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細看那支押送隊伍,沒瞧見小孩子,心知俞寶兒定是被俞淺淺藏在了哪裡,俞淺淺同自己做那個嘴型,便是想讓她照料俞寶兒一二。
王夫人已追了上來,怕她行事衝動,一直緊攥著她一隻手,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道:“不管你跟那掌櫃交情如何,這時候都別上前去,叫官兵注意到了你,指不定會引火燒身。”
樊長玉也明白這一點,強行忍耐著沒動。
等那隊官兵走後,王夫人才看著樊長玉說了句:“你若要縣衙和縣令府上的地圖,我可以給你弄到。”
樊長玉知道在王家的處境上,王夫人肯給這句話已是不易,道了謝,說需要時會去取,便疾步往溢香樓走去。
俞淺淺是在溢香樓被抓的,俞寶兒指不定被她藏在了溢香樓某處。
到了正街,樊長玉遠遠便瞧見溢香樓那恢弘的大門上已貼了封條,她繞去了後巷,眼見給溢香樓小廝們住的那些院子也被封了,她看了一眼溢香樓後院的院牆,正打算翻進去,身側卻橫伸出一隻手,將她擄到了兩院外牆之間的一條窄小暗巷裡。
樊長玉反手就拽住了對方衣襟,手臂發力正要把人給貫地上去,聞到對方身上清苦的藥味和陳皮糖的味道後,手上的力道才驟然一松。
她喚了聲:“言正?”
謝徵垂眸示意她不要出聲,鳳眸冷冷掃向暗巷外,樊長玉不由也跟著警惕了起來。
一隊官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守在了溢香樓後門外:“縣令有令,溢香樓命案一日未結,溢香樓便一日不可解封,未免罪證叫人銷毀,嚴守此樓!”
樊長玉小聲說:“俞寶兒沒被官兵抓走,我擔心俞淺淺是將他藏在了樓裡某處。”
兩人挨得極近,彼此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未免叫守在外邊的官兵聽到什麼,她聲音壓得極低。
謝徵隻覺耳中似有蟲子爬似的,他皺了皺眉,直身離她遠了些道:“我先你到一刻鍾,已經進樓去把人帶走了。”
樊長玉松了一口氣,這才想問他:“你不是在肉鋪裡麼,怎會來縣城?”
謝徵目光微寒,隻道:“賣完豬肉,見你久久未歸,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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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說:“我沒事,隻是俞掌櫃遇上了麻煩。”
她將自己和俞淺淺的推測說與他聽後,又道:“我打算綁了縣令救俞掌櫃,你帶著俞寶兒和寧娘找個地方躲起來,要是我被抓了,勞煩你照顧一下寧娘。”
謝徵擰眉看她:“誰給你出的蠢主意?”
樊長玉被他懟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覺得他應該是惱怒自己涉陷,在他快走時還把兩個孩子塞給他帶著,道:“我自己想的,我也就說一下被抓的可能而已,我肯定是趁縣令身邊人不多的時候下手啊,怎麼可能被抓呢……”
謝徵嗤了聲:“鄉下已經有不少莊稼漢反了,正要推平縣衙再去投靠反王,你覺著縣令是主謀會把自己置於這等險地?”
樊長玉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挾持縣令也救不了俞淺淺。
她想了想,沒想出個主意來,抬起一雙澄澈又老實巴交的眼看著謝徵:“那怎麼辦?主謀是誰,咱們去綁了他有用嗎?”
謝徵聽她還沒放棄綁人的打算,都快氣笑了。
他道:“綁誰都沒用,這是有人挑撥離間,意圖逼反清平縣民後,再引蓟州府兵前來鎮壓暴民,如此一來,朝廷徵糧逼反百姓的傳言便坐實了。”
清平縣沒把徵上來的糧送去蓟州府,以魏宣的脾性,必定當場殺來清平縣,屆時和反民一對上,魏宣讓底下人屠了整個清平縣都有可能。
第47章
謝徵看向樊長玉:“你同那姓王的捕頭相識,你速去尋他一趟,讓他帶著衙役守在城門處,必不可讓暴民入城。”
樊長玉不解:“暴民入城了,應當也是找縣令和那些衙役的麻煩,為何要替縣令阻止那些暴民?”
謝徵面上的神色是一種說不出的冰冷:“他們把性命都豁出去造反了,你還當他們要的隻是一個公道不成?他們如今要的是權勢富貴!這城裡任何一戶人家都富過那些農人,都能叫他們憎惡入骨。再往前一步,他們也可以是燒殺搶虐無惡不作的叛軍,不想看這縣城被搶掠一空就按我說的話去做。”
樊長玉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因為人性的復雜有一瞬間發沉,她抿唇道:“王捕頭已經被縣令撤職了,他的話現在在衙門不管用。”
謝徵眉頭一擰,還是道:“你隻管去傳信,就說縣令被人架空了,讓他先帶衙役去城門處設防,遇上暴民先以安撫為主,承諾官府會退還徵上來的所有糧食,也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責。”
“可官府若不退糧食怎麼辦?”
“且先穩住暴民,旁的我來想辦法。”他目光沉靜,莫名就讓人信服。
樊長玉想了想,還是有些顧慮:“你不是說,他們都造反了,圖的是榮華富貴麼?這樣當真能穩住暴民?”
謝徵看她一眼:“暴民會殊死一搏,是因為已無退路,承諾不追究他們的罪責,再還給他們糧食,他們能回到從前一樣耕種的日子,有野心的會繼續挑唆不肯讓步,但隻想本分種地被逼到這份上的,就會開始猶豫。”
樊長玉算是聽明白了,他是要那些暴民先自亂陣腳。
有一瞬她覺得眼前的言正很陌生,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謝徵察覺到她的目光,問:“怎麼了?”
樊長玉搖頭,問:“我們怎麼出去?”
官兵還守在溢香樓後巷裡,從巷子口出去,必然會被守在外邊的官兵看到。她們若是打暈了官兵再走,過不了多久,倒在那裡的官兵也會被人發現,仍然會暴露行蹤。
偏偏這條巷子另一頭封死了的,又極窄,是用來排兩座屋宅間檐瓦滴下的雨水,僅容一人通過,因潮湿常年不見日光,牆壁上都全是黏膩的青苔,稍有不慎便會打滑。
謝徵看了一眼巷尾封死的高牆,對樊長玉道:“你踩著我肩翻上去。”
樊長玉估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量,點頭道:“行,我爬上去了,找個梯.子給你。”
謝徵在牆根處半蹲下時,她一手撐著牆壁,一腳踩上他寬厚的肩頭。
兩個人的身高的加起來,總算是讓樊長玉攀到了牆頭,她雙臂一撐用力翻了上去,抬眼往院內掃去時,瞧見一窗戶大開的房間前,一男子正在案前提筆寫什麼,忽而銳利抬眸往這邊看來。
樊長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牆上一片瓦,照著他穴位就砸了過去。
男子面露驚愕,一句話未來得及說,整個人就栽倒在了書案上。
樊長玉砸完才後知後覺那男人瞧著有些眼熟,隻不過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謝徵聽到裡邊的動靜,問她:“牆對面有人?”
樊長玉點頭“嗯”了一聲,說:“人已經被我砸暈了,這院子裡正好有一架竹梯,你等等,我去搬過來。”
她說著就跳下了牆頭,身形靈巧得跟貓兒一樣。
那竹梯不長不短,剛好夠搭上院牆,樊長玉順著竹梯爬上牆頭後,把竹梯遞到了高牆另一邊,才讓謝徵也順利到了院子裡。
他進屋看了一眼被樊長玉砸暈過去的人,眼底劃過一抹異色,道:“是書肆東家。”
趙家的這處宅子,怎就剛好在溢香樓隔壁?
心中的這絲疑慮讓他多掃了書案上沒寫完的信件一眼,那信因為趙詢倒下時毛筆重重劃的一筆,不少字跡都被墨跡蓋了下去,但還是能辨出個大概。
謝徵眸色陡然轉涼,離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袖子不小心打翻了砚臺,濃墨潑灑了一桌子,髒汙了那份沒寫完的信紙,連帶趙詢的袖子和半張臉也全是墨跡。
樊長玉聽他說這是書肆東家後,本就有些心虛,再瞧見謝徵打翻了砚臺,可以稱之為心驚肉跳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把你東家給打了,你又把他砚臺給弄翻了,他不會記恨你吧?”
她記著謝徵在書肆寫時文來著,上次那四十兩不說還有定金在裡邊麼?
謝徵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擔心的竟是這個,冷沉的神色消退了些,道:“無妨,他不一定記得你,也不知我來過。”
樊長玉一想也是,自己都差點沒認出他來,他是個富商,每天見的人多了去了,肯定也不記得自己了,當下大松一口氣。
趙府是一座二進的宅子,闔府卻幾乎不見一個下人,樊長玉和謝徵很容易就從趙府角門溜了出去。
樊長玉心說她們折騰這麼一趟,還不是因為溢香樓前門和後巷都叫官兵給看守了起來,她忍不住道:“俞掌櫃和樓裡的伙計都叫那狗官給抓去大牢裡了,他們為何還要派人看著溢香樓?難不成就為了找俞寶兒?”
謝徵神色幽沉,隻說:“不無可能。”
樊長玉神色頓時有些憤憤的:“那些狗官心腸也恁歹毒了些!”
為了殺雞儆猴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謝徵沒接話,道:“那孩子叫我暫放到了幫你趕車的老伯那裡。”
樊長玉之前為了送貨,租了那老伯一個月的牛車,姑且也算是信得過的人。
但讓那老伯帶著一個富家小公子,還是很容易叫人覺出不對勁兒,樊長玉道:“我去王捕頭家時,把寶兒一並帶過去。”
謝徵點了頭,二人分道揚鑣時,他看著樊長玉,似想囑咐她一句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倒是樊長玉見他欲言又止,困惑問:“怎麼了?”
天陰陰的,讓謝徵的眸色看起來也比平日裡暗沉,他說:“若是暴民進了城,你隻管保全自己就是。”
頓了頓,又道:“不要輕信任何人。”
樊長玉聽得心口一跳,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突然同她說這樣一些話,實在是很不對勁兒。
謝徵一噎,臉色不太好看地道:“雖然我也不是什麼值得信任的人,但眼下你還是可以信我的。”
他走後,樊長玉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趕車老伯那裡接俞寶兒往王捕頭家去。
王捕頭聽說了暴民的事,亦是大驚,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幾趟後,對王夫人道:“把我的捕快服拿來。”
王夫人去內室拿衣服時,王捕頭看著樊長玉道:“你這夫婿,能有這番見識,人又敏銳,怕是不簡單啊……”
樊長玉說:“他家從前是開鏢局的,可能是比旁人見多識廣些。”
王捕頭說了句難怪,換上捕快服服後,就先出門去找之前手底下那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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