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錢負擔病床的費用,裹緊棉襖獨自出了院。
我以前從來不生病的,來醫院無非就是來照顧林星山。
這麼一想,少爺體質早就有所顯現。
真不怪他矯情,是我照顧得不到位。
這塊總是死人,敢住的全是苦命人。
第二天一大早。
我還沒睡醒就聽見一幫人圍在窗戶旁邊嘰嘰喳喳。
後面有個大爺向我實時播報:
「呦,這地界來了輛瑪莎拉蒂。」
我頗為好笑地擠過去看了一眼。
呦,真真兒的瑪莎拉蒂。
更巧的是,車裡的人我也認識。
隔著車玻璃,他還戴著墨鏡帽子,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朝我揮手,我裹著松垮的軍大衣,他也認出了我。
9
有生之年,我到底是坐了一回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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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少爺。又突然想起來,什麼是茍富貴,勿相忘了?」
我用手掩住口鼻,車裡的燻香讓我更想咳嗽。
「你生病了?」
「入秋了,有點感冒。」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
「啊……」
林星山體弱多病,我倆的醫保都給他一個人用,綁的也都是他的手機號。
他沿街毫無章法地瞎開,一拐一拐地進了條老胡同。
他點了一根雪茄,煙霧繚繞地跟我說話:
「劉哥,我給你打了一筆錢,咱倆的事了了吧。」
我好像得的不是胃癌,我肺也疼,心也疼,頭也疼。
我無所謂地搖下車窗。
「給我多少錢啊?」
「五百萬。」
「哦,五百萬啊。」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嗓子像被堵死了一樣。
五百萬啊,那可是五百萬。
五百萬買我十年,五百萬買我所有的愛。
可偏偏,我的一切,真的不值五百萬。
我突然來了點血性,把銀行卡掏出來甩在他臉上。
「我不用。」
「咱倆好聚好散,我不要分手費,也不要封口費。」
我沒撒謊,我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
這世上唯二知道我倆故事、知道有兩個人在皇城根下相愛過的人就要死了。
林星山把剛抽了沒幾口的雪茄扔了。
那可是他和我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
現在他不在乎,我抽不了。
他拉過我的手,把銀行卡放在我手心。
「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要錢我可以給你,多少都行,你要演戲,你想當明星,我都給你。」
他也哭了,哭得皺巴巴的。
其實我們都不年輕了,十八相識,如今都奔三了。
「林子……我不當明星了。我不想留在北京了。」
他抹幹凈眼淚,又把銀行卡塞給我。
「哥,有這筆錢你去哪都行。你好好過日子,往後我翅膀硬了,我有出息了,我還去找你。」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我真想哭,真的。
我最做不到的,就是等待。
如果他知道我要死了,他該怎麼辦呢?
10
我沒再矯情,讓林星山給我開發票,直接上銀行取出來五十萬現金。
我這輩子沒拿過這麼多現金。
到了酒店,我直接把錢拍在前臺。
把那為我登記的美女嚇了一大跳。
真是對不起呀。
我大方地拿出一沓安慰她,提著包去了個豪華包間。
總統套房,我真是沾了林星山的光。
五百萬。
如果我不會死,我也許會很開心吧。
畢竟那真的夠我衣食無憂一輩子。
林星山往後越紅,他就越害怕我。
我倆的賬算來算去,我能訛他一輩子。
可惜我要死了,林星山命真好。
我把手上的蘋果六按了又按,有點卡,但看個相冊也還可以。
二零一四年蘋果六上市,那時候林星山接了個大活,做模特拍樣衣。
兩天就掙了三千塊錢,又把少得可憐的存款拿出來,給我買了個手機當生日禮物。
64g,5288。
我沒責怪他,隻是把他抱緊了。
愛人用心給買的禮物,我不忍再苛責。
他說:「劉哥就得用最好的。」
我倆就在昏暗的地下室,在禁止點燃明火的標語下。
悄悄地點了一會炸開的荷花蠟燭,唱著難聽但歡快的歌。
還有艷紅的生日蛋糕,粉嫩嫩的花。
林星山給我錄像,他的畫外音嘰嘰喳喳:
「劉哥!看鏡頭,你怎麼一點鏡頭感都沒有?」
他傻傻地笑著。
「今天是 2014 年 12 月 13 號,本人林星山在此發誓,要給我劉哥,劉玄秋過一輩子生日。」
「我要送我劉哥最好的禮物,每年都有新的蘋果手機用,有大蛋糕吃,要去高檔餐廳吃燭光晚餐。」
「你丫的!咱倆大男人去,多尷尬啊?!」
「劉哥,不紅挺好的,要是咱倆三十了還不紅,咱倆就公開出櫃。去他的什麼公序良俗,咱倆談戀愛誰也不礙著。」
我沒理會他,閉上眼許願。
林星山湊近手機口,小聲地說了一句:
「劉哥,我愛你。」
我輾轉反側聽著他這句小聲的私語。
用來做我止痛的嗎啡。
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林星山……
在上百個林星山的包圍下,我漸漸睡了過去。
11
北京的胡同窄且亂,沒有緣分的人繞一輩子也遇不到。
有緣無分的人找一輩子也重逢不了。
我沿著我們倆上學的小路,走了一整天。
那時候按串收費的麻辣燙,我總喜歡往裡加許多辣椒油。
因為油大了就餓得慢。
林星山就不行,嬌嬌弱弱的,這不吃那不吃。
我諷刺他是個娘們,他直接跟我生悶氣端了我的盤子吃。
半夜胃穿孔還是我背他去醫院看的病。
吃這一碗,我怕是要少活三天。
省著點活吧。
臭豆腐還是香氣撲鼻,炒粉炒面,海鮮面裡三個扇貝一隻蝦。
一碗就要十八塊錢,我倆總是買一份,多加一份面。
還要自己帶個大碗打包回去吃。
要不兩人從同一個碗裡挑面吃,太曖昧也太寒酸。
超市裡是物美獨有的味道,也許是 2008 的味道,現在已經很淡了,北京真是……發展得太快了。
當時導演說咖啡消腫,我和他就來這裡買。
七十多塊錢一罐的雀巢咖啡,我倆想了半天,決定早點起去門口跑兩圈,不花這冤枉錢了。
後來買了些家居用品,一結賬竟然二百多塊。
滿二百送了我倆一瓶雜牌子的速溶咖啡,甜滋滋的,和現在的奶茶一個味,真挺好喝的。
消腫能力另說,我倆一人胖了兩斤。
我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沒有一家老板認出我來。
也許是我太不惹眼,也許是我老了,認不出了。
我自己都記不起,十幾歲的我是什麼樣子了。
12
轉角新開了家咖啡店,我點了一杯。
門口有倆女學生一直在打量我,我倒是無所謂,反而有點沾沾自喜。
果然沒坐多久,兩人湊上來問我:
「大叔,能加個微信嗎?」
手機又突然嘰裡呱啦地響起來,算是為我解了圍。
那邊是趙夢咋咋呼呼的聲音:
「劉哥,我真錯怪你了,真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
「啊?林星山要結婚了,你不知道?」
我呆愣地握著電話。
那咖啡的回味還真是悠長,現在我才品出了其中苦澀。
「他結婚怎麼沒告訴你?咱們班同學都收到邀請了……啊?該不是我多嘴了吧?!不是吧……那我還能再嗑一口血糖?!」
我已經聽不見趙夢在說什麼了,肌肉記憶掛斷了電話。
「大叔……」
我順著聲音抬起眼,突然有了點傾訴欲。
「我是個 gay,我男朋友要結婚了。」
倆小女生被我嚇了一跳,匆匆道了歉就跑了。
偌大的咖啡店安靜得落針可聞,可是沒有人看向我,都自顧自地忙著自己的生活。
原來我們自以為是的遮掩,除了傷害彼此的心,什麼用也沒有。
根本沒人在意我們是否相愛。
也沒人在意,我的男朋友要結婚了。
13
原來咖啡也是刺激性食物。
我走到街頭,扶著棵樹吐血吐個不停。
醫生又要叫人來給我陪護,我給拒了,花錢找了個小護工。
千叮嚀萬囑咐,這回千萬別刷醫保。
我也住了個豪華單間,小丫頭給我端茶倒水。
「醫生說胃病大多都是心情不好,你得看開些。心情好了就活得久了。」
我笑著問她:「活著都不開心了,還活著做什麼?」
她一愣,問我:「先生,您都這麼有錢了,為什麼還不開心?」
「我很有錢嗎?」
「當然!您能住得起這麼大的病房,還能花錢僱護工。」
原來我的有錢都花在了這上面。
這樣說我,我可真是冤枉。
「你知道那個新聞嗎,億萬富翁尋回親子。你說,他快不快樂?」
「樂瘋了吧,我都不敢想,要是我有這個命就好了。」
我又想起林星山拉著我的手哭泣的樣子。
他開心嗎?
大概吧。
可是雪茄他兩個月就抽膩了。
「你給我找兩部他的電影看吧,我也沾沾喜氣,興許我也能好起來呢?」
小丫頭聽話照做了,又是滿臉犯難。
「他也就跑過一些龍套,我給你找個剪輯吧。七零八碎的也能湊出個一分來鐘。」
我答應了。
14
小姑娘鼓弄來鼓弄去,突然訝異地問我:
「先生,這是不是您呀?!你還是個演員呢?怪不得這麼有錢。」
我疑惑地看過去,鏡頭裡林星山舉著長刀,赫然一副日本鬼子的窩囊樣。
鏡頭一轉,我倒是一身長衫,人模狗樣。
這劇竟然上了,沒人告訴我。
「您還是演的男主角呀!」
我更疑惑了,明明我是個男三。
她把電影剪輯遞給我,果不其然我是男主。
但是是雙男主劇,二番是林星山。
一部抗日神劇,竟然被重新剪輯成了一部我和林星山鬥智鬥勇的雙男主電影。
林星山的鏡頭明顯與片中其他人格格不入,這兩個月裡,他竟然在補拍這部爛片。
挺好,畢竟百年之後,我的形象還是永存了。
甚至與林星山在同一部影片裡。
雖然評分高達 1.2。
但是資本扛著,倒也不用害怕下架。
我點了點屏幕,示意小丫頭:
「放這部吧。」
15
真難看,連我這個主演都昏昏欲睡。
結果夢裡的劇情更糟糕,我一不小心夢見了林星山結婚的場景。
他含羞帶怯地拉著他那個女主角的手。
「寶貝,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是我電影裡的第一個女主角,也會是我人生裡唯一的女主角。」
更可怕的是我還去搶親了。
女主角怒氣沖沖地豎起眉毛。
「你他丫的是誰呀?!敢來汙蔑老娘清白?」
反倒是林星山臉色刷白,哼哼唧唧地叫了我一聲老公。
我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被嚇醒了。
窗外一片漆黑,小丫頭趴在外間的床上,也睡著了。
趙夢給我發了一堆消息,我粗略掃了一眼,真是懶得回她。
我倆都沒有粉絲,林星山還臭不要臉地和我說過:
「有一個,咱倆有個 CP 粉,趙夢。」
是時候要正主下場拆 CP 了,不然要遭反噬。
我回她:「真沒事,我和林星山自始至終都隻是朋友。現在他身份階級變了,我嫉妒他,不願意和他玩了,就這故事。」
「哦哦。」
趙夢回了我一個表情包。
「那他婚禮你來不?應該有挺多媒體的,咱還能趁亂刷個臉。」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真是多餘回復她。
我剛要摁熄屏幕,對話框又彈出來一張照片。
我抖著手匆忙點開,是林星山和他未婚妻的婚紗照。
哦,原來他的結婚對象不是那個女主角。
「是個富二代,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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