失魂落魄地徘徊,差點被馬車撞死,是弗萊徹司鐸好心地收留了她,還給了她一個光明的未來,把她推薦到教區神殿當神女。


她卻像咬死農夫的蛇一樣,狠毒而不知回報,殘忍地殺害了德高望重的弗萊徹司鐸。


假如不對這種人施以嚴懲的話,還有人敢像弗萊徹司鐸一樣,不求回報地做好事嗎?


這女孩不僅殺死了弗萊徹司鐸,還殺死了千千萬萬打算像弗萊徹司鐸一樣行善的好人。


像這樣敗壞社會風氣的毒蛇,火刑根本不足以泄憤,應該把她關進鐵處女的刑具裡,用尖銳的鋼針刺穿她滿是毒液的內髒,讓她在死亡的邊緣奄奄一息地懺悔犯下的過錯。


神使真的太公正了,也太善良了,居然願意給一條毒蛇當庭說話的機會。


在這樣一邊倒的氛圍裡,神使越發冷靜從容,信心十足。


他張開雙臂,在僕從的服侍下,穿上深紫色的綢緞衣袍,系上金黃色的聖帶,當象徵著榮耀和權力的寶石戒指戴上無名指時,他徹底鎮定了下來,恢復了從前雍容華貴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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