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太開心了。
程婉蘊一點也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出宮逛集市,這回不僅讓她大開眼界,還將她自打懷孕以來時不時冒出來的擔心、不安,全都隨著這廣闊天際、人來人往散去了。
她感到自己正真切地活著,似乎一點也不怕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忍不住鑽進太子的被窩裡,摟著他親了又親,直到太子喘著氣把她輕輕推開,再這樣下去,他就忍不下去了。
沒成想,程婉蘊便又趴在他耳邊一個勁地說謝謝,說著說著沒忍住又咬了他耳垂一口。
她一直覺著太子爺的耳朵生得很可愛,他耳朵小小的,耳垂又很圓,摸起來軟乎乎,特別舒服。以前滾床單的時候,她隻要一咬太子的耳朵,他就會動得更厲害。
所以她這一咬,胤礽實在沒法子了,又氣又滿心躁動,不由把人捉過來抱著,又把她兩隻胳膊全都摟住。
程婉蘊掙扎了一下,就聽太子爺啞著嗓子說:“祖宗,求你別鬧了。”
聽那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程婉蘊立刻老實了。
見她乖乖不動彈了,胤礽咬著牙根從枕頭底下抽出來那本《清心經》,念了兩遍。
好不容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他扭頭一看,程婉蘊早已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正在他臂彎裡香香甜甜地打著小呼嚕。
胤礽:“……”
好氣。
他瞪了她一眼,但程婉蘊睡得特別熟,一點也沒感覺,甚至一個翻身就翻到床的另一頭去了,看她被子都踢到床腳去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卻還是撈起被子將她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又在她額頭落下輕吻。
之後,胤礽自己睜著眼死活睡不著,幹脆打算坐起來讀了一會兒書,結果程婉蘊櫃子裡除了《徐霞客遊記》、《史記》全是各式各樣的話本子,他隨手抽了一本翻了翻,結果看得越來越精神,本想著看一刻鍾就罷了,最後打著哈欠,硬是一口氣讀完一本才罷休,再一看刻漏,已經將近三更。
明兒午後就得啟程了,又得騎半日的馬,胤礽連忙吹了蠟燭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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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他好似有種從高處下墜之感,腳下仿佛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他一驚,卻沒有醒來,跌入了更深的夢境之中。
他明白過來,他又做夢了。
他忽然就想起當初,他決定帶阿婉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是過分寵愛她,寵得已沒了理智。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除了那些對阿婉的偏愛與特別之外,還有一點掩藏在心底深處的私心,便是與這奇怪的夢境相關。
他想知道,離開後罩房、離開毓慶宮乃至離開紫禁城、京城,他還會不會做夢。
這個夢是因為地點,還是人。
如今似乎印證了他的想法,所有夢境的源頭與身處何處無關,他以前隻有在後罩房才會做夢,但現在離了京城上百裡,他還是做夢了。
這些夢境被觸發唯有一個相同之處,便是阿婉,是阿婉在他身邊,他才會夢見未來。
他在混沌的夢境中,恍然大悟。
第41章 夢碎
這次的夢境,與往常不同。
夢中四季顛倒,炎夏溽熱非常,他正漫步在一座靜謐的庭院中。庭院裡的草木花樹生長野蠻,滿地荒草萋萋,好似許久沒有人打理過了。胤礽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一時還認不出是宮中何處宮殿,他登上地勢較高的亭臺上眺望,在朱紅宮牆之外,竟還立著一圈高高的磚石高牆,而高牆內的倒座房均改成了看守值宿之處,那黑黢黢的磚牆隻開了一處四尺見方的小門,又還有帶刀侍衛日夜輪班把守。
胤礽的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地方。
他心中不安之感更甚,拾階而下沿著曲折長廊一路行來,他再沒有遇見任何人,這樣大的宮殿居然沒幾個伺候的奴才,唯有午後的蟬鳴在耳邊呱噪,那悽然的聲音高低起伏嘶叫不絕,卻無人持杆粘蟬。
正有些迷惘之時,胤礽終於望見了長廊盡頭又有一處角門,幾個老蘇拉費力地運了一車冰塊進來,胤礽便跟著那嘈雜的腳步,穿過一道又一道被嚴密看守的門,最終停在這處宮殿的最深處。
蘇拉們運著冰塊進了地窖,胤礽卻望著不遠處默默站住了腳。
盛夏的日光如此明媚,卻照不進面前這座深深的殿宇,除了重兵把守在門外,隻有陰涼的風穿堂而過。
恍惚間,他走進了那間屋子,隔著朱漆斑駁的陳舊門扉,他看見了一個背對著自己的男人,那男人的背影清瘦非常,隻猶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不動地坐著。
那背影很有些熟悉之感,胤礽怔忪著,心頭卻漸如擂鼓,不自覺饒過屏風,向那間屋子裡頭邁動步子。
誰知,那人突然站了起來,手腳跟著發出了鐵器碰撞的聲音。
胤礽目光不由一縮。
沉重的腳镣隨著他蹣跚的步子不斷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他終於要轉過身來了。
胤礽莫名屏住了呼吸,心越跳越亂。
忽然,卻有另一處急匆匆的腳步從胤礽身後傳來,那戴著腳镣的男人似乎也聽見了,身影頓了頓,又臉朝裡頭坐下了。
來人大步穿過了胤礽在夢中的虛影,對著屋子裡的男人冷冷道:“二阿哥,還不跪下接旨?”
屋子裡坐著的男人這才聞聲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他面容憔悴、腦後辮子蓬亂,卻唯有一雙烏黑的眼眸,仍然蘊藏著不屈的驕傲與光芒,像利劍一般朝來人射去。
“大哥,怎的?你又要如何?我的皇太子之位是皇阿瑪給的,如今他要收回去便收回去,但……”男人看也不看他手中聖旨,隻用嘲諷的目光盯著來人,“即便我被廢了,也輪不到你來耀武揚威!”
夢中的胤礽如遭雷擊!
此刻在屋子裡對峙的人,正是已過中年的胤褆與胤礽!
“皇阿瑪讓我將廢太子詔書,拿給你一觀。”胤褆抬手揚了揚那卷明黃色的聖旨,語氣裡滿是惡意,“二弟,皇阿瑪已決心要將你的罪過敬告上天,你到現在還不肯認罪嗎?”
“認罪?”已塵霜滿面的胤礽嗤笑出聲,旋即又沉下臉來,目光幽幽地望著胤褆,“皇阿瑪若說我有種種不是,我認,但你們強要扣在我頭上的弑君謀逆之罪,我絕不承認。即便皇阿瑪要審我,我也是這句話。”
胤褆厲聲詰問:“你先前在圍場半夜窺視御帳,還敢說自己沒有弑逆之心?”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胤礽冷冷地背過身去,“你們說我毆打王公大臣,說我指使奶公凌普私吞蒙古貢馬,還說我與索額圖相謀大事,樁樁件件都要置我死地,這些罪名難道還不夠麼?又何必還要來這一遭?認罪……呵,你怎麼不請旨殺了我?把我關在這兒,就顯得你們仁慈了麼?你以為我被廢了,你就能當太子了?大哥啊大哥,你還是這麼蠢,蠢得讓人發笑!”
胤褆勃然大怒:“你在這兒說的每一字,我都會上奏皇阿瑪知道!”
“快去吧,皇阿瑪不是已然信了你們的話,認定了我犯下種種十惡不赦的大罪了麼?合該將我處死,這地方多好啊,很清靜,正好當我的棺材!”
胤礽說完,便好似用盡了全部力氣一般,屋子裡猝然一靜,隻有胤褆怒氣粗沉的呼吸聲與刺耳的鐵鏈拖拽之聲。
他拖著腳镣,合衣臥在榻上,自顧自閉目假寐。
惹得胤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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