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前同魏宣和新選拔進來的死士一起在魏勝手裡受教,也得過魏嚴指點。
單從武藝上來說,他後來的打法很大程度上都受魏嚴的影響,魏嚴出招講究個一擊致命,從來沒有多餘的招式。
偃月刀快直抵命門時,謝徵提戟狠狠撞了上去。
刀刃和長戟兩側的戟刀銼出了火星子,魏嚴一個轉身,反手抡過去的刀刃又砍上了戟柄,謝徵踢出的鞭腿則撞上他做擋的手肘,地上的積雪都被鏟飛一片。
招式之迅疾,幾乎已到了肉眼難以辨清的境地。
兩人的較量都是直來直往,隻比一個誰出招更快,下手更狠。
魏、謝兩家的親衛各站在一邊,極為緊張地關注著戰況。
唐培義在謝徵一戟險些掃到魏嚴脖頸時,便拍腿大喝道:“打得好!削這老賊!”
邊上同魏勝纏鬥的樊長玉也發出一聲暴喝,那可摧金斷玉的一刀橫劈而下,哪怕魏勝及時撿回自己一根金锏做擋了,還是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後退了好幾步,虎口撕裂,狼狽至極。
唐培義隻覺先前受傷堵在胸膛的那口淤血都噎得沒那麼難受了,恨不能提刀自己上,大喊:“長玉侄女繼續劈他!”
因情緒過於激動,還差點咳得嗆血,害得身邊的親衛好一陣緊張,賀修筠也抬手幫他拍背順氣。
樊長玉手上那柄陌刀的重量可不輕,在那大力一劈之後,幾乎是沒力氣再繼續劈出第二刀的,但她就地一個旋身,刀借人勢,長嘯一聲竟就這麼又猛劈了下去。
魏勝顧不得撕裂的虎口,繼續橫舉那根金锏做擋,這次卻發出了一聲金屬斷裂的銳響。
陌刀生生把那根改良後的金锏劈做了兩截,若不是有兩名魏府死士齊齊蹿出來,跪在地上用兩柄刀架住了陌刀的餘勢,魏勝能直接被樊長玉那一刀給劈成兩半。
樊長玉劈完這一刀,也有些脫力了,拄著刀柄立在原地喘氣。
謝十一帶著人在樊長玉身後,虎視眈眈盯著對面兩名魏府死士,大有他們敢繼續動手就奉陪到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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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勝吐出一口鮮血,被魏府的死士架起來時,還看著樊長玉:“魏祁林的種?”
他掙脫死士的攙扶,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邊的血,說:“你倒是比你老子厲害些,丞相當初不該留你們姐妹性命。”
樊長玉眼裡的兇性還沒退下去,冷冷盯著他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魏嚴欠我我爹娘,欠我外祖父和錦州慘死的那數萬將士的,總要還回來!”
初陽自她身後升起,萬丈華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魏勝聽她說起孟叔遠,突然就不再言語。
另一邊,謝徵和魏嚴在數次交鋒後,魏嚴也慢慢出現了頹勢。
他上了年歲,在這等純拼體力和耐力的打法下,身體終是吃不消了。
謝徵出招反倒是越來越狠,長戟點槍花一樣在魏嚴左右戳刺,勢如遊龍,一挑一撥都是萬鈞之力,逼得魏嚴隻能一邊後退一邊被動防守。
魏府的死士想上前搭救,一時都尋不到間隙擠進去。
謝徵似乎恨極,下颌骨繃得極緊,卻還冷冷笑開,眼底裡全是嘲意:“教訓?你替誰教訓?替我被你害死在錦州的爹?還是被你逼死的娘?”
伴隨著最後一聲質問落下的,是他猛力的一擲。
碎發掩映間,不知是不是被冷風吹的,他眼眶隱隱有些紅了。
長戟深深扎入午門廣場上堅硬的花崗石,魏嚴就地狼狽一滾,才避開了那致命一戟。
魏府豢養的死士忙扶起魏嚴,帶著他後退了數步,極為戒備地盯著謝徵。
冷風嗆進肺腑,魏嚴被親信攙扶著,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後,才抬眼看向謝徵:“匹夫之勇,老夫如今是逞不過你了,但今夜你要想靠匹夫之勇爭個高下,那便是個笑話!”
話落,城樓上和城樓下的弓.弩手齊齊將弩.箭對準了謝徵一行人,金吾衛甚至拉出了幾門大炮架在了城臺處。
沈慎臉色一變,當即指揮左掖營的弓箭手也紛紛拉滿弓弦,但到底人數懸殊,幾乎已是困獸之爭。
魏嚴遠遠同謝徵對視著,恍惚間,那眼底有鐵血,但也透出了幾許滄桑。
唐培義半躺在地上,同賀修筠道:“那老賊,氣煞我也!咱們若不是一直鎮守關外,在京中無甚經營,哪輪到他來說這等屁話!”
賀修筠咳嗽兩聲,同有英雄末路之感,隻道:“沈將軍真英雄也!”
明知魏嚴有神機營的火器,還帶著殘兵前來相助,單是這份魄力,便已叫人心悅誠服。
唐培義道:“今日真要死在這裡,黃泉路上全是英傑作伴,倒也快哉!”
樊長玉看著城樓上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和無數閃著寒光的箭矢,這一刻心底竟意外地平靜,她側頭看向了謝徵。
初陽和城樓上的火光交織在他臉上,覆著鮮血和煙塵的痕跡,冷峻又剛毅,是她見過的他最好看的樣子。
在發現西苑是魏嚴做的局後,她便已知道自己此番趕來會面對的是什麼。
她不怕死,她隻是不甘心,不甘心她們就這麼輸了!
還有些……舍不得。
老人們都說人死後要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把這輩子的一切都忘幹淨了才能去投胎的。
她走過去並肩同謝徵站到一起時,目不斜視地將手心被鮮血濡透的一物交到了他手上。
謝徵發現了,微偏過頭看她,但樊長玉沒再回頭,隻輕聲說:“謝徵,你相信人會有下輩子嗎?”
“我不信鬼神。”他的嗓音沉而緩。
樊長玉依舊看著前方對峙的官兵,同他闲聊一般道:“我原也不信的,爹娘去世後,我又想信了。”
她頓了頓,才嗓音極輕地說了一句:“要是真有來生,你來找我吧。”
謝徵霍地側過頭,用一種隻有他自己才懂的目光盯著樊長玉。
雪後初霽的天,初升的日頭還不暖,清晨的風裡帶著硝煙和冰雪的味道,一切都靜下來後,隻餘一側被炮火轟過的雁翅樓燃燒的聲音。
在這片死寂裡,卻有心跳喧囂。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這老東西應該也沒後招了,那就不跟他耗了。”
樊長玉還沒反應過來他那話裡的意思,一枚信號彈已從謝徵手中升向了高空。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這突來之舉弄懵了一下。
謝徵淡淡睨著魏嚴:“丞相高坐廟堂,玩弄權勢無出其二,在兵法上怕是還差了一籌。”
遠處傳來沉悶的甲胄碰撞聲,浩浩蕩蕩好似海潮。
眾人回首望去,便見打著“謝”字旗的大軍從午門外的幾條長街潮水一般湧向午門下方的廣場,立於城樓上的金吾衛們站得高,視野更為廣遠,瞧著那幾條長街望不到盡頭的軍隊,幾乎是瞬間就白了臉。
這還是隻是看得見的軍隊,堵在外城門那邊沒進城的不知還有多少,這可真是千軍萬馬了!
沈慎轉憂為喜,看向謝徵:“九衡,你早有準備?”
謝徵沒作答,但一襲錦繡白衣配雪白狐裘的俊雅男子搖著羽扇自軍隊中走了出來,見著謝徵第一句便是:“等了你半宿都沒等著你的信號,我還以為你在城內被一鍋端了呢!”
隨即又執著羽扇對沈慎淺淺一拱手:“沈兄,真是好些年沒見了。”
沈慎形容狼狽,此刻卻忍不住笑開:“公孫兄!”
謝徵則淡淡掠公孫鄞一眼:“你是急著進城瞧熱鬧吧?”
公孫鄞被謝徵回懟了也不生氣,又衝著樊長玉一拱手道:“樊將軍。”
樊長玉又驚又喜:“公孫先生?您一直在城外?”
唐培義和賀修筠等人也是震驚得無以復加。
唐培義當即就哈哈笑開:“我就說咱們侯爺用兵如神,怎麼可能在魏嚴老賊手中吃敗仗!”
他對著魏嚴喊話道:“老賊,趕緊讓你的人束手就擒吧!”
賀修筠也在笑,隻是他傷勢更重些,一笑便扯得五髒六腑都跟著痛,隻能收著些笑。
公孫鄞對著樊長玉淺淺頷首,見她臉上身上都是血,挑眉道:“看來昨夜城內打了場惡仗。”
大軍還在潮水般朝著廣場下方湧,她們這頭談笑風生,城樓上的金吾衛和五軍營將士卻極不好過了,手上哪怕還拿著弓.弩,但都已面色惶惶。
這不是人數上懸殊的問題了,一群隻在京郊大營裡操練過的京兵,對上在西北戰場上飲過胡虜血的謝家軍,無需交鋒,隻這般隔得遠遠的一個照面,就已被那下方那千軍萬馬迸出的殺氣所震懾住。
跟著魏嚴的幾名幕僚也滿目悽惶,唯有魏嚴鎮定如初,透過人群靜靜看著謝徵的背影。
謝徵面容冷毅,環視東西雁翅樓,沉聲發話:“隨李、魏二人造反的將士都聽著,放下手中兵刃歸降者,可從輕發落。負隅頑抗者,皆以謀逆罪論處!”
聲如鳴金碎玉,回蕩在整個午門廣場。
任誰都看得出,魏嚴大勢已去。
一名金吾衛扔下了手中佩刀,砸在地磚上發出一聲脆響,隨即兵器落地的聲音便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掉下了第一顆,後面的便再也拴不住了。
不過瞬息,午門廣場上還擁護魏嚴的,隻剩魏府豢養的那批死士。
公孫鄞輕搖羽扇道:“丞相,您久居高位,應當最知曉何為順勢而為,事已至此,還要做垂死掙扎嗎?”
魏嚴看著謝徵,眼底有諸多復雜的東西,最終說出來的隻有一句:“是我小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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