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都燒了這麼多本了,也不多這一本。
喬薇一雙眼睛靈動轉動,好像打著什麼主意。果然,她說:“有沒有問題,與其我看,不如你親自看看。”
“你打什麼主意?”嚴磊皺眉,嚴厲地警告她,“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被這些東西腐蝕的。”
“我知道呀。所以,由你來判定它到底該留還是該燒,不是比我更合適嗎?”喬薇含笑,“你的標準比我更嚴,由你來判斷,更不會有漏網之魚,更安全,不是嗎?”
那倒的確是。自從意識到自己燈下黑,讓這種充滿小資產階級靡靡思想的文學作品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存在了這麼久,嚴磊就真的沒法信任喬薇的判斷力了。
她早就被腐蝕了。
所以才會對技術員那種弱雞有幻想。
他接過來:“那我來審。”
喬薇抿嘴一笑,把書桌的椅子拉出來,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出去了。
嚴磊拉起領口忽扇了兩下,在書桌前坐下來開始閱讀。
文筆還是很吸引人,又是一讀就讀進去了。嚴磊以前以前讀的大多是政治宣傳類的東西,沒讀過這麼引人入勝的文字。
喬薇端著一個碟子進來的時候,看到他眉眼低垂,專注地翻著書頁。
被她進來的腳步驚動,嚴磊才回神。一看,自己竟然已經讀了這麼多了?
感覺不到時間流動。
“好看嗎?”喬薇腮幫子鼓起一塊,咀嚼著什麼,把手裡的碟子遞過去,“吃桃。”
碟子裡裝的磊拿回來的桃子。洗得幹淨,而且切成了一塊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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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磊捏了一塊:“幹嘛還切?”
吃桃子,直接拿著啃就行了。或者掰開來,一人一半啃也行。
這麼切開來,太精致了,有一種小資產階級的腐靡感。
喬薇眼睛忽扇兩下:“呃……太大湘湘不好吃。”
好吧,這個理由可以接受。而且嚴磊發現,切成塊剛好一口一塊,吃起來很利落,不會汁水淋漓的。
見他不再質疑桃子為什麼切塊,喬薇松了口氣,追問他:“書好看嗎?”
嚴磊又拈起一塊桃子放進嘴巴裡嚼了兩下咽下去,用手指戳著書的封面,很嚴肅地說:“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本書的精神思想絕對有問題。”
“不……”喬薇伸出手,蔥白的手指把書按下去,微微俯身,“我是問你,這本書好看不好看?”
明亮清澈的眼睛,直視著嚴磊。
第18章
四目相視。
在這種事情上, 嚴磊從來不會輸氣勢。畢竟是戰場上趟過來的人。
他回視喬薇:“你什麼意思?”
喬薇的手指輕輕捋捋書皮:“我知道,這書裡傳達的主題思想,可能與黨和國家, 與政府宣傳的精神文明有不完全貼合的地方,價值略有差異。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在風氣變得更嚴苛, 在這些書變成我們兩個人思想不夠堅定的證據之前,把它們處理掉。我懂, 我明白。”
“這些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她說, “但……我從來沒說過這些書不好看。”
開玩笑呢, 這時代哪怕是禁書、黃書,在後世都得歸為嚴肅文學。以這時代對文學的要求之高,根本沒有後世滿網絡上水水的小白文。每一本書基本的文學功底都是扎扎實實的。
不可能不吸引人。不可能不好看。
尤其是在信息這麼閉塞、娛樂這麼單一的時代。
嚴磊強烈地感到喬薇是在企圖腐蝕自己。他想要反駁,可剛動嘴唇, 喬薇一根手指就壓下來。
“不用跟我掰扯。”她的面孔也俯下來, 離他很近,“你就批判地去讀就行了。你既然認為它是不對的, 那你就應該知道它是怎麼不對的,然後你才能更堅定地擁護你認為對的。”
“接著讀就行。你讀完,覺得有問題,不對,那就燒了。你讀一本我們燒一本。”
她面孔白皙清麗, 離得這麼近, 呼吸間帶著桃子的清香。
嚴磊一把捉住她壓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行。我讀。”他說, “但是隻要是我覺得有問題的……”
“你放心。”喬薇不需要他警告, “以後這個書架上,絕不會有任何影響你仕……咳, 影響你思想進步的東西。”
差點就把仕途兩個字都說出來了。
這年代可不興這麼說,顯得汲汲營營,為名為利。而且這年代的人思想也的確很單純,很正統,甚至很高尚。
像嚴磊,他這種農村苦出身的孩子,應該很向往住紅磚大瓦房吧?他就能硬頂著妻子的反對,把名額讓給別人。
他們這種無私和利他是發自內心的。
嚴磊放開了喬薇的手。
但他並沒有立刻馬上繼續讀下去。他淡定地夾上書籤,把書放回了書架上:“明天找時間讀。”
什麼好看不好看,總之不可能會讓他放不下。
嚴磊坐在椅子上和撐著桌子微微俯身看他的喬薇對峙著。
那正好,要不然還不好打斷他呢。畢竟他剛才讀得全神貫注地。
喬薇說:“那有幾個事我想跟你聊聊。”
嚴磊把腿分開了一些,坐得更穩:“你說。”
喬薇左右看看,去搬了個方木凳過來,坐在了書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了幾張紙。
掃了一眼自己記錄的內容,她抬起眼:“我一直都沒搞清楚過咱們家的具體收入。”
經濟太重要了。現在喬薇不外出工作,在家裡負責家務,嚴磊的收入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可是喬薇掃遍了原主留給她的記憶,對嚴磊的收入隻有一個模糊的認知。
“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嚴磊微感驚奇。
妻子一向不太關心這個的,因為她娘家沒有任何人了,不像有些女人會拿著丈夫的錢去貼補娘家。她隻要夠花就行。而他放在盒子裡給她的家用,永遠都夠花。
她每次去市裡都會買一件新衣裳,而他從來都不會說什麼。她完全沒有主動過問過錢方面的事。
但喬薇很在乎。
親生的父親都唯恐她拖累他,一通電話掛斷了親緣血脈。男朋友匆忙分手,雖然最後的交談語焉不詳,但不難猜,歸根到底,都是錢。
喬薇一個活在後世的人,沒有這時代的人那麼高尚,講的都是主義,為的都是國家。她是個重獲生命,隻想好好過小日子的人。
過日子怎麼能不談錢。
“不知道自己家確切的收入數據,怎麼量入為出?”她說,“我覺得我以前花錢有點大手大腳了,我怕你撐不住。”
誰撐不住了。
嚴磊把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我是15級工資,一個月127元。津貼得看情況……”
喬薇扯了張空白信紙給他,筆也給他:“寫下來,看得更明白。”
嚴磊接過筆,唰唰唰地開始寫。
他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字還挺好看的。拿槍的手也能精準地掌控筆,又遒勁有力。
一條條地給喬薇列了出來。工資多少,各種津貼都分別是什麼,每個月多少糧票、油票、肉票、布票、雞蛋票、糖票、工業票。
隨著他一條一條列出來,喬薇對這個時代的認知愈發地清晰。
嚴磊都列好,擱下筆,兩根手指夾著把這張清單伸到了喬薇鼻子尖前。
喬薇接過來掃視了一遍,想起今天去農貿市場看到的那些幾分、一毛的物價,嘴角翹起來:“看起來我們家的日子過得不錯。”
嚴磊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好了,我心裡大概有數了。”喬薇問,“那我們現在有多少存款?”
嚴磊不意她會連存款都過問。他頓了頓,但還是起身,關上了西間的門將客廳裡的嚴湘隔絕在外面。
然後去了臥室裡,把大衣櫃頂上的那隻鐵皮盒子子拿下來,打開了那把小鐵鎖,從裡面取出一個鐵皮罐。
上面印著“芝麻酥糖”。
打開酥糖罐子,嚴磊把裡面厚厚的幾卷錢抽了出來,又摸出一張紙遞給喬薇:“我都有記錄。”
喬薇把紙展開一看,他每個月往酥糖罐子裡放錢,還會記錄一下。掃視一遍,基本都是往裡放錢,幾乎沒有往外拿錢的時候。
“一個月能存40啊……”喬薇沉吟。
“別算了,每個月給你50,給老家匯25,我自己七七八八地用一些。”嚴磊眼含警惕,“我現在每個月肯定能存不低於40塊。”
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做著記錄,時間很久遠。看得出來他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存錢了。
當然從前工資可能沒有現在高,存的少,後來漸漸就多了。
最新的餘額是2372元。
考慮到現在的物價,按照後世折算一下,相當於……
喬薇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個男人真能存錢啊!
這種熱衷於儲蓄的傳統美德,簡直太好了。讓人這麼有安全感。
喬薇很想想誇誇這個男人。不管什麼時代吧,不管男女,一個人有很強的賺錢養家的能力,還這麼能存錢,都該被誇。
可一抬眼,看到嚴磊那眼睛裡滿滿都是警惕。
喬薇莫名:“你那是什麼眼神兒?”
嚴磊臉繃著:“我現在都團長了,更不可能不給老家匯錢。再說了,他們手裡有錢有票,日子過得好了,也就不會過來給你找事。”
他這麼一說,喬薇的腦海裡湧上了煩躁和厭惡感,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到嚴磊時就自然而然產生了厭煩感一樣——這全都是原主喬薇薇殘留的情緒。
喬薇恍然大悟。原來是婆媳矛盾那一掛的事的啊。
她過去的人生還沒有經歷過婚姻和婆媳,但想了想,擺了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肯定得給家裡錢,這個我不過問。誰也不可能不要爹媽。”
她這麼說,嚴磊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但他又狐疑:“那你今天這幹嘛?”
妻子忽然放下過去的清高,事無鉅細地盤問起家庭收入的細節,嚴磊直接就想到他給老家匯款的事上去了。
原來他根本沒信她。喬薇無奈:“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想做到心裡有數,量入為出。”
“你掙得真不少。”她真誠地誇他,“還這麼會存錢。這很好,以後發揚光大,發揚光大。”
喬薇笑眯眯地把那張存錢記賬的紙還給了嚴磊。
嚴磊把錢塞回去收好,把箱子重新放回到櫃子頂上去。拍拍手上的灰,走到外面書房。
喬薇甩了幾下胳膊,遞給嚴磊一張紙:“你看看這個,能找到人做出來嗎?”
紙上畫著個東西,嚴磊問:“這什麼?”
其實畫得挺好的,能看得出來是三根棍狀物成錐形搭在一起固定。然後從頂部以繩子再垂下第四根棍子。第四根棍子懸垂著,中間還橫著綁了一截短棍,看著像用手扶的位置。
嚴磊問:“舂米的嗎?”
下面要是再放一個石槽,就的確是有點像農村用來舂米的那個東西了。
“能看明白結構吧?我感覺我畫的還是挺清楚的。”喬薇很高興。
確實還挺清晰明白的。嚴磊說:“你還會畫畫?”
以前都不知道。
必然的。因為這是喬薇的技能,不是原主的技能。
喬薇跳過這個話題,直接告訴嚴磊:“這個不是舂米的,是用來洗衣服的。”
嚴磊:“哈?”
“你看這樣……”喬薇給他比劃,“下面放盆或者桶,衣服泡在裡面,這個棍子懸掛著,底端伸進桶裡。我抓著手柄,就這個橫的,橫的這個小棍就是手抓的地方。我抓著這兒,然後用這個棍子在桶裡攪動不停地旋轉,把衣服洗幹淨。”
人工動力洗衣機了可以說是。
嚴磊懷疑:“這能洗幹淨衣服。”
“肯定……嗯,應該可以。”喬薇說,“其實這跟拿棒槌敲衣服的原理差不多。說實話我質疑那個棒子敲敲敲的方式呢,真能洗幹淨?”
“當然能。”嚴磊非常確信,“幾百年上千年都是這麼洗的。”
“那我這個肯定也能。”喬薇也很堅定。
因為波輪洗衣機都是這麼轉的。
而這個人力“洗衣機”,是喬薇躺在病床上刷到的一個網絡視頻。
視頻作者生活在小鎮,他家的一位獨居老年親戚自制的,據說用了十多年,一桶衣服隻耗費兩碗飯的人力。
“鼓搗這幹什麼?不是跟你說了衣服不用你管嗎?”
喬薇真的是很欣慰,穿書到這個年代,遇到的這個男人能主動擔起洗衣服這種重活,而不是像更多男人那樣,吃晚飯二郎腿一翹,屁都不幹。
但她有她的想法。
“我想從新分配一下家務。”喬薇說,“我真的很討厭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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