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搞清楚,笑起來。
“裂開就裂開沒關系。”她說,“湘湘學會了燒陶器的過程就行了。”
“為什麼會裂?因為我們隻是弄著玩,不是真正的制作陶器呀。”
“真正的陶器用的土都不一樣,並不是我們這樣隨便院子裡扒點泥巴。真正的陶器要用黏性很好的粘土,還要反覆的揉,像和面一樣。揉得越細致,越不容易燒裂。”
嚴湘嘆氣:“這樣呀。”
喬薇笑著揉他的頭:“我們隻是玩一玩啦,沒關系的,學會知識就可以。嗯,到底什麼這麼香?”
她頭發還沒梳,凌亂著,抽著鼻子在空氣裡聞。像尋找食物的小動物。
嚴磊笑了:“在燉雞。”
喬薇又驚又喜:“你買了雞?”
“買了。”嚴磊又有點奇怪,“你平時怎麼不買?”
“殺雞好多血,我就不想買。”喬薇說。
倒不是偽善,隻是喬薇可以看到小動物,也可以吃小動物。但是你不能為了她想吃當著她的面殺死那隻小動物。
好吧,就算是偽善吧。
總之早上的市場上是有活雞買的,喬薇後來去問過了,現買現殺。
喬薇每次想買,看到那些雞還精神抖擻的模樣,就退縮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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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磊笑著搖頭:“殺雞哪有不見血的。你嫌髒殺的時候你就離遠點。”
太香了,喬薇問:“現在能吃嗎?”
“早著呢。”嚴磊說,“這是預備著中午吃的,要小火燉一上午。你先洗臉吃早飯。”
喬薇去手壓井旁邊。
嚴湘跑過去拿水瓢給她舀水洗臉——媽媽喜歡用流動的水,不喜歡用洗臉盆。
清涼的地下水啪啪地拍到臉上,喬薇也精神抖擻了。
第59章
雞在柴火灶鐵鍋裡燉著。
嚴磊用一上午的時間, 把那本農業技術指導手冊終於看完了。
他斷斷續續看了好幾天了。
好像很喜歡的樣子,骨子裡的華夏血脈真強。
“這樣的書應該多買幾本。”他說,“我們國家是農業大國, 什麼都不能忘本。”
他還想說這書留著以後給嚴湘看,但從前原主厭惡農村的印象太深,他點到為止, 把“留給嚴湘”之類的話咽回去了。
他不知道嚴湘已經看過了。
嚴湘已經在看那本養豬技術了。
喬薇不讓嚴湘在嚴磊在家的時候看這些書。
天才萌寶、男主、原女主、炮灰女配、龍套……這些全都是超維度的概念。喬薇沒打算讓嚴磊
知道。
她跟嚴磊商量房子外牆的事。
“黃土?”嚴磊微愕。
“就是那種幹透之後是淺黃色的土,你應該知道的吧。”喬薇問。
嚴磊當然知道:“你想要土坯房?”
農村, 特別北方農村, 到處都是土坯房。那都是嚴磊從小看到大, 不不,是他從小生長的環境。
也因此更不能理解。
若有本事,誰不想蓋磚瓦房,誰願意還繼續住土坯房。
他們現在住的這房子是當地傳統石頭房, 雖然比不了紅磚大瓦房, 可也比土坯房強多了。這在舊社會也是殷實人家才住得起的。
不管新社會舊社會,土坯房都是因為窮, 因為沒有能力蓋磚房才做的選擇。
嚴磊試圖勸說喬薇:“你要嫌這個牆難看,要不然咱們把外牆也都刷白。”
其實,如果是在後世,搞個農村小院,把房子外牆也都刷白, 也挺好看的。
但那是得在後世。現在年代特殊, 這年代要是把房子外牆都刷白, 喬薇很擔心什麼時候發生什麼情況, 一看你家這外牆是白的,搞不好要給你刷幾個大標語。
真的, 沒法完全保證一定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喬薇甚至覺得要是把外牆真刷白了,以後被刷標語的可能性還挺高的。
那就心梗了。
非常梗。
所以家裡這個打了補丁似的寒碜外牆,喬薇絞盡腦汁思考怎麼美化它的時候,想起了自己去過的一間鄉村民宿。
那間民宿就古村裡。
外牆全是淺黃色的土牆,就是仿土坯房。實際房子是新建的,內部也是精裝修。隻有外立面仿了一下。
但是很美。
很鄉土,很美。
互聯網時代的大都市人是可以欣賞得來這種美的。
嚴磊非常糾結。
因為你從小看慣了的一個代表“窮”和“苦”的東西,你很難覺得它美。
“你真的想好了?”他問。
“嗯!”
“為什麼不能刷白呢?你看屋子裡面刷了白不是挺好的嗎?”
喬薇想了想,把自己對於外牆刷白的顧慮告訴了嚴磊。
嚴磊說:“不至於,這是自家院子裡面……”
喬薇說:“難說。”
她問:“萬一被刷了標語,你能把它塗掉嗎?”
嚴磊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真要被刷了標語,就有了政治意義,當然是不能主動塗掉的。
除非要改新標語,或者已經風吹日曬得不行了,牆要重新刷。
反正是不能由你主動地、積極地去塗掉已經刷上的標語。
嚴磊都是團級幹部了,當然能理解一些幽微的規則。
喬薇說:“我聽說過這麼一個事,就有個女幹部,她挺好的,但是得罪了小人。那些人就想陷害她。他們找了個借口把她關在一個房間裡,故意鎖了門但是留了窗。這女幹部被關了一天一夜餓得不行了,就把窗子上糊的紙撕下來爬窗戶出去回家了。”
“她不識字,那紙上印的全是偉人語錄,不僅扔在了地上,還有幾張被她踩上了腳印。”
“她本來無罪,這就變成了有罪了。”
嚴磊的臉嚴肅冷峻了起來:“這是哪的事?什麼時候的事?她叫什麼名字?”
這其實是喬薇看過的一個年代劇裡的一段情節。
“你別管是哪是誰。跟我們沒有關系,不是現在的事,早就過去了。也可能根本就不是真事。”喬薇說,“我就是想說,我隻是想讓家裡漂亮點,刷白我怕以後萬一被刷標語,那就不好弄了。我不選擇大白牆是不想給這種事情留一點發生的可能性。”
“好,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吧。”嚴磊說,“跟你的草帽、草鞋也能搭配上,是吧?”
喬薇笑得露牙。
“你是不是……”嚴磊斟酌了一下,還是說了,“我想來著,你是不是就是想把家裡弄得看起來像農村?”
嚴磊早就隱隱有點這種感覺,但又總覺得離譜。直到喬薇說要把房子外牆弄成仿土坯房,他才終於確認了。
喬薇微訝,隨即笑得更開心了。
“有一個詞比農村這個詞要美好很多。”
“哪個?”
“田園。”
田園,嚴磊咀嚼這個日常不太用的詞,細細品味。
“這個詞聽著就不太對,它失去了樸素的本質。”
喬薇卻說:“如果你說的樸素本質,是指貧窮、勞苦、悲慘,那這種本質不要也罷。”
“窮是一種現象,一種客觀情況,但絕不是目標。”
“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現在和西方國家相比,的確還貧窮。但這是因為我們經歷了長達百年的積貧積弱,才剛起步,而西方強盜已經掠奪了上百年。”
“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最終一定能全面消除貧困,把大馬路修到每一個村子的村口,讓每個孩子都能免費接受至少九年的學校教育,讓老百姓都看得起病吃得起飯。讓所有的農村都變成田園。”
嚴磊結婚數年,第一次在妻子的眼睛裡看到如此堅定的目光。
她似乎對她描述的未來深信不疑。
嚴磊一直覺得她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現在他才發現他錯了。她對祖國的信仰之堅定,決不輸給他。
嚴磊欣慰極了。
作為男人,他其實可以包容妻子很多與他衝突的地方。
但是作為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配偶思想落後、覺悟低會真的讓他感到失望和痛苦。
“好,你想弄就弄。”他同意了喬薇的方案。
但他退後幾步到院子裡,叉腰抬頭看看整座房子。
“這可是個大工程,你幹不了,單靠我也不行。這必須得找行家裡手。”
“啊,自己弄不了嗎?”剛剛高屋建瓴、微言大義的人陷入了自己的知識盲區,“就,跟刷牆一樣,每天弄一點不行嗎?”
“不行。”嚴磊說,“糊上去的是泥,幹了才是你想要的那種黃色的土。這麼大面積,不一次弄完,有的地方幹透了有的地方才剛弄,時間久了就會裂。”
“明白了。”喬薇也不糾結,痛快地說,“那上哪去找人?”
“我去吧。找個附近的公社,公社都有自己的泥瓦隊伍。弄土坯房,城裡的泥瓦工反而不行,得找鄉裡的。”
“但現在不行,雙搶了。過幾天要萬一下大雨,部隊官兵都得派出去給老鄉幫忙。”
“等雙搶完了,農闲時候,我給你找人。”
喬薇卻問:“你會不會覺得麻煩啊?”
因為屋裡刷大白隻讓他幫忙挪了挪家具,其他都是喬薇自己做的。成本也低。
但外牆這麼一搞,不用想也知道成本會高起來。不再是家裡DIY,變成大工程了。
嚴磊說:“麻不麻煩我來操心,你與其操心這個,不如想想,人家問你好好的鎮上房子幹嘛要糊上黃土,該怎麼回答。”
喬薇笑得狡黠:“家裡老婆孩子怕冷嘛,給牆加厚保溫。糊土坯比別的方式省錢。”
“編的好。”嚴磊誇她,“我差點就信了。”
喬薇哈哈大笑。
笑完又說:“管別人怎麼猜,我的田園審美在現在是無敵的。誰敢不誇我一句艱苦樸素,作風感人。”
嚴磊想起她那套土布衣褲,樸素得讓趙團長都擔心是不是家裡經濟上遇到困難了。沒人想得到是因為她覺得那樣是好看。
一想到這個,嚴磊都忍不住笑起來。
隻有嚴湘問:“爸爸,雞肉好了嗎?”
可太香了,他一直在流口水。
“我瞅瞅,嗯,差不多了,等爸爸給你貼幾個貼餅子。”嚴磊喊,“喬薇——,喬薇——”
喬薇跟進廚房:“怎麼了?”
嚴磊盛了一碗雞肉雞湯:“給老趙家送一碗去,你去我去?”
喬薇眼露困惑。
嚴磊頓了頓,解釋:“村裡都是這樣的,吃好東西的時候,裝一碗給家裡親戚或者關系好的鄰居。”
他的老家和趙團長老家在同一個地區,習俗是一樣的。
“關系要走動,不走動,哪怕住得近,人也遠了。”他說。
喬薇這才被激活了以前拒絕這種事的記憶。
城市裡生態不一樣,沒有這種規矩。喬薇薇也討厭跟這些人過於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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