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哥池苑是死對頭。
一言不合就開打,誰也瞧不起誰。
幾年過去,習慣成自然。
一個不小心。
打到床上去了。
池苑翻身壓住我,啞聲說:
「身上流著我的血,你想躲去哪?」
01
我叫時霽,但實際上時運不太濟。
好好的獨生少爺,走路帶風,小狗路過都得對著我汪汪兩聲大哥。
結果某天,不知道從哪又冒出個「哥哥」。
爸媽說他是恩人的兒子,以後就住我們家。
池苑個子壓我一頭,氣勢也強。
居高臨下睨著我,眼角微微上挑。
我不服輸,也仰頭瞪他。
眼淚花都給我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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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開我,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嘖,神氣個什麼勁兒。
02
我和這位繼任少爺哥,實在是不對付。
什麼狗屁哥哥。
分明是強盜。
我看著他喝幹橙汁,喉結上下滾動,氣得直哼哼。
「你死定了!」
我暴力執法,揮著拳頭猛撲上去。
結果被他輕而易舉接住。
我叉著腿掛他身上,大眼瞪小眼。
他輕笑,右手比了個「布」。
「你輸了。」
池苑把我扔到地上,揚長而去。
我揉了揉莫名其妙發燙的耳根。
恥辱!
03
爸媽託關系為池苑辦理了轉學手續。
他初三,我初二,身邊朋友都知道我多了個哥。
關系不好的那種。
爸媽忙工作,常年在國外。
把對我的一萬個不放心都交代給了他。
池苑聽話地點點頭,真就開始管上了我。
連我去網吧,他都要跟來,在我旁邊上個機。
……我打遊戲,他看網課。
網吧老板都上趕著來瞅一眼,瞧瞧這是個什麼驚世駭俗的奇葩。
「沒完了是吧?」
在他的一百次把鬧鐘扔上床把我炸醒後,我的忍耐飆到臨界值。
「你是不是毛病?你憑什麼管我?」
池苑冷笑一聲:「要不是叔叔阿姨交代,誰懶得管你。」
「起來,今天去醫院復查。」
我用被子蒙住頭表示抗拒。
他一把把我薅起來,扔進衛生間。
「我沒穿衣服!」我光溜溜扯著嗓子號。
「嘖。」
他從櫃子裡胡亂翻出一團扔給我:「穿上,洗漱。」
我一邊刷牙一邊嘟囔:「什麼狗屁哥哥。閻王。」
「說什麼?」
「馬上。」
算了,懶得和他吵。
我吐掉嘴裡的泡沫,有些呆愣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真不想去醫院啊。
04
「時霽,我說過多少次了。」
江醫生推推鼻梁上的金屬鏡框:「按時吃飯,早睡早起。」
池苑接過他開的單子,上下掃了眼,眼神涼颼颼飄過來。
江醫生是我的主治醫師,從小到大一直是他在負責我。
開單、抽血、檢驗、輸血。
一整套流程,其實我早就習慣了。
有時候犯困,江醫生會專程讓護士姐姐來幫忙看著。
不過現在不同的是,身邊多了個池苑。
他拎著開好的一袋子藥,面無表情地坐在我旁邊,周身罩著低氣壓。
血袋高高懸掛。
天冷,液體注入,手臂有些發麻。
我難受得閉眼。
感受到身邊的人起身,離開了一瞬。
回來時懷裡被塞進一個充好的熱水袋。
「冷。」
池苑仍然惜字如金:「抱著。」
他調了調滴速:「睡會兒吧。」
我一愣,木訥地點了點頭。
05
之後很多次這樣的場景,身邊都有他,也隻有他。
教室,醫院,家。
他載我上學,下課後也總能瞧見門口沉默的身影。
偶爾我也會等他。
遞過去一把傘,他撐起,遮住雨幕。
我們肩並肩,靠得很近。
雨點滴答滴答,撞出回響。
這是回家的路。
有時候指標下跌嚴重,需要住院。
一連幾天,池苑都陪著。
他長手長腳,縮在並不寬闊的小床上,頭毛翹起一小撮,睡得並不踏實。
少年的背瘦削而寬闊,我幫他掖了掖被角。
「謝謝。」
我輕聲叫了句「哥」。
一晃三年,稚氣減退。
我早已習慣生活裡多了個他。
06
高二第一天開學。
剛從池苑的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就被江之言擋住了道。
他自稱校霸,其實就是個愛打架的刺頭。
個兒高,也帥,隻是腦子不太好使。
眼光也不怎麼好。
學校大把漂亮姑娘不追,非跟我這兒耗著。
我把他遞過來的第不知道多少封情書遞了回去。
再次表示,我是真的不喜歡他,更不喜歡男生。
「你敷衍我。」
他篤定道:「你心裡肯定有別人了。」
江之言的眼神止不住地往池苑身上跑。
池苑抱臂,自覺站到一旁看戲。
莫名其妙,我轉身欲走。
沒想到江之言這二缺直接把信拆開,大聲就開始念。
「給我的心上人小霽。
「你像一縷明媚的陽光,照亮我……啥字啊不認識……的生命。
「你真可愛,讓人愛得要命。我不知怎麼才能和你親近起來,你好像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標,我捉摸不透,追也追不上。
「就坐下哭了起來……」
他聲音越來越小,眉頭緊皺,念到最後沖旁邊低聲咆哮:
「你這寫的什麼玩意兒啊??」
跟在身後的小弟哆哆嗦嗦:
「老大,我在網上查來的!名人情話!」
江之言一腳踹過去:「能不能動點腦子??老子像是會哭的人嗎?」
我憋不住樂了。
「你沖我笑了。」
他收回腳,看我一眼,也跟著笑起來:「你接受我了。」
否認的話剛到嘴邊,江之言捂住我的嘴。
「別說拒絕的話,我不愛聽。
「今天,就是我們的第一天了!」
旁邊的小弟們齊齊鞠躬:「男嫂子好!」
?啥玩意兒?
這人在幹嘛?
可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07
手被江之言緊緊箍著,根本掙脫不開。
我隻好給池苑遞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池苑板著個臉例行公事:「家屬不同意哈。」
我接話:「我哥不同意哈。」
江之言還沒來得及露兇——
「讓讓。」池苑一把把我揪過去,「我弟弟要去上課了。」
被池苑拉著往前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屆校霸臂力不太行啊。
身後斷斷續續傳來小弟的聲音:「老……老大,嫂子沒了。」
江之言沒好氣:「滾蛋!」
我正樂呢。
煩死。
明知故問。
「……你幻聽。」
幼稚。
嘴硬到底。
08
周五放學,像往常一樣,我在路口等池苑一起回家。
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兒,我百無聊賴地左搖右晃。
天色漸黑,卻一直沒等來池苑。
打電話也沒人接。
直到撞見常跟在江之言身後的小弟舒淮。
舒淮跑得飛起,被我一把揪住。
他被截胡,茫然地看我一眼,頓了頓才回神:「嫂……前嫂子。」
我皺眉等他繼續。
「我哥和你哥被隔壁學校追我哥好幾個月都沒追到的校霸堵了!」
他著急,一句話不帶喘氣兒的,扯著我就開跑。
風刮得臉生疼,我腦子嗡地炸開。
……
胡同裡烏泱泱一片人,跟聚眾春運似的。
應該已經打過幾輪。
都穿著校服,南校北校,涇渭分明。
池苑和江之言高朗挺拔,在一堆同齡小土豆裡分外顯眼。
同樣惹眼的還有隔壁校霸,聞意。
不過他可比江之言名副其實多了。
紅白校服在身上松垮垮罩著,頭發染成了奶奶灰。
耳釘六顆,整整齊齊閃著光。
整個人從頭到尾都寫著「叛逆」倆字。
我遠遠看見池苑臉上幾道擦傷留下的血痕,沒來由地煩躁。
發什麼瘋。
喜歡江之言,打我哥幹嗎?
我費勁巴拉擠進去,一腳踹開聞意。
他沒防備,往前一跌,罵了聲「操」。
周圍狗腿子見了,迅速舉著棍兒,爭前恐後趕來把他圍在中央。
跟護雞崽似的。
好慫的校霸。
我挑釁地揚揚眉。
聞意站穩,才昂著腦袋喊:「你他媽誰啊?」
他沖過來要揍我,結果被池苑和江之言擋了道。
他倆同時沖我吼:「你來幹嗎?!」
「……」
我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好意思兩位哥,是我帶嫂……弟弟來的。」
這輩分都亂成年輪了。
聞意見沒人搭理他,更生氣了:「靠,怎麼又冒出來一個?」
「江之言你到底在外面招惹了多少人?!」
他後邊兒一跟班從褲兜翻出張黑白素描畫,目光在我臉上來回逡巡,遲疑道:
「老大……這好像才是真情敵!」
敢情這場血腥愛情紛爭,是把池苑當成我了。
不過那畫上的人眼睛畫得跟綠豆似的。
哪像了?!
打這麼半天——
我無語:「你們都不核對一下信息的嗎?」
江之言:「管他的,幹就完事兒了。我看誰敢不服?」
池苑:「打你不如打我,跟爸媽不好交代。」
舒淮:「剛到現場,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
聞意(望天):「……操。」
一群莽夫。
「老大,現在怎麼辦?」跟班又發問了。
聞意咬牙切齒:「將就著打吧。」
???
這玩意兒還能將就?
09
……這幫人瞎是瞎。
下手是真狠。
我捂著手臂疼得說不出話。
不知道誰掏了個酒瓶,哐就甩過來。
我來不及拉池苑躲開,情急之下就擋了上去。
玻璃瓶炸開,碎屑飛濺。
池苑一腳把那人踹飛,沖過來扶我。
「你怎麼樣?」
他沉聲道,掏出紗布為我按壓傷口,語氣焦躁:「你是弱智嗎?不知道躲嗎?」
靠,這人嘴裡沒一句好話。
我不滿地瞪他。
紗布遮了光,血糊著眼,視野一片模糊。
「你怎麼隨身帶這玩意兒?
「嘶,疼……輕點。」
池苑沒理,按得更用力。
但血根本止不住,順著白色的布料外滲。
淌了一地,駭人得很。
圍觀的人見了血,像是終於活了過來。
不知道哪個膽小怕事的扯著嗓子喊——
「我靠殺人了……殺人了!快報警!」
聞意平時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實際挺慫一人。
見血也犯了怵,領著跟班們罵罵咧咧走了。
現場一片狼藉。
江之言甩掉木棍,一瘸一拐走過來:「怎麼流這麼多血?」
他滿臉擔心,著急地拉我,想要查看傷勢,被池苑一把揮開。
「滾。」
池苑背起我,再次警告:「別跟上來。」
江之言跟傻了一樣愣在原地,小弟們也面面相覷。
他們多多少少都掛了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個比一個狼狽。
這都什麼破事兒啊。
我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隻是身上疼,頭也暈,笑也沒力氣,反而成了嘆息。
池苑腳步一頓,把我往上提了提。
我氣若遊絲:「還……還得靠我……保護你,你得叫我……哥。」
「閉嘴,你最好別有事。」
他語氣邪火亂竄,步子快,卻很穩。
我微瞇著眼,不滿地蹭蹭他,又開始胡言亂語:
「手機密碼 04……20……」
「銀行卡密碼……」
「攢了好久的……記得幫我抽皮膚……算了。」
「肯定歪。」
「唉。」
「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話怎麼這麼多?」
池苑啞著聲打斷我,因為趕路,氣息有些不穩。
「疼……」
太疼了,想分散注意力。
「怕疼逞什麼能?」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我晃晃腦袋,「我怎麼看見好多星星。」
他沒好氣:「那是路燈。」
「哦。」我把頭埋進他的肩窩,「我都快死了你還這麼兇。」
「擔心人不是這樣擔心的。」
「池苑,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你。」
我還有好多話想說。
「你要對我爸媽好。
「你也不要忘了我。」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我在絮叨些什麼了。
眼皮越來越沉,大量失血後,熟悉的眩暈感。
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模糊間,我聽見池苑在喊我的名字。
「你怎麼能總是讓人這麼操心?」
我徹底失去意識。
10
再次醒來是在病房,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白茫茫一片。
長時間昏迷,我大腦也空白。
迷迷糊糊聽到池苑在跟誰打電話,他語氣溫吞,安慰著電話那頭的人。
什麼沒事,他扛得住。
聲音有些遠,聽不太清。
我微瞇著眼,愣怔了好久,才一點一點找回記憶。
我試著抬了抬手,企圖揮散眼前的眩暈。
沒成功。
池苑按住了我。
「……醒了?」
他掛斷電話,又坐回床前:「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輕輕搖頭,撐起眼皮打量他。
他臉上的傷已經被妥當地處理過,貼了幾層醫用紗布。
整個人卻帶著頹然的疲色,臉色煞白。
我用沒輸液的那隻手摸了摸。
硌得慌。
很顯然,他已經在醫院守了好幾天。
池苑明顯因為我的動作有些發愣,投來詢問的眼神。
「你怎麼……虛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生病的人是你。」
我費勁地出聲,嗓子跟滾砂礫似的。
我沒來由地覺得煩躁。
他沒吱聲,順手遞來杯水。
還是溫的。
我順著喝了,心底的煩悶總算被壓下去了點。
我也說不清那股子躁鬱從何而來。
大概是困擾——
為自己這副總是撂挑子的病軀。
連帶著對每次盡職盡責地守在病榻前的人感到抱歉。
池苑明明沒有義務。
他隻是我。
名義上的哥哥。
11
隻是……
哥哥嗎?
他對我好。
也是因為……他是哥哥嗎?
他自然地說出:「受傷的人不如是我。」
我毫不猶豫地,想替他擋災難。
是不是算是一對,合格的兄弟?
12
我心裡微顫。
荒唐的念頭胡亂地冒出。
又被我悉數,慌張地掐斷。
多少有些狼狽了。
人在病中,真是脆弱啊。
我想。
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時,幹涸而得不到浸潤的旅人。
我欲蓋彌彰,又猛灌了一口水。
沉默著沒再講話。
池苑微蹙著眉,盯著我。
大概是以為我還難受,他伸手去按鈴。
我拉過他的手腕制止。
「……餓了。」
我的肚子適時地響了一聲:「想吃紅燒肉了。」
他如釋重負,眉宇舒展開來。
「還以為你病傻了。」
13
我沒傻。
有人是真傻了。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
江之言拄著個拐,走得艱難,一蹦一跳地扭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舒淮和一串人。
聲勢浩大,瞬間佔滿整個病房。
「……」
一串小弟鋪開來,在我床前排列得整整齊齊。
跟站軍姿似的。
江之言一聲令下,他們挨個鞠躬道歉。
一聲聲虔誠的「對不起」,還挺有節奏。
我實在憋不住笑。
「你不生氣啦?」江之言也笑,「時霽你笑得真好看。」
我剛想說我就沒當回事,又被他後面那半句話堵了回去。
生怕他又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摳地情話來。
池苑突然開了口:「病人需要休息。」
接著把他們全部轟了出去。
關上門,他神情不善:
「缺心眼,沒見過被人打個半死還笑得這麼開心的。」
他看上去心情實在不太好。
我隻好去哄他:「我不是好好的嗎?江之言就一不懂事的小孩,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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