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蘊手藏在袖子裡,竟然有幾分顫抖。如今康熙的馬車裡坐著十八阿哥和太子爺,一個是親手養大的未來儲君,最看重的兒子,另一個是最喜愛最伶俐的幼子,還有康熙自己。
外頭的人不明真相,恐怕都在揣測是誰突然病了,唯有程婉蘊心裡篤定隻怕就是十八,因為歷史上十八就是該有此劫啊! 她不由開始絞盡腦汁地想,季郎中的蛇藥她要了一份過來,放在哪輛辎車裡的行李了來著?就是找到了藥也麻煩,回頭又該想什麼法子,能將藥遞到十八跟前呢?
她心急如焚,歷史上十八的病是有個輕重緩急的過程的,是耽擱延誤到了後頭才藥石罔醫的,這腮腺炎還是要早早用藥治療才是,不如到時候康熙要將十八留在前頭行宮養病時,她便自請留下看顧十八,這樣便有機會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用藥……程婉蘊閉著眼,心裡都開始演練要怎麼跟太子爺開口,王嫔娘娘沒來,她是得了王嫔的囑託要好好照顧十八的,她又是自小看著十八長大的,這個理由也還算正當……
就在這時,幾個撒手沒的孩子打馬從前頭回來了,額林珠和佛爾果春從外頭帶進來一身涼涼的風,掀起車簾子就進來了,著急道:“額娘,聽說是阿瑪病了,病得還不輕,皇瑪法大發雷霆,正在前頭怒斥太醫無能呢。大哥和弘晳已經過去瞧阿瑪了。我們趕忙過來跟您說一聲,省得您憂心。”
到時候就說季郎中最擅小兒科,讓他給十八看診……已經在腦中彩排到‘留在行宮照顧十八怎麼說服太醫和其他伺候的人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的程婉蘊猛地睜開眼,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還以為是自個聽錯了:“你說什麼?誰病了?”
“阿瑪啊!阿瑪好端端地,忽然就發了燒!”佛爾果春著急死了,額娘平日裡多機靈的一個人,怎麼今兒有些耳背呢,“太醫說是這段日子東奔西跑累的,開了方子給阿瑪吃,結果剛吃下去一劑也不見好,阿瑪燒得更厲害了,皇瑪法就生氣了,說闕院正是庸醫。”
程婉蘊:“……”這才吃了一劑,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沒那麼見效啊!
不是,這不重要,怎麼病得會是太子爺呢!
程婉蘊忽然就想起來,先前她記得歷史上跟著康熙東奔西跑半年來出塞巡幸三次的是十八,但今年上半年,一直跟著康熙到處跑的卻成了太子爺,十八好似就跟著去了一回,這一路吹風沙,著實艱苦,半途中還被太子爺勸動了康熙給送回來了。
她先前被兩個兒子娶媳婦的事絆住了神經,使出渾身解數來,卻一根筋地想著要避免十八在木蘭圍場病逝的結局,隻想著沒有這個導火索,康熙尋不到借口發作太子爺,好歹還能再多苟幾年呢!結果這回居然和歷史進程不大一樣了。
好生奇怪……是她這條鹹魚又無意間用那鹹魚尾巴扇動了什麼嗎?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病得是太子爺,他自個都泥菩薩自身難保,那即便後頭千防萬防十八還是生了病,回頭康熙也不會再怪罪他“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了。而還有季郎中這個保險栓,程婉蘊隻盼著他能拴住十八的命,這樣誰都不用受苦。
在出發來木蘭之前,程婉蘊就裝了一堆驅蚊蟲、防毒蟲的各類藥膏、藥水給了十八阿哥的奶嬤嬤,千叮嚀萬囑咐要給十八用上,她懷疑十八很可能是因為被什麼蟲咬了,才會感染誘發的腮腺炎,不然康熙前頭不會那麼不看重,畢竟隻是遭蟲子咬了一口,堂堂男子漢給蟲子咬了一口這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呢?這才有他後頭追悔莫及的事。
程婉蘊思緒萬千,心神卻松了大半,太子爺身子骨素來強健,也沒有什麼隱疾,如今一時累病了,能好好吃藥修養想來很快就會好,他畢竟是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麼脆弱。
沒過一會兒,皇上就傳旨過來了,下旨要盡快趕到張家口行宮駐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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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旨意來的,還有被送到程婉蘊馬車上的十八阿哥,梁九功親自牽著十八阿哥過來,賠著笑道:“皇上吩咐了,十八阿哥年幼,還要勞太子嫔娘娘照看一二。”隨後又小聲說了句,“太子爺身子不適,皇上著急,一會兒路上隻怕要顛簸些,太子爺也吩咐了,讓娘娘看顧好三阿哥、三格格,不許叫他們出去吹風騎馬了。”
“多謝梁諳達跑一趟,叫我懸著的心好歹有了著落。”程婉蘊連忙低頭謝過,又使了個眼色讓添金好生攙扶著梁九功回去。
添金多機靈的一個人,立刻就明白了,不顧梁九功客氣擺手牢牢把住他的手臂,一疊聲地梁爺爺您甭客氣了,這幾步路指的什麼……堅持要送他過去。程婉蘊便一直坐在馬車上等著,雙手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添金回來的時候馬車都緩緩向前走動了,他呼哧呼哧喘著氣地跳上馬車,用力咽下口唾沫,才小聲跟程婉蘊說:“奴才隔著簾子縫瞧了一眼,太子爺還能歪坐著,隻是面色有些白,但精神頭還好,大阿哥和二阿哥都跟在御駕邊上騎馬,太醫也跟在邊上寸步不離,娘娘放心。”
程婉蘊松了口氣。方才梁九功特意說太子爺囑咐要照看好弘晉和佛爾果春,她心裡就有預感,想著太子爺還能清醒地交待這些事情,應當不像外頭傳言得那般嚴重,心裡都好受一些,但還是得讓添金再親眼看到才放心。
為趕往張家口行宮,馬車果然顛簸了不少,額林珠被程婉蘊打發到後頭和茉雅奇一塊兒坐車,她將十八抱在懷裡,弘晉由順頌抱著,佛爾果春則賴在她的好嫂嫂舒和身上,幸好有她們兩個幫忙照顧,一路上急匆匆的倒還算順利。
程婉蘊一邊不斷地掀起簾子望著外頭越發蕭寒的景色,一邊低聲問十八方才車上生了什麼事,十八老老實實地說:“皇阿瑪把折子都丟給太子哥哥批,很有闲心地說要教我下棋,不過才下了兩盤,太子哥哥就不大舒服了,說是頭疼胸悶,一直喘粗氣,他還說自個沒事兒,但沒一會兒就吐了,那臉色都比紙白了,嚇得皇阿瑪連忙讓停車,又叫太醫過來診治,著急忙慌擬了方子現煎了藥……”
哼,程婉蘊心裡撇撇嘴,好你個康師傅,大兒子當牛做馬給你996,自個躲懶自在了,車上地方小,又晃蕩,本就費神,平日裡又要陪你上朝,回來跟內大臣議事,又要管戶部的活,還要盯著海貿和水師,得空還要給小弟弟、兒子侄子上課,三十幾歲了還被要求每天還要寫一百張字,白寫了那麼多,攢了一櫃子也沒見你個康師傅使喚人取了看!末了,今年光出塞就陪著去了三回!太子爺又不是鐵打的身子,這腸胃也是她花了十幾年的功夫才調養好的,好多年都不生病了,倒被你這當親爹的折騰得又發燒又嘔吐的。
太子爺也是的,又沒長三頭六臂,今年連上半年班都沒休假過,領導還大言不慚要求加班,就不會學魯迅先生在乾清宮樹個牌子說不幹了嗎!
程婉蘊滿肚子抱怨,雖然一句話沒說,十八還是被她渾身上下透出來怨氣嚇得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捧著糕點不說話:程佳嫂嫂生氣起來,也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行宮,又見太子爺不顧身子言辭懇切地跪請康熙勿要以他為念,耽擱了與蒙古諸部王公及沙鄂、藏地和碩特汗會盟的要事,他單獨留在行宮歇個兩日就好。
程婉蘊拉著幾個孩子在邊上看著,就見那父子倆跟唱戲似的,一個要扶一個執意不肯起來,最後還是康熙妥協,同意了太子顧全大局的請求,他帶著大部隊以及年長的皇孫先走,弘暄和弘晳兩個作為東宮代表跟去,他們的福晉自然也要跟著了,額林珠明年就要撫蒙,她與哈日瑙海也得跟去,茉雅奇還未正式定親,便留在程婉蘊身邊,陪著侍奉自家阿瑪。
弘晉和佛爾果春年幼離不開人,也留下。
這下東宮隨行的人分了兩撥,程婉蘊便連忙讓人把弘暄和弘晳兩家的行李車挪到前頭去,又安排跟隨伺候額林珠的人,還把哈日瑙海也叫過來耳提面命,讓他不許帶額林珠去林子深處打獵,容易遇著熊。
至於十八阿哥,康熙猶豫再三,他想要小兒子陪伴,最終還是讓十八阿哥跟著高答應隨駕前往。
程婉蘊這下心又提了起來,先把弘晳和弘暄叫過來,讓他們在木蘭要多多看顧十八這個小皇叔,送十八阿哥去高答應那兒的時候又對十八低聲來回囑咐:“如今在外頭,不比在宮裡,你一切飲食起居都要小心,用膳前要洗手,用完膳也要洗手,不許喝沒燒開的河水,也不許吃生肉,肉叫人給你烤得熟熟的,知道嗎?”
十八阿哥懵懂地點點頭。
同樣的話又換了一種口氣,疾言厲色地吩咐了十八阿哥身邊的人要緊著皮子當差,十八阿哥若有一點不好,小心你們的腦袋!直把人嚇得全跪了下來磕頭,她才把人叫起來,又吩咐青杏每人給了個厚厚的荷包。
她知道她有點應激,但實在沒法子,懷著沉重的心將他送到高答應身邊,撫了撫十八圓溜溜的腦袋,不惜對高答應折腰福身道:“十八就偏勞答應細心照看了,這孩子皮,勞煩答應多費些心思了。”
高答應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太子嫔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與王嫔娘娘同住一宮,交情匪淺,定會眼不錯地看顧十八阿哥,請娘娘放心。”
秋風瑟瑟,程婉蘊站在原處看著康熙的黃蓋馬車已重新起駕往木蘭趕去,後頭的車馬也一輛一輛動了起來,十八從馬車窗子裡鑽出來對她伸出手:“嫂嫂別生氣了,這個給你。”
程婉蘊下意識伸手向前跑了兩步去接,原來是一隻草編的小螞蚱,被十八攥在手心裡有些變形,但卻還留著他的體溫,暖暖地躺在她手心裡。
她重新抬起頭,十八還趴在窗子上衝她揮手:“嫂嫂,我會聽話。”
程婉蘊含著淚連連點頭,原來他以為她方才發作他身邊的奴才,是車上生的氣還沒生完呢呢,卻不知道她是在擔心他的性命,十八喜歡昆蟲,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螞蚱,如今倒把自己最喜歡的小螞蚱送了她安慰她。
她嘆了一口氣,捏著小螞蚱回了行宮裡。
胤礽已經被何保忠背到屋子裡歇息了,程婉蘊提著裙子走上臺階,正好聽見屋子裡一陣咳嗽聲,便連忙加快了腳步,候在門口的宮女連忙掀起簾子讓她進去。
康熙留了兩個太醫下來,如今也住在廂房裡,方便日日為太子爺診治,屋子裡小太監們正小心地收拾著脈枕,又取了藥爐子來,想來太醫已經又過來把了回脈了。
程婉蘊快步上前,坐到床邊便去摸太子爺的額頭。
胤礽坐躺在床榻上,蒼白的臉笑著伸過去由著程婉蘊摸,嗓子微微有些啞:“外頭都安頓好了?幾個孩子可有多撥點人跟著?”
“孩子們都不用您操心,弘暄弘晳都是娶了福晉的人了,又不是毛毛躁躁不懂事的毛頭小子,你好好顧著自個就是了。”還燒著,但不算燒得很厲害,程婉蘊心裡長出一口氣,面上卻冷冷硬硬地收回手。
被人劈頭蓋臉、夾槍帶棒地頂了一句,這人還是素來就脾氣好的阿婉,胤礽被這樣指桑罵槐指責了一通“毛毛躁躁”、“不懂事”竟然一點也不覺著生氣,反倒被罵得通體舒暢十分受用,就連隱隱作痛的頭都好了幾分,他笑著去拉阿婉的手:“你瞧出來了?我這病八分真兩分假,養養就好了,你別生氣。”
程婉蘊就猜到了,太子爺平日裡也不是那麼不顧息身子的人,回想今年樁樁件件的事兒,明明沒什麼大事兒,太子爺愣是忙得腳不沾地,四月還請旨拉著四爺一塊兒親自去了趟喀爾喀蒙古和準葛爾部,把侄女和女兒未來要住的公主府都親眼看了看,再提了幾處要增改的地方,在那兒留了大半個月,若不是兩個兒子要大婚,他隻怕都趕不回來。
聽太子爺口氣,難不成外頭的局勢竟然這麼緊張了?程婉蘊隻覺著自己一直以來被胤礽像個大母雞似的罩在翅膀下頭,外頭風雨相侵竟然一點也察覺不到,急得跺腳:“究竟怎麼了,要你使出這樣自毀的法子來?”
胤礽見她著急,連忙搖搖頭,咳嗽了幾聲:“倒不是什麼大事,隻是這回沙鄂和西藏都來了人,準葛爾部與喀爾喀部定會收到皇阿瑪大力嘉獎,我在那兒不大好。”
這兩個部落早已被皇阿瑪蓋上了“東宮”兩個印記,他杵在那兒,隻要策妄阿拉布坦和納穆塞表露出來一點格外地親近與臣服,皇阿瑪隻怕都會有些不高興的。
“就為了這個?”程婉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又伸手摸了摸太子爺的腦門,“就為了這個你折騰了大半年把自個折騰病了?就隻是為了避嫌?”
眼見阿婉深吸了一口氣,胤礽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往常他偷偷把藥膳給何保忠吃的時候阿婉也會這樣深呼吸然後就開始嘮叨,約莫能叨半個來時辰不帶停歇的,他連忙西子捧心虛弱地道,“是是是,我是腦子燒壞了,正難受著呢,我的好阿婉,陪我歇會兒吧。”
程婉蘊這才閉了嘴,憋了一肚子的話換了衣裳摟著太子爺的腰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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