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24-11-13 11:49:093613

一小盒蘿蔔放在我面前,他在我身邊嗦面。


「我也想吃面。」我盯著他被熱面燙紅的唇。


他抬眸瞥了我一眼,態度不佳:「得寸進尺了?」


我乖乖地啃了口蘿蔔,默不作聲。


而後,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我沒錢買另一份,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分食物。」


「你學吉他嗎?」我問他。


「教人彈,賺點錢。」


「教樂器能賺很多錢呀。」


「不夠,」他看向窗外,「我需要很多很多錢。」


「為什麼?」


他年少青澀的面容下,是分明的下顎,充滿稜角,「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朋友有很多很多錢。」


「那是他的錢,又不是你的錢。」祁森指正我。


「嫁給他,我就有很多很多錢。」


「就他把你扔這大冷天的不管不顧,」祁森笑我,「你能留得住幾個錢?」


「我一分錢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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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挺有自知之明。」


祁森喝了口水,眼光落在我的臉上。


「為什麼和你哥……」他有些好奇。


「不是親哥,」我補充道,「隻是……」


「他說,這樣我能一輩子記住他,記住他的話。」我低著聲說,「他要我『好好的』記住他的話。」


這輩子都不能忘了,我是一個多麼噁心的人。


「搞上就能記得一輩子了?」祁森挑眉。


「不都是這樣認為的嗎?女人分不清楚性與愛。」我反問他,「上過就是愛過,愛過就是附庸。」


「他強迫……」祁森收起玩笑,神色嚴肅。


「我自願的。」我將他沒說完的話說完。


「為什麼?」他皺起眉頭。


因為什麼呢?


因為老杜去世前,暗地裏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兒子,小姨半分沒撈著。


但他明面上,卻拜託段家多多照顧我和小姨,把人情做足,把面子賺足。


給了我進段家的單程票。


小姨說,我要珍惜段媽媽喜歡我,要珍惜段關秦不嫌棄我,其餘的,隻能忍著。


可是段關秦不是我能輕易把握在手裏的風箏線。


這根風箏線在我手上勒破了,也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一直握著這根風箏線。


我隻能一直握著,一直被他勒著。


所有人,包括段關秦,包括杜悅嘉,都以為我喜歡段關秦,喜歡到無法自拔。


我想我大概很會演戲。


又或者,我其實隻有拙劣的演技,卻騙得過他們過分的自信。


杜悅嘉想毀掉我,可他錯了。


我這樣的人生,這樣破敗的家庭,還有什麼是可以毀掉的。


隻有穿著鞋的,才會害怕毀滅的後果。


我像蠱惑人心的巫女,我讓他以為我會因為段關秦與阮瑜的事情而難過。


我的失敗,助長了他的蔑視。


我的怯弱,鼓動了他的欲望。


直到他對我說:「妹妹,你想不想證明一下,段關秦到底在不在乎你?」


並以實際行動,在那個透不過風的暖氣房裏,在那個窗外看得見光禿樹梢的房間裏,在他生活了十幾年的臥室裏,告訴了我證明的方法。


獵人,往往以獵物的方式出現。


他正如他想像般體驗到了毀掉我的快樂。


隻是這種快樂,是超出他想像的衝擊和迷戀。


他在頂峰是心虛的,像一直堅信和支撐著他的東西被打破,謊言被扒開一樣的心虛。


他看著我的眼神,抽離又無措,沉溺又羞恥。


他已經在恨意與情欲的焦灼中,迷失了。


仿佛恨到深淵裏,萌生了裹挾著情欲的佔有。


而佔有欲連帶出的,是使他錯愕的,羞恥於面對的,對我身體的迷戀。


對我怯弱地依附在他腳步,壓倒在他身下的迷戀。


他才是那個將情與欲混為一談的人。


他才是那個將欲與恨混為一談的人。


我怯弱的存在,使他的悔恨得到了宣洩的出口。


也使他不由自主地依賴我的存在,以維持他尋找自我的方式。


可是欲的盡頭,我身體的盡頭,在愛欲的浪潮退卻後,隻能讓他看清,蛀掉他心底那個黑黢黢的洞的蟲子,終歸不是我。


造成他家庭一切悲劇的,終歸不是我。


但他隻能歸咎於我。


因為他軟弱。


所以,他反復折磨我。


也在折磨他自己。


「因為這是我為數不多的,能主動把握我自己的機會。」我對祁森說。


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身體和情感。


去嘲諷他,以他最恥於去窺探自己內心的方式。


去擊潰他,嘗試著去回應對我過分不公的命運。


報復心理作祟,我也想將他拉入我生活的泥潭中。


讓這個擁有一切的王子殿下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毀滅。


7-11 外的天已然暗下。


祁森聽完了我的鬧劇,我的不甘,我的反擊。


他說,「你有病。」


他起身,背起他的電子吉他:「以這種方式隻能證明你自輕自賤,你媽沒教過你要自愛嗎?」


說完,他轉身出了 7-11,不再看我一眼。


十六歲的少年,背影過分像個大人。


說的話也過分打到人心裏。


「你追上來幹嗎?」祁森面上不虞,腳步卻緩了些。


「我媽真沒教過我。」我拉住他的吉他帶,我笑著說,「我想,她自己也沒學會過。」


「關我屁事。」祁森抽回他的帶子,「鬆手。」


我鬆開手,對他說:「我沒錢。」


他沒好氣地說:「你找店員打個電話給你家裏人,讓他們過來接你啊?」


「我朋友不會接我電話的。」


「我是說,你家裏人。」他無奈地重複。


「我小姨生病了,在醫院接不到電話。」


「那你爸媽呢?」


「死了。」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我,像是想到剛剛他自己說過的話,有些微愣,也有些煩躁:「那你跟著我,我也沒錢啊。」


祁森看著我的臉,猶豫片刻。


他拉起自己的風衣,長腿一邁:「你家住哪兒?」


我報了個地址。


他自嘲式地笑道:「還真是有錢。」


隨後朝我身後的方向走。


見我不動彈,他轉頭喊我:「姐姐,走啊,帶你回家。」


「你經常這樣帶女孩子回家嗎?」我問祁森。


「你經常這樣在路邊撿男人嗎?」祁森問我。


「你才多大,算什麼男人?」我質疑他。


他斜睨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們站在公車站前,祁森手裏把玩著硬幣。


「公車到站後,你認識怎麼走吧?」他問我。


我點頭。


潑墨的冷夜裏,樹梢都是光禿的。


「為什麼要嫁給他?」祁森看了我一眼,突然發問,「你愛他?」


「他能給我想要的生活。」我挽了挽被風吹亂的頭髮。


「你欠債嗎?」祁森問我。


我搖頭。


「你小姨生病需要你花錢嗎?」他又我問。


我還是搖頭。


「那就沒所謂誰離不開誰了,你可以自己去過你想要的生活。」祁森看著手裏一元錢的硬幣,「自己養活自己不好嗎?」


「你需要很多很多錢,是因為你的親人嗎?」


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亦沒有看我,像是個無解的問題,隨風消散在冷冽的空氣中。


公車到了,他目送我上前。


「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


「姐姐,」他笑了,「我隻是個陌生人,沒辦法送你到終點。」


我能留住他片刻。


拿什麼留住他一直陪著我。


陪著我,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大院裏。


這個女人,是個傻子。


祁森第一次遇見杜釀釀的時候,就這麼覺得。


其實在路邊逗貓的時候,看了她很久。


畢竟她男朋友的豪車不常見。


她被趕下車的時候,低著頭。


祁森以為她哭了,以為她會破口大罵。


但她沒有。


她像隻家養的寵物貓,溫順得沒半點脾氣。


她站在路邊,穿得太多單薄。


是件好看惹眼的紅裙子。


她看著豪車消失的地方,也是落日火燒沉淪之處。


半片橘紅。


她在等她男朋友回來接她嗎?


祁森望向遠處的十字路口,那輛豪車早沒了蹤跡。


她像被丟棄的小貓,身上卻還帶著家裏的銘牌。


有主人的貓不能逗。


是招惹不得的麻煩。


她叫他小朋友。


笑臉盈盈的,真是對陌生人毫無戒備。


她沒錢,又關他什麼事情呢。


她可真乖,那男人讓她下車就下車。


原則上,祁森並不是一個喜歡關心屁事的人。


「為什麼吵架?」他問她。


她抬頭看祁森時,眼神深處,撒野又瘋狂。


像打贏了一場極具挑戰的遊戲。


「因為我和我哥搞上了。」她說。


原來是隻野貓。


招惹不得的野貓。



婚禮結束後,段關秦出現在我身邊,說要送我回家。


他很少這麼好心地想起我。


除非有話和我說。


「不怕再丟一輛車?」我故意招惹他。


上了車,他動作流暢俐落,車很快開出酒店,行駛在城市的夜裏。


第一次遇見祁森的那個下午,我也是在這樣的車上,與段關秦吵架。


但其實並沒有吵得很激烈。


我與他的爭吵,甚少。


他喜歡用冷暴力,讓別人去猜他的想法。


除非觸及底線,否則很少動怒。


杜悅嘉越過了底線。


他上了我,還打電話告訴段關秦。


那時,段關秦正在陪阮瑜買出國用的東西。


阮瑜說,段關秦臉色當下就變了,開著車就往杜家跑。


「生氣了?」杜悅嘉倚著杜家大門問段關秦,笑得浪蕩。


他黑著臉不說話,撈起我就往車裏丟。


「杜悅嘉他媽的就是個變態。」他語氣憤怒,動作魯莽,「你就不知道反抗嗎?」


車速飛快,我有些難受。


略過窗外的一家藥店,我語氣冷靜地說了聲:「我要買避孕藥。」


他猛地踩剎車,紅著眼,捏住我的下顎:「你讓我噁心。」


對,噁心。


我也覺得自己噁心。


但又能怎麼樣呢?


能讓他們都不快樂就好了。


噁心自己又算什麼。


「下車。」他鬆開我,克制地握著方向盤。


於是,我乖乖下了車。


從杜家出來,我什麼也沒帶。


幸虧衣服來得及穿。


天空是火燒的橘紅。


藥店的隔壁是一家寵物店,它的招牌大得晃眼。


招牌的旁邊是一隻野貓。


和一個逗貓的少年。


一看就不好惹。


「杜悅嘉很快就又出國了,」段關秦語氣冷淡,「沒必要和他接觸。」


我看著車窗外,綿延的街燈,幾輛夜行摩託馳騁而過,像暗夜裏急速的流星。


他的話把我逗笑了,說得好像我有的選擇似的。


他明白我面對杜悅嘉的無能為力,卻怪我過分多情招惹他。


「我勸你趁早斷了,」


他冷笑,「和那小孩。」


「你最好換種方式激怒我,」他一副隔岸觀火的姿態,「我由著你耍性子,不代表杜悅嘉習慣得了。」


「對你的事情,他喪心病狂起來,」段關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半點分寸都沒有。」


「非得把他搬出來才能增加你說話的分量?」我語氣平靜。


「怎麼?這一年那小孩還真把你慣得忘了自己是誰了?」他明顯被我激怒,反笑道,「和我說話都不過腦了?」


紅燈,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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