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和院裡擠著一堆的看熱鬧的人大哗。
一百塊啊!
多麼大一筆錢!
農村和城市很不一樣。城鎮戶口每個人都有單位有工作崗位,所有每個月都有工資拿。
農村沒有啊。是要辛苦幹一年的農活,到年底才結算。他們到手的錢是根本沒法跟城裡人比的。
差一點的人家,一家子也未必能有一百塊的存款。
這麼多的錢,嚴磊說捐就捐了。
喬薇端起碗喝了口水。
捐錢這個事,倒不是單單為了這次。這其實是嚴磊早就想做的事了。
中國農村走出來的男人,幾乎沒有人沒這個夢的——衣錦還鄉,修路造橋,立碑記名,祠堂供奉。
從農村出來沒有去做這些事的男人,肯定是沒有能力去做,而不是不想去做。
農村男人的鄉土情結之深,是城市人難以想像的。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廚房裡。
喬薇的三個妯娌都懵了:“啥?一百塊?她說捐就捐了?”
嚴柱媳婦隻覺得心肝肺都在疼。
一百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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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她咋能這樣!”
“嫂子,你可是大嫂!你得說兩句!”
兩個弟媳撺掇嚴柱媳婦。畢竟她是長媳,大嫂。
但嚴柱媳婦也不是傻子,她剛才去給堂屋送了一回水,她那個二弟妹在那裡說著什麼她根本聽不懂的事,支書、主任他們卻都聽得聚精會神。
根本沒她插嘴的地兒。
她忍住氣:“等她給爹看完病,咱們再跟她算賬!”
午飯竟然還不錯。
必須得說農村要是還有什麼強過城市的地方,也就是吃上了。比起城市現在的限量配給、計劃供應,農村人的吃食是自給自足的。
飯桌上隻有喬薇一個女人。
她問了一句:“我娘……”
嚴磊爹先說了:“你甭管她,她在廚房吃。”
妯娌們也根本看不見,應該都是在廚房吃。
甚至喬磊的兩個弟弟也沒能混上座位,桌上嚴磊家隻有嚴磊爹和嚴柱有座位。
喬薇是主客,其他的以村支書為代表,都是在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
桌上,嚴湘的吃相和禮貌令他們贊嘆。
“就沒見過這麼幹淨的娃。”
“真講究。”
中間有個妯娌過來堆著一臉笑還想把嚴湘帶走去廚房吃:“走,跟你哥哥姐姐們一起。”
不用喬薇說話,一桌男人揮手:“去去去,讓他在這兒,讓他在這兒!”
那個妯娌隻能帶著僵硬的笑走了。
喬薇摸摸嚴湘的頭。
有支書在安排,這邊的事都不用喬薇操心。
吃完飯,車已經備好了,換了頭健壯的骡子。
喬薇非常慶幸現在嚴磊爹還能自如行走。要是不能走了,才真是大麻煩。
她記得以前看過這個時代的電影,不能走動的病人,得村裡十幾個青壯男人用板子扛在肩頭,輪流扛著走幾十裡地去縣裡看病。
那還是肯看病的。
還有更多有病不看直接等死的。
嚴磊爹、嚴磊娘和嚴柱都上車了。
嚴磊娘特別惴惴:“我也要去啊?我必須去啊?”
聽說去省城,她是非常忐忑的。她這輩子最遠的就是去過一趟縣裡。
也是給老頭子看病,縣裡開了些藥,吃了也不管用,白花了錢。
去省城,想都沒想過。
原想著指望嚴磊能回來帶老頭子去市裡的。
沒想到這個兒媳婦回來,一身的氣派,支書、主任都被她指使、安排,一張嘴就是省城。
別說她,老頭子和大兒子都不敢開口反駁,任由她安排。
支書還要跟著去,喬薇說:“您放心吧,有我和大哥呢。您別來回跑了,太辛苦。二叔的心意我替嚴磊領了。”
支書囑咐:“照顧好你爹娘,錢和介紹信要收好。”
又吆喝嚴柱:“你要勤快點,提東西跑腿都是你,別累著喬薇。”
嚴柱忙說:“曉得曉得。”
嚴磊娘抬眼忽然看見大兒媳婦遠遠隔著長輩們在後面給她使眼色,她知道她什麼意思。
中午的時候,幾個兒媳就跟她說,讓她開口把磊子兒子留下。
嚴磊娘猶猶豫豫,看了眼嚴湘。
嚴湘正好抬頭,對她一笑。眼睛彎彎,臉像蘋果,白襯衫上幹淨得連個油星子都沒有。
嚴磊娘心都化了。
這樣精致的娃兒,家裡幾個媳婦怎麼照顧得來。這一去省城不知道幾天,別等回來了發現磕了碰了,沒法跟喬薇交待。
她避開媳婦們的眼色,沒吭聲。
骡車在眾人的圍送中出發了。
好多小孩追著跑出去好遠,熱熱鬧鬧的。
有人感嘆:“嚴老八家真有福氣啊,生個病都要去省城看。”
眾人津津樂道的是嚴磊喬薇捐的那一百塊錢。
“這下,可以換兩個新碾子了吧。”
“太好了!”
“一百塊說捐就捐了,真闊氣!”
因為那一百塊錢帶給大家太大的震撼,也是因為喬薇一直被村裡的頭臉人物圍著講嚴肅的事情,別人根本近不得前,所以有些被忽視的事是眾人散去之後才發現的。
大家都散了,嚴家的妯娌們才發現,喬薇把她帶來的一箱一包,怎麼帶來的又怎麼帶走了。
“啥?她啥都沒留下?”
三個女人都懵逼了。
什麼都沒留,怎麼帶來的,怎麼帶走了。
煙啊酒啊糖啊點心啊新衣服新鞋子啊這些遠方親人衣錦還鄉會帶回來的給家裡人甚至村裡人的各種禮物……一件也沒見著。
但是嚴磊讓自己的媳婦替自己回老家,不可能不準備這些東西。
夏天的衣服那麼薄,也不至於要用到一個箱子還要一個手提包,一定是帶了東西回來的。
可怎麼帶來的,又怎麼帶走了。
喬薇連一塊糖都沒留下。
第120章
喬薇隻在嚴莊稍稍落了個腳, 就帶著嚴磊爹娘和嚴柱直奔縣城了。
她來的時候下車的火車站就在縣城。但這趟過去是要坐長途車。
好在這時候非年非節的,客運量沒那麼大,車把式和跟車來的後生直到他們買完了票把他們送上車才回去。
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就坐上長途車。
到這時候了嚴磊爹娘和嚴柱都還跟做夢似的。
本來是嚴磊媳婦回來, 該她在家裡住下的,怎麼就變成了他們跟著她馬不停蹄地奔赴省城了?
可經歷了這大半天的光景,喬薇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已經翻天覆地了。
連支書都聽她的話。
她侃侃而談的時候, 村裡的頭臉人物都聽得聚精會神。
雖然嚴磊爹和嚴柱不太懂那些大事,可她講述的時候口齒非常清晰, 時間線順暢, 大事件明確, 連他們都能聽個半懂。
什麼人能知道這麼多的國家大事啊。
公爹和大伯子不由自主地對喬薇敬畏了起來。
嚴湘這時候已經到了午睡的點了,在喬薇的懷裡睡著了。
嚴磊娘輕輕地贊嘆:“瞧這娃,多好帶。”
不吵不鬧不亂跑,大人說的話就聽。
兒媳們說帶著嚴湘給老頭子看病添亂, 讓把嚴湘留在嚴莊。嚴磊娘現在不後悔沒聽兒媳們的。
兒啊, 還是跟著親娘好。
長途車開了幾個小時,天黑時到了省城。
四個大人帶著嚴湘下了車, 三個從來沒見過大城市的人四處張望。
“瞧,那邊有個樓!有三層高!”
“這路上的路燈就一直亮著啊?這多費電啊。”
“那麼多自行車啊。”
喬薇沒那麼多感慨,她下了車就跟車站的窗口買了一張省城地圖,又打聽了最好的醫院和附近的招待所。
三個嚴家人感慨還沒發完,喬薇已經知道要去哪了:“走, 還得坐一趟公共汽車。”
最好的醫院是第一人民醫院, 看病最好是住在醫院附近的招待所。
長途車站的人常被詢問這些信息, 全都知道。而且喬薇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問, 工作人員也不敢輕視她。
但是上了公交車,嚴家父子因為初到大城市看什麼都新奇, 忍不住說了兩句話,售票員就投來了一瞥,用目光表示:“鄉下人。”
這個時候特別看不起鄉下人的就是公共汽車售票員。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能接觸到更多來自各地的人,所以接觸到農村人的概率比別人更高的緣故。
這是社會常態,喬薇也沒辦法。
但售票員在車裡查票的時候,從嚴磊娘身邊擠過去,忽然抽了抽鼻子:“什麼味?”
她皺眉打量了嚴磊娘幾眼,嫌棄地擠過去了。
嚴磊娘頭垂得很低,像鹌鹑一樣縮起來。
喬薇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悄悄靠近,輕輕抽了抽鼻子。
真的有味。
這個味,她在長途上上聞了一路了。她還以為是長途車上的氣味。
可現在看,好像是……嚴磊娘身上的味道?
嚴磊娘抬頭看了她一眼,瑟縮了一下,仿佛對她的靠近感到局促不安。
在公交車上就路過了第一人民醫院。
嚴柱咋舌:“這麼大的醫院啊。”
跟縣裡的政府、火車站一樣氣派哩。
很快他們下了車,喬薇打聽到的招待所是離醫院最近的一家,走路幾分鍾就能到醫院。
介紹信這種東西就是在買票和住宿的時候用的。
招待所的接待窗口看了一眼他們四個大人,兩男兩女一個小孩,以為是兩對夫妻,沒精打採地說:“夫妻住宿得拿結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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