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頭子冷冷打量著她,吩咐底下兵卒:“綁了,一並帶走。”
樊長玉急道:“軍爺,我真是冤枉的!先前欺瞞軍爺是我不對,可我也制服了這歹人,能不能將功補過,免了我的罪責?”
官兵頭子冷哼一聲:“此乃崇州軍的斥侯,誰知你是不是細作,眼見帶不回這斥侯,才合謀演的這出戲。”
樊長玉沒料到自己竟然攤上了這麼大的事,忙道:“軍爺,我身上有戶籍文書的,我是蓟州人,真不是細作!”
她說著就摸出自己的戶籍文書,因著官兵不許她靠近,隻能拋給那官兵頭子看。
官兵頭子看過後問:“既是蓟州人,正值戰亂,何故往西北邊境跑?”
從這條官道能去崇州,也能去燕州,樊長玉怕被當做同伙,不敢再說是去崇州的,道:“我去燕州尋親。”
戰亂流民成災,去別的州府也鮮少去官府開路引了。
官兵頭子臉色並未緩和:“我怎知你這戶籍文書不是殺了人搶來的?”
他調轉馬頭,粗聲吩咐:“帶走!”
樊長玉:“……”
不帶這麼倒霉的!
被一排弓.弩抵著,她隻能認命放下刀,被她們綁了雙手帶回軍營。
樊長玉隻知道盧城屯了兵馬,卻不知在出了蓟州的半道上竟也屯了幾萬大軍,還在修一個規模頗大的水壩。
樊長玉被帶回軍營後暫關到了一間牢房裡,馬匹、包袱、殺豬刀都被收走了,就連她揣身上的那兩塊鐵板,也被婆子在搜身的時候給她拿走了。
看守的官兵每日拿給她的吃食,除了水就是她自己包袱裡的幹糧,被迫被關,牢飯還得自費,讓樊長玉更氣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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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她才從牢房裡被提了出去,查清她不是細作了,但並未放她走,她跟其他衣衫褴褸的百姓站在一起,被發了一柄鋤頭一個籮筐,官兵讓他們去挖土石,兩人一組,一個上午要是挖不到十筐中午就沒飯吃。
樊長玉也是這時才知,這些人都是途經這裡的流民,被強制留在這裡,好像是官兵們怕他們把修河堤的事說出去,但光關著人又還得管飯,官兵們便讓他們去採挖土石。
大多流民為了能吃飽飯,還是願意去幹這些體力活。
樊長玉被扣下來,無外乎也是官兵怕她去燕州的路上途經崇州,走漏了什麼風聲。
她不知道修個堤壩為何要搞得神神秘秘的,心中還擔憂著長寧的安危,想著如今出來了,也可以借著去山上挖土石摸清周圍地形,這樣才能制定逃跑計劃。
她剛來,其他人早已組好了隊,大多都是漢子,在關系到能不能吃飯的事上,可沒人憐香惜玉。手腳壯實的婦人看樊長玉身量雖高,人卻清瘦,怕她是個不能幹活的,也不願跟她組隊。
樊長玉覺著自己一個人,一上午挖十筐土石應該也不是難事,但官兵看她和一個瘦小的老頭沒人組隊,直接讓她和那老頭組隊了,大概是覺得他們兩人一個是弱質女流,一個是糟老頭子,體力比不上其他人,讓他們一上午挖五筐就行。
樊長玉拎著籮筐和鋤頭,跟著大部隊往山上去採土石,老頭拿著他自己那把鋤頭都走得氣喘籲籲,一路上嘴巴就沒闲過,一直都在罵官兵,不過罵得極其文雅,滿口之乎者也的,別說一起去採挖土石的百姓,就連那些官兵都聽不懂他在念叨什麼。
樊長玉包袱裡還放著言正做了批注的四書,得闲時也會看幾篇,倒是聽得懂一些,引經據典的那些,便也聽得一頭霧水了。
她看那老頭幾乎快上氣不接下氣了,想到同樣一把年紀從了軍的趙木匠,心中有些不忍,用鋤頭當刀從樹上剔下一根粗樹枝,鏟掉枝丫和尖端,拿給老頭當拐杖,伸手想把老頭的鋤頭放到籮筐裡,說:“我幫您拿吧。”
老頭汗水都快墜到眼皮上了,看樊長玉一個姑娘家,沒給,倔脾氣道:“老夫自個兒拿得動。”
邊上一婦人瞧見了,道:“姑娘,你可別搭理這老頭,脾性古怪著呢!”
樊長玉倒是看出這老頭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笑笑沒放在心上。
到了地方採挖土石時,樊長玉力氣大,幾乎沒費多少工夫就挖滿了五筐,記數的官兵不免都對她另眼相看。
搬運土石不需要她們去,有骡子馱或是兩名官兵用扁擔抬。
完成了上午的量,但其他人都還在挖,樊長玉也不好明目張膽地休息,就一邊裝模作樣地挖,一邊跟那老頭嘮嗑:“老人家,您是個讀書人,怎也被帶到這裡來了?”
老頭憤憤道:“老夫聽說燕州從蓟州借了兩萬兵馬,便猜到巫河上遊定是要修水壩,本想來看看水壩修得如何了,卻叫那些官兵當細作拿下了,豎子焉豎子焉!”
樊長玉說:“老人家,啥熱鬧都能湊,打仗修壩這樣的熱鬧,今後還是別湊了。”
老頭被誤會成了來瞧熱鬧被抓的,氣得吹胡子瞪眼,一直到中午用飯都沒搭理樊長玉。
樊長玉上午優哉遊哉挖了八筐土石,取飯時竟得了官兵的嘉獎,多領了一個饅頭,她本想讓給那老頭,但老頭看著饅頭哼一聲,明顯沒瞧上,樊長玉就不客氣地自己收起來了。
她力氣比旁人大,飯量自然也大,知道了多挖土石可以多領吃的,她下午就挖了十二筐,成功多領了兩個饅頭。
老頭還是在不斷文雅地罵人,不是罵這裡的官兵,就是罵臭小子什麼的。
樊長玉端著粥碗叼著饅頭好奇問:“那是您兒子嗎?”
老頭斜她一眼,說:“算半個兒子。”
樊長玉噢了一聲:“原來是您女婿。”
老頭又開始吹胡子瞪眼:“是老夫學生!沒見識的黃毛丫頭!”
樊長玉大概是習慣了言正從前的毒舌,也沒跟這嘴硬心軟的老頭置氣,反而因他的學識多了幾分敬意,她厚著臉皮道:“您從前是夫子啊?我自學了《論語》,能請教您一些問題嗎?”
老頭聽她竟是自學的,不由詫異看她一眼:“自學?”
樊長玉神情微黯,笑笑說:“我從前的夫婿也是個讀書人,他來不及教完我四書就要走了,做了注解讓我自己看。”
老頭約莫是覺得年紀輕輕守寡也挺可憐,難得沒再傲氣,說了句:“節哀順變。”
樊長玉一愣,反應過來趕緊道:“他沒死,他被徵兵抓走了。”
老頭氣得嘴角胡子都翹了起來:“那你說得他死了一樣!”
樊長玉:“……”
-
燕州。
遠處的燕山山脈在夜幕裡如龍脊聳起,山巔未化的冰雪隱約可見一片灰蒙蒙的白。
數千軍帳坐落在山腳下,三腳架支撐起的火盆錯落在軍帳間,木柴噼裡啪啦燃燒著,照亮營地。
中軍帳內,謝徵看著輿圖上燕州和崇州的軍防部署,指尖指著一處對麾下部將道:“崇州派了五萬兵馬圍盧城,剩下的五萬兵力也不可小覷,屆時我親去誘敵,爾等帶人在一線峽設伏……”
他突然以手掩面打了個噴嚏。
恭敬坐於長桌前的部將們都愣了愣。
燕山上的冰雪雖已融化,可一旦入夜,還是冷得厲害。
謝徵早已換了單薄的春衫,寬肩窄腰,容顏如玉,是京都貴女們口中最好看的那類武將身形。
他皺了皺眉,繼續部署,暫歇片刻時,親兵進來添茶水,體貼地給他拿了件厚衣。
謝徵臉色冰寒看著捧著衣物的親兵,親兵硬著頭皮小聲道:“夜寒露重,侯爺當心著涼。”
謝徵:“……滾出去。”
第69章
樊長玉已在營地裡挖了三天的土石,因為採挖土石時也有官兵嚴格看守她們,不能隨意亂蹿,能查探的地勢也隻有從關押她們的營房到去山上那一段。
每十人就有一名官兵專門盯著,也採取了連坐制,隊伍裡若有一人逃跑,其餘九人不管是知情還是不知情,隻要沒舉報,就都會受罰,所以不僅有官兵盯著,還有一起幹活的流民彼此盯著,想逃跑還真不是個容易事。
不過除此之外,這些官兵紀律倒是嚴明,並未克扣她們吃食,也沒有騷.擾營房裡的女子。
反倒是流民中的一些光棍,時常目光淫.邪打量流民中的女子,吹口哨說葷話。
好在男女營房是分開的,兩個營房的人每日能接觸的時間,也就一早集結去山上採挖土石和開飯的那會兒功夫。
那些女子中有丈夫或父兄也在流民裡的,幾乎就沒有痞子去招惹。孤身一人在這裡的,不管是年輕姑娘還是已婚婦人,都是那些痞子起哄說葷話的對象。
甚至還有痞子誘和那些孤身一人的女子組隊採挖土石,無外乎就是跟他們一起挖,能不那麼辛苦,還能吃飽飯,但少不得被那些痞子揩油。
樊長玉模樣生得好,她剛來時就被人盯上了,隻是自己還半點不知情。
那會兒沒人願意跟她組隊,也是那些痞子盤算著讓她吃半天苦頭,知道採挖土石想吃飽飯不容易後,他們再伸出橄欖枝,樊長玉就能乖乖聽他們的話。
誰知樊長玉是個怪胎,她不僅沒如他們願,去仰仗他們吃飯,還成了跟他們搶飯搶得勢頭最猛的那個。
前兩天樊長玉都隻老老實實採挖土石,雷打不動地每頓多領兩個饅頭,直到她看到跟他們一起挖土石的有個大塊頭竟然領到了雞腿,樊長玉突然覺得手裡的饅頭配白粥有些寡淡了,忍不住去打聽為什麼那大塊頭可以領雞腿。
床位在樊長玉床邊上的婦人道:“那漢子力氣可大著呢,每天除了採挖土石,還背運自己採挖的那些土石,似乎上邊有個兵頭賞識他,想讓他從軍呢,隻是那漢子還有妻兒在這邊,為了讓妻兒都吃飽飯,才一直在這邊採挖土石。”
樊長玉咬著饅頭問:“不止採挖土石,還搬運土石,幹得多,就可以吃肉了是吧?”
婦人點頭,又說:“那籮筐有多大你也看見了,裝上滿滿一筐土石,都快三百斤了,那些官兵都是兩個人一起抬才搬得動,能自個兒就搬動的,咱們這些人裡,也隻有那漢子了。”
樊長玉端著個粥碗晃悠回老頭那兒時,聽老頭講完《論語》新篇,突然道:“咱們明天吃肉怎麼樣?”
老頭臉色不太好看,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老夫給你講孔孟之道,你滿腦子就想著那點口腹之欲?”
樊長玉撓撓頭,不太好意思道:“我有聽的,您說‘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凡事多自省責已,少咎於他人,我沒記錯吧?”①
話落,沒忍住又問一句:“您一點都不想吃肉啊?”
老頭喉嚨艱難滑動了下,閉眼斥道:“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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