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問:“她屬豬的麼?”
樊長玉還沒回來,長寧就已經用力點頭了,她扳著胖乎乎的手指數:“阿姐屬虎,寧娘屬豬。”
謝徵眼神怪異地掃向樊長玉:“你隻長你妹妹九歲?”
樊長玉道:“準確來說是十歲。我寅年正月出生的,我妹妹生於亥年臘月末。”
她看向長寧,目光柔軟了下來:“去年臘月一過,寧娘也六歲了,鎮上的習俗,父母喪期內未免孩童折壽,不可明著過生辰,這才生辰禮都沒給寧娘備,隻給她煮了碗面。”
她說著看向謝徵:“你也吃過,就是那次煮的肥腸面。”
謝徵:“……”
那實算不上什麼美好的記憶。
不過她生辰在正月,這個月她便十六了?
謝徵微斂了眸色。
樊長玉忽而問他:“你屬什麼?”
謝徵不答。
她胡亂猜測道:“你屬狗的吧?”
這有點像罵人的話,擦肩路過的行人沒忍住回望他們一眼。
謝徵一道眼風朝著樊長玉掃去,樊長玉很想收斂自己臉上的笑,卻還是沒繃住。
她說:“真要屬狗還挺符合你性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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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那個笑容實在是肆意又燦爛。
謝徵側頭看她一眼,問:“什麼意思?”
樊長玉輕咳一聲:“聽說屬狗的都特別記仇,罵人也很厲害。”
話沒說完就收到了一記涼飕飕的眼刀。
樊長玉莫名心虛:“你自己那張嘴有多毒你不知道?”
謝徵嘴角輕扯:“我也沒在旁的事上多說你什麼,不過是說你挑男人的眼光差了些,一個宋砚就讓你念念不忘至今……”
樊長玉算是知道了什麼叫做自食惡果,當初為了不讓他誤會自己對他有不軌之心,鬼扯了個自己對宋砚一往情深的謊話,現在好了,這人逮著機會就要對她一番鄙視嘲諷。
她忍不住道:“我何時對他念念不忘了……”
“噗——”
掛滿條幅和花燈的燈牆後傳來一聲嗤笑。
樊長玉抬眼望去,就見幾個猜燈謎的公子哥撩開條幅,從燈牆後邊走了出來,其中一人正是宋砚。
“宋兄果真是深藏不露,縣令千金為宋兄的才學所折服,就連這成了婚的前未婚妻,都因宋兄同夫婿不合!”一杏黃長衫戴冠的男子用合攏的折扇指了指樊長玉,臉上一派輕浮的笑意。
顯然方才在燈牆後邊嗤笑出聲的也是他。
樊長玉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怎麼也沒料到那燈牆後竟會是宋砚和他的一眾同窗。
她唇角瞬間抿緊,讓那姓宋的誤會自己還喜歡他,可沒有比這更讓她膈應的事了。
謝徵見過宋砚,對他尚有幾分印象,冷沉又壓迫感十足的視線朝那幾個風流仕子掃去時,在宋砚身上多停留了幾息。
宋砚穿著一身靛藍色袍子,大冷天的手上也拿了把折扇,接觸到謝徵的目光,與之對視後便下意識回避開了去。
他的幾個同窗倒是不以為意,覺著他們一個個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上了公堂都可不跪,何至於怕這麼一個屠戶女的贅婿。
那黃衫男子當即就譏嘲道:“這位兄臺,你也別沉不住氣,宋兄乃清平縣鄉試唯一中舉之人,你家娘子念著宋兄也是情有可原。”
他邊上的另一男子打量樊長玉許久後突然撫掌笑道:“我想起來了,有一年這位小娘子還特地來縣學給宋兄送過冬衣,那時我還問宋兄這是何人來著,宋兄答是家妹!”
“看來這小娘子對宋兄的確是情根深種,也無怪乎那位兄臺提起宋兄就氣急敗壞……”
這會兒燈會上正熱鬧,幾個人這一唱一和的,引得不少行人都駐足看熱鬧,好事者對著樊長玉指指點點。
“原來這就是宋舉人那退了婚的未婚妻。”
“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樣,可這都成婚了,還念著宋舉人作甚,果真隻有上門女婿才忍得下這樣的氣……”
“怎就這麼巧在這兒碰上了,莫不是知曉宋舉人今晚會來這燈會,特地前來就為了見宋舉人一面?”
宋砚聽得這些,目光掃過樊長玉,收回視線後對同伴道:“走吧,這燈謎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好猜的。”
樊長玉聽著那些議論聲,再接觸到宋砚那個眼神,隻覺一股窩火從心口順著血液燒進了四肢百骸,渾身都犯惡心。
謝徵看了她一眼,瞥向幾人:“站住。”
語調懶散卻是命令的口吻。
有了他這句話,圍觀的人臉上更興味盎然了些。
宋砚一行人止住腳步,他的同窗回頭看來時臉上帶著高人一等的戲謔和神氣。
那黃衫男子調笑道:“這位兄臺還想跟我們動手不成?咱們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動了我們一根汗毛,這輩子怕是都沒好日子過。”
謝徵嘴角嘲意更甚,冷冷道:“你們讀了十載的聖賢書,禮義廉恥都讀狗肚子裡去了?非議一女子便是你們讀書人的做派?”
幾人頓時有些訕訕的。
他薄唇冷戾吐出兩字:“道歉。”
唯獨那黃衫男子道:“我等何時非議了,不過是述以實情罷了。”
謝徵眼皮懶洋洋一挑,說出的話刻薄且涼薄:“你考科舉的題卷上,寫的莫不也全是些議論婦人長短的話?君子之禮不記得,搬弄口舌倒是有一套,南風館出來的?”
眾人哄笑開來。
甚至有人大聲道:“說得好!一群讀過聖賢書的人,跟個長舌婦似的議論一女子也不害臊!南風館的兔兒爺都沒他們會嚼舌根!”
黃衫男子聽著這些起哄聲,一張臉瞬間氣成了豬肝色,指著謝徵:“你……你……”
他邊上的同伴幫腔道:“盡是些無恥下流之言!有辱斯文!”
謝徵輕嗤一聲:“斯文?你們配得上這二字嗎?讀了幾天書眼睛就長腦袋頂去了,焉知北雁南飛,遍地鳳凰難下足?”①
他說這話時,淡薄的視線正好落在了宋砚身上,明顯是這話是對宋砚說的。
幾個讀書人驚愕謝徵也是個讀書人後,頓時面露憤憤之色,他最後那句分明是羞辱他們,想辯駁卻又想不出個能對回去的對子,一時間臉色煞是難看。
宋砚在謝徵說出那話後,面上神色變幻莫測,終是作揖道:“方才是宋某的兩位友人口無遮攔,冒犯了樊姑……樊家娘子,宋某代友人向二位道歉。”
其餘幾人見宋砚都表態了,心中再不願,也還是跟著作了揖:“方才是我等不對,在此向二位賠罪。”
謝徵沒做聲,看向了樊長玉。
樊長玉知道謝徵文採不錯,但沒料到他能以一己之力懟贏這幾個書生,短暫的驚愕後,當即冷著張臉道:“我同我夫婿玩笑幾句,要你們幾個讀聖賢書的來說三道四?我夫婿要樣貌有樣貌,要才學有才學,我一不傻二不瞎,為何要對別人念念不忘?”
這話讓圍觀的不少人都笑了起來。
宋砚面上青紅交加,作揖交疊的五指指尖都繃得筆直。
謝徵則是懶懶一抬眸,雖然知道她說的那些話大半都是為了找回面子,不過還是怎麼聽怎麼順耳。
畢竟……他也不覺得那是假話。
樊長玉找回了場子,握著長寧的手輕哼一聲:“我們走。”
謝徵淡淡掃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幾個讀書人,闲庭散步般跟了上去。
宋砚和他幾個同窗隻覺面上躁得慌。
圍觀的人還在指指點點:“都說負心多是讀書人,那宋砚考上舉人後就退了這門婚事,當街碰上還要帶人譏嘲樊家那閨女一番,當真是下作!”
“我瞧著樊家那贅婿文採還比這些人好些,不知他去不去考科舉,要是也中了,樊家的日子往後可就好過了!”
宋砚聽著這些,隱在燈影暗處的臉上一片陰霾。
他的幾個同窗為了找回臉面,嚷嚷道:“一個入贅的小白臉,真要有那考科舉的本事,也不至於給人當上門女婿了!”
“依我看啊,他去考科舉,怕是童生都考不上!”
宋砚聽著這些,冷凝的面色卻沒有絲毫緩和,隻道:“今日且到這裡吧,改日再聚。”
他都發話了,其餘人丟了這麼大的臉,也不好意思再這燈會上繼續逛,當下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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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徵落後樊長玉幾步,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靜默了片刻他忽而道:“方才的事,是我失言在先。”
若不是他先提起宋砚,也不至於叫那幾人在燈牆後聽了去取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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