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巧是同寢室六人中性子最軟的,住在極品下鋪,承受最多苦水。
極品喜歡在上鋪吃零食嗑瓜子,她就得在下面替她撿包裝袋瓜子皮。
極品兩三個月不換床單被套,她就得應付由她引來的老鼠蟑螂。
極品愛用她的牙膏香皂洗衣粉;拿她的洗臉巾擦腳、擦桌甚至擦鞋;偷偷倒光她的暖水瓶;把她剛晾好的衣服取下來扔一邊,掛上自己的;擅自穿她的拖鞋,下床時踩她的床鋪,留下濃烈的臭腳丫子氣……
洪爽大怒,承諾盡快抽空替她教訓這個禍害。洪家二姑娘在情路上栽了大跟頭,但在撕逼場合歷來戰無不勝。
姐妹倆來到一樓廚房,父母已去看店了。
奶奶鄭傳香為孫女們擺早飯,洪爽享受壽星特供套餐:一碗香噴噴的雞湯面外加兩顆紅雞蛋。
“二妹,嘗嘗這面線的湯,看有什麼特別。”
鄭傳香興衝衝的有炫技之嫌,洪爽就著碗沿喝了一口湯,仔細品味數秒,歡快點評:“這個面湯清甜爽口,有雞湯的甘味又有海產的鮮味,口感濃鬱順滑。應該是用火腿、雞肉、豬骨吊湯,再加上幹貝一起熬。回味還有一點點特殊的清香,一定加了馬蹄。還有啊,湯色清澈見底,一點不渾濁,起鍋時放了雞肉蓉,才能把湯裡的雜質全吸幹淨。嫲嫲為煮這碗面忙活一兩天,太疼二妹了。”
鄭傳香捏著她的臉笑她嘴尖,洪巧也笑:“二姐又會吃又會做,不當廚師可惜了。”
奶奶忙提醒:“這話可別當著你老豆說,他會不高興的。”
家裡的禁忌孩子們怎會不知道?老人家不過是心疼兒子,小心防範罷了。
洪爽胸口湧起一股悶氣,笑著岔話:“這雞湯面真好吃,要是配上油條就完美了。”
“這還不好辦,嫲嫲這就去給你買。”
見鄭傳香當了真,洪爽連忙攔住:“嫲嫲,我說著玩的,跑來跑去多麻煩。”
鄭傳香摩挲她的肩頭:“今天是你生日,嫲嫲當然要滿足你的願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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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感像美味的雞湯包圍洪爽,她抓住奶奶的胳膊,學貓咪一個勁兒用臉蹭她。
“嫲嫲對我真好,我最愛你了。”
奶奶臉上的皺紋已多如松樹皮,仍堅持為他們擋風遮雨,洪爽希望她能老樹長青。
奶奶感受到同等的幸福,點著她的鼻尖說:“嫲嫲這麼疼你,你能不能幫嫲嫲一個忙啊?”
“你盡管說!”
“今天先不忙,等你過完生日再說。”
鄭傳香是中國老人的楷模,對兒孫隻知奉獻不知索取,這麼鄭重地提要求,洪爽已大致猜到緣由,待她出門後同洪巧議論。
“你說會不會是二叔回來了?”
“可能吧,星期天我還看見嫲嫲躲出去講電話,回來以後心事重重的。”
“二叔大概又找她借錢了,先別跟爸媽說,尤其是媽,被她知道二叔回來,家裡又該演六國大封相了。”
二叔人不壞,隻因談錯戀愛,變成親友避之不及的大麻煩,洪爽覺得自家的經書很好念,唯獨這頁有點拗口。
下一秒,門鈴叮咚作響,她去開門,老街坊阿林婆急吼吼闖進來,比手畫腳嚷道:“二妹不得了了,你嫲嫲和你阿媽在黃記早點鋪門口吵架,吵得好厲害,整條街都被軋斷啦!”
洪爽回頭望一眼洪巧,同時失驚:“我媽怎麼會和嫲嫲吵架?”
鄭傳香和曾淑琴是街上公認的模範婆媳,一慈一孝,和和氣氣過了二十多年,就是以前為二叔的事鬧矛盾,也沒大聲武氣拌過嘴呀。
阿林婆知她們誤會了,忙解釋:“不是這裡這個媽,是二妹的親媽,那個姓夏的女人來找二妹,正好被你們嫲嫲撞見,快去看看吧!”
洪爽像走康莊大道時踩到爛泥,火氣由肺部直貫腦門,繞開阿林婆奪門奔出,撒腿跑向西面的黃記早點鋪。
看熱鬧的人群已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她使勁兒擠進去,先聽到曾淑琴略帶東北味的叫罵聲。
“竟敢打我婆婆,信不信我大腳踹死你!”
這個時間她本該在後面街上的超市勞作,不知被哪路邪風刮回來,與老仇人狹路相逢。
獅吼尚未落下,另一個尖銳的中年女音拔地而起。
“是這老太婆先動手,你看清楚,我手背都被她抓傷了,完全可以報警告她!”
洪爽腦子裡主管厭惡的細胞集體活躍,想到這女人的名字就惡心,卻不得不大聲喊出來。
“夏蓓麗!”
她推開最後一個擋道的路人,與那珠光寶氣的婦人照面。
瞬間的慌亂後,對方臉上爬滿粼粼波光般的驚喜,正思慮如何招呼,洪爽氣洶洶逼近怒斥:“你跟我保證過不再來騷擾我們?為什麼還要在我們眼前出現?”
二十六年人生裡,真正教會她仇恨的就是這個名叫夏蓓麗的生母。印象裡,比任何女人都□□、無恥、自私、邪惡,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汙點。
夏蓓麗對她的感情正相反,多年來不斷試圖親近關愛,對誰都耀武揚威,見了她則像瞧見馴獸員的老虎失去氣勢,急著訴苦:“小爽,今天你過生日,媽媽是來祝賀你的。”
洪爽指著曾淑琴厲聲打斷:“你少在這兒亂攀親,這個才是我媽,你是外來的野女人!”
夏蓓麗面紅面綠,朝鄭傳香婆媳撒氣:“都是你們這些心腸歹毒的人亂教她,離間人家的母子情,將來要下十八層地獄!”
鄭傳香先前便氣得直喘氣,隔夜風爐也能吹熄,遭惡婦挑釁,推開扶住她的曾淑琴,上去指指點點。
“你說誰心腸歹毒?你才是蠍子馱蜈蚣,上下都是毒!當年二妹不滿一歲,你就扔下她跟野男人走了,一沒供她吃二供她穿,還想讓她認你,太不要臉!”
夏蓓麗恢復火力,振振罵斥:“我一直想照顧小爽,是你們不要我的錢,還不許我接近她,她這麼恨我,都是你們教唆的!”
曾淑琴跳出來護住婆婆:“你的錢都是搞破鞋得來的,能要嗎?放著老公女兒不管,勾引東家,破壞別人家庭,搶人家的家產,還把原配夫人和孩子逼得離鄉背井,這麼多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造這麼多孽遲早遭報應,還想連累二妹?”
鄉下人文化欠缺,再兼心直口快,受到警告索性擺明車馬鬧開來,向圍觀群眾宣講夏蓓麗的黑歷史。
“各位街坊朋友,這女人就是福滿堂的老板娘。二十多年前在福滿堂當服務員,勾引老板,大著肚子逼人家離婚,還和奸夫合謀從原配手裡搶財產。老榕州人都知道,福滿堂原先的東家一直姓冷,福滿堂現在的老板姜開源本來是冷家的女婿,跟這淫婦亂攪後拋妻棄女,搶走了冷家的產業,是個真真正正的白眼狼!”
夏蓓麗如今身份高貴,架不住市井潑婦亂來,暫時隻能幹瞪眼。
曾淑琴自認佔理,無所謂臉面,被好事者詢問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她恚怒回應:“那會兒我也在福滿堂打工,這娘們幹的醜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老公是她的前夫,當年為了孩子忍氣吞聲戴綠帽,苦苦求她回心轉意。可她沒有半點良心,剛生了二妹怕搞壞身材,不好繼續跟姜開源勾搭,硬是一口奶不給孩子吃,害得二妹隻能吃奶粉,小時候發育不良啊。福滿堂冷老板前腳剛斷氣,喪事還沒辦完她就說自己懷了野種,撺掇姜開源跟老婆離婚,還找流氓打我老公,逼他去民政局辦離婚證。我大女兒也是她生的,那年才8歲,抱著她的腿哭著求她別走,愣是被她狠心踢開,腦門磕在門檻上,流了好多血,現在還有一個窩呢……”
她將丈夫跟前妻所生的女兒視為己出,提起往事又氣又痛,淚汪汪怒哼哼質問夏蓓麗:“當年你狠心不要大妹二妹,讓兩個孩子遭了那麼多罪,有什麼臉再做她們的媽媽?有什麼臉再來見她們?”
眾人唏噓,夏蓓麗面如火燒,真想撕爛這村姑的嘴,指鼻喝罵:“你敗壞我的名譽,我會找律師告你誹謗!”
輪到鄭傳香維護兒媳了,甩開洪巧揪住夏蓓麗廝打。
“你從小就是個飛女,一貫滾紅滾綠,中學沒畢業就下舞廳和飛仔鬼混。你老豆半夜去歌舞城找你,被汽車撞死,你老媽被你氣得喝藥,去醫院洗了兩次胃。這條街上的老住戶都知道你夏蓓麗糞堆上長靈芝,臭得出奇,還敢說人誹謗!”
夏蓓麗躲避反駁:“我名聲真這麼壞,當初你為什麼同意你兒子跟我結婚?別說你三十多年前就老糊塗了!”
鄭傳香捶胸頓足:“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答應阿好娶你,早知今日,當初他就是在我面前跪爛膝蓋跪成殘廢,我也不會點這個頭!”
她拽著夏蓓麗的珍珠項鏈,一發狠扯成兩段,雪白的珠子滿地蹦跳,似一窩尖螯利齒的白蟻爬進洪爽心間。
受不了煩躁屈辱帶來的刺痛,她拉開奶奶,疾言厲色警告夏蓓麗:“我早跟你說過這輩子不會認你,潑出去的水收回來也是泥漿,何必再讓雙方受痛苦?這二十多年我過得很幸福,家裡人很愛我,我也愛他們,你要是還有一丁點負罪感就不該來妨礙我們。再有下次我就去找記者,把你做過的醜事統統曝光,看媒體怎麼評價你和姜開源!”
夏蓓麗急於同她溝通,情急抓住她的手。
洪爽像遭蛇咬,反抗時狠狠一推,貴婦跌倒在髒水窪裡,十幾萬的大牌套裙就此報廢。
她的助理躲在一旁,見狀忙來攙扶。夏蓓麗羞怒痛心,欲待再和女兒說幾句話,洪爽已扶著鄭傳香走出人群。
第4節
第3章
洪巧趕時間,送奶奶到家便去學校了。
洪爽安慰老人兩句,上樓換衣服。鄭傳香從客廳鏡子裡瞥見她轉身後的黑臉,知道孫女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不由得後悔將她卷入方才的紛爭。
頭頂的腳步聲消失,曾淑琴開門進來,手裡提著一袋油條。
“媽,二妹不是要吃油條嗎?我給她買回來了。”
這東北女人年近五十仍保持脆棗般的爽利,不把壞心情帶回家,剛剛大刀金馬地跟仇人幹了一架,進門已和顏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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