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還沒回過神來,又發覺前頭太子身下的高頭大馬突然揚蹄嘶鳴,將太子狠狠甩落在滾燙的沙石堆中。
“二哥!”胤祉直接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趕馬上前。
“千歲爺!”剩下親兵和扈從也各個目眦欲裂,立馬圍了過來,太子若有好歹,他們就是全家人頭落地也不夠的!
所幸沙漠地界,腳踏流沙陷,地面不算堅硬,眾人扶起太子,他還很清醒,身上也沒有其他傷,隻有左腳磕不慎被一塊兒尖銳的石塊上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胤礽靠在哈哈珠子身上,很冷靜地道:“不礙事,別都圍在這,你們也去前頭幫忙,務必把那幾個匪徒活捉了過來!”
隨行的太醫立刻開了藥箱來清理包扎,胤祉擔憂地問道:“二哥,這下還如何趕路?要不讓人去附近村落裡問問有沒有車,套個車再走吧。”
胤礽臉上身上都是沙土,瞧著狼狽不堪,目光卻堅毅地搖搖頭:“這樣荒郊野嶺的地方,哪有村子?皇阿瑪病中急召,如何耽擱得起,你聽我的就是了,你也累了,坐在那兒喝口水,待會人逮住了咱們再繼續趕路!”
明珠這時候恐怕都到皇阿瑪跟前了,他們再耽擱下去黑的都能被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成白的了。
胤祉隻好咽下了剩下的話,皇阿瑪的用意,他看得明白。皇阿瑪親徵自然也有太醫隨行,想來行宮裡不至於缺醫少藥,至於為何這麼著急叫他們來,也是為了即便有個萬一,太子在身邊也能順利接手祖宗江山的萬世基業,而他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擋箭牌罷了。如今太子這麼急哄哄地趕過去,是真的孝順還是……
胤祉垂下眸子,接過扈從遞過來的牛皮水袋喝了幾口,心底也有些陰暗的嫉妒好似那即將沸騰的滾水,在看似平靜的水面底下冒著泡。
胤礽任由太醫將他的腿固定好,又墊了棉布、紗布,捆得結結實實,就是怕等會騎馬再傷著。
夢中已經警示他會在此地受傷,走到這兒,一眼見到這幾片斷牆,他就認出來了,但在深思熟慮之後,胤礽還是決定將計就計——他受了傷,或許皇阿瑪還不會那麼生氣。
翻過這片不大的沙漠,再走上十裡就能望見山口,也不過是多受一兩個時辰的罪。這一點痛苦,他受得住。
胤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過,他這次沒再讓胤祉先行,胤祉本就累得夠嗆,巴不得多歇會,自然沒提出任何異議。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那幾個抓賊的親兵拖著個屍體回來請罪:“太子爺恕罪,奴才們沒用,隻捉住一個,一時沒看住,還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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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屍體脖頸一道血口子,前胸血淋淋的,看來是見勢不好立刻拿匕首抹了脖子。
胤礽坐在沙地裡,見那屍首穿的粗布衣裳,生得十分普通,這種人混入人群裡隻怕都認不出來,他沉吟了一會兒:“搜過身了麼?”
“搜過了,腰上盤了幾根絆馬繩,隻怕是這附近的匪盜。”
胤礽再掃了一眼屍首,卻覺著不像,這人皮膚不黑不紅,不像成日在沙漠裡混跡的。而且這種匪盜大多貪生怕死,怎麼會這麼果斷舉刀自盡?不過此時他心中已有計較,便沉聲道:“把這屍首帶上,接著趕路。”
胤礽在哈哈珠子的攙扶下重新上馬,腿傷也沒辦法全力奔馳,勒著韁繩一路小跑,走到夜裡才走出沙漠,隨後再穿過一條狹長的山道,就被遠遠偵查在外的禁軍發現了,一個都統騎馬過來請安:“給太子爺請安、給三爺請安。”
相互見禮又查對了令牌,胤礽便讓其在前帶路。
那都統見三阿哥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太子,不由多看了兩眼,但很快就被太子身邊的哈哈珠子瞪了一眼,又不敢多問攀關系,隻好專心在前頭帶路。
康熙駐跸之所,在一處隱蔽的山坳中,營帳前三班禁軍點著松明火把輪流值守,天色已黑,但大帳裡還點著燈,胤礽、胤祉便領著太醫跪在帳前侯見,隔了會兒才聽見帳子裡穿來壓抑地咳嗽聲以及康熙威嚴的聲音:“都進來吧。”
大帳裡,康熙半臥在當中的床榻上,手邊還放著一卷書,顯然剛才還有精神看書。一側侍立著梁九功,另一側則陪坐著明珠。
胤礽一進門便瞥見了坐在那捧著藥碗替康熙嘗藥的明珠,他腳步頓了頓,又恢復如常,徑直跪到康熙的病榻前:“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明珠頗有心計,又深受皇阿瑪信重,他空口白牙,不能說出夢中之事,就不好揭破這層窗戶紙,否則胤礽可真想揮拳狠狠搗在他那張笑裡藏刀的臉上。
康熙見兩個兒子一身黃沙髒兮兮地進來,尤其太子走起路來竟分外艱難,不由十分動容,之前那點不快一下消散了,撐起身子道:“保成,你的腿怎麼了?”
“兒子不礙事,方才路上遇到一行拌馬劫道的匪徒,一時驚馬不慎扭傷了腳,這才來遲了,請皇阿瑪恕罪!”胤礽瘸著腿走到床榻邊,望著康熙憔悴的病容,紅著眼跪下叩頭,“皇阿瑪身子好些了嗎?兒子帶了太醫和藥來,您叫進來好好瞧瞧。”
“什麼!竟有這麼猖獗的匪患?”康熙也吃了一驚,太子出門一定帶著兵,這些匪徒竟然不退卻?他心裡已經盤算著要撥一隊人馬把這條道好好清幹淨了。
“他們一見我們便跑了,但還是讓將士們打死了一個。”胤礽慢慢地說著,還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明珠,他正露出一副驚異的模樣。
“奴才來時運道好些,竟沒遇上。”明珠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想來是小股流竄的匪盜,不成氣候。”
康熙這才略覺安心。
說著,太子帶來的好幾個太醫都進來了,康熙一瞧,道:“朕身子骨結實得很,不過一點風寒,哪裡用得著這麼多人?你這是把太醫院都搬空了?”
但胤礽還是堅持讓幾個太醫再一齊診斷開方,確定了隻是小病才松了口氣。
這時,太醫拱手道:“太子爺,您的腿也該換藥了。”
胤礽給太醫使了個眼色,卻被康熙抓了個正著,沉下臉道:“擠眉弄眼做什麼?你還有什麼瞞著朕的,就在這裡換!”
胤礽無奈,哈哈珠子搬來張椅子,他坐了,慢慢卷起褲腿,解下棉布,掀開裡頭的紗布,長長的傷口血肉翻卷著,上頭糊了一層草藥,但仍發紅腫脹,看得康熙眉頭狠狠一跳:“這叫扭傷?還不如實道來!”
“真不礙事,皮肉傷,皇阿瑪不必憂心……”
康熙見他換藥換得咬緊牙關,滿頭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心疼不已,不由道:“既然傷了腿,又何必連夜趕路,要是傷口不好怎麼辦?”
明珠這時眸光才微微閃過一絲興味。
他之前在康熙面前大肆宣揚太子理政多麼賢能,實則是為了點出太子趁機結交臣工、受盡百官阿諛奉承,甚至連“泰山之固”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太子若為泰山,那萬歲爺算什麼呢?
當時康熙的神色分明是被他說動了呀。明珠別的不說,對康熙的心態那是日夜琢磨,琢磨得透透的了,那心裡扎了根刺的模樣,他一眼便知。
誰知太子這麼快就趕到了,自己安排要拖累他的陷阱,卻成了他博取康熙信任的苦肉計。
他這算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吧?還折了一個心腹,嘖。
不過,不枉費他一收到消息就搶了太監送藥的活,賴在大帳裡死活不走,就為了想親眼看看太子爺是如何破局的,果然沒讓他失望啊。
太子爺這回反應怎麼這麼快?好像沒以前那麼好欺負了,明珠不動聲色地摸了摸下巴,再找機會恐怕難了。
真可惜。
明珠看著眼前父慈子孝的場景,又掃到站在一旁當木墩子插不上話的三阿哥,他沒錯過胤祉眼底掩藏的難堪。
於是便起身奏請:“皇上,時辰不早了,奴才先帶三爺出去安置。”
康熙這才想起他還有另一個兒子,不由有些尷尬,看胤祉臉色也不好,便連忙準了,回頭又對太子道:“保成腿傷嚴重,就睡在這吧。”
明珠笑眯眯地對胤祉道:“外頭條件不好,還請三爺諒解,您跟奴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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