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爽忍不住追問:“如果老豆一開始就知道姜開源是我親爹,怎麼會對我那麼好?還有,他知道冷陽是姜開源的兒子,還支持我們結婚,這根本說不通!”
夏蓓麗苦笑:“你把他想得太好當然事事說不通,如果真相是他扮豬吃老虎,一直在你面前演戲,裝成好爸爸騙取你的感情和信任,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小爽,洪萬好最恨的人是誰?不就是我夏蓓麗。當年我跟他離婚,他尋死覓活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地阻止我,結果沒能如願,就一輩子懷恨在心。知道我疼你,於是拼命跟我搶,從小讓他們家的人協助他對你灌輸仇恨思想,歪曲醜化我,好讓我們母女做仇人。看你跟我作對,看我被你傷透心,他心裡那口惡氣才能伸張。隻有懦弱沒本事的人才會想出這麼刻毒的陰招,這二十六年你就是他手裡的棋子,專門用來打擊傷害我。”
最懼怕的情節出現,洪爽墜入旋渦,靠本能反駁。
夏蓓麗的攻勢才剛開始。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懷上你的時候洪萬好在香港學習,回來見我已經懷孕兩個多月當然知道不是他的骨肉。那時他每天罵你是野種,想盡各種辦法逼我墮胎,有一次還騙我吃安眠藥,趁我昏睡把我弄去社區衛生院讓那兒的大夫給我做人流。”
“別再胡說了!你生來就是大話精,什麼謊話編不出?老豆最疼我了,比一般的父親更溫柔體貼,我就不記得他有對我不好的時候!”
洪爽已漸漸失控,夏蓓麗則步步居上,“循循善誘”著:“他要對你進行情感控制,把戲不做足怎麼行呢?我說的事都發生在你出生之前,你不記得不要緊,我有證人和證據,待會兒就擺出來給你看。”
正說著有人打電話找她,聽口氣似乎馬上會出場。
夏蓓麗掛線後鄭重宣布:“我說的那兩個證人到了,你先耐心聽她們講,聽完再下結論。”
來人是兩個妝扮斯文的中老年婦女,洪爽都認得,一個叫田秋菊,是二醫院婦產科的大夫,洪悅生孩子時露過面,父母介紹說是以前的老街坊。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叫曲萬珍,也是個老資格的婦產科醫生,過去也住海河路社區,前幾年剛搬走。
“阿麗,曲大姐對這邊不太熟,剛才走迷路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遲到了,真對不起啊。”
田秋菊諂媚堆笑,曲萬珍神態卻很別扭,被她拉著在桌邊就坐。
夏蓓麗讓她們先點單,二人都說喝白水即可,展現出急於完成任務的迫切。
等服務員退去,夏蓓麗和顏為在座人等做介紹,而後知會田秋菊:“菊姐,我都跟小爽說到那事了,麻煩你和曲醫生替我具體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田秋菊像佔著正理似的,被洪爽逼視也不慌張,興衝衝道:“小爽,你知道我是你爸媽的老熟人,這位曲阿姨你應該也認識。那天阿麗去醫院看你大姐,我看到你在走廊上大聲武氣地罵她,一轉身對著你老爸又成了乖乖女,擺明恨一個愛一個。我當時就憤憤不平,今天來不為別的,隻想替你媽媽說句公道話。別的我不清楚,但阿麗在懷你的時候真的很寶貝你啊,反倒是你老豆洪萬好恨你恨得要死,為逼阿麗打掉你,不惜使用違法手段,拿錢賄賂曲大姐和我,讓我們答應幫阿麗做人流。那時我們工資低,一個月才四五百塊,他一口氣每人給我們三千,我和曲大姐沒經受住誘惑,糊裡糊塗答應了。曲大姐,這些我沒說錯吧?”
曲萬珍在一旁窘態百出,低頭嘟哝:“前情先掠過吧,隻說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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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秋菊連具體日期都記得,是1992年12月19號晚8點,洪萬好架著昏迷的夏蓓麗來到社區衛生院的手術室,手術準備就緒,田秋菊正給夏蓓麗消毒,她突然醒來,發現情況不對拼命掙扎,打翻手術室器具,用子宮刮勺刺傷了洪萬好的右肩。
“當時動靜太大,醫院裡值夜班的人也聽見了,手術就做不成了。你媽媽趁我們一團亂逃出醫院,聽說兩三個月沒回家。”
夏蓓麗向洪爽解釋:“我知道洪萬好不會放過我,去從化的同學家躲了三個月才敢大著肚子回娘家。那時我月份太大,洪萬好不敢再亂來,這才保住你的小命啊。”
洪萬好右肩窩的確有道疤痕,據說是和古惑仔打架留下的,洪爽小時候見了還誇他英勇夠膽,倘若藏在傷痕裡的事件竟如田秋菊等人所說,她該情何以堪?
冷陽手腳被汗水浸得冰涼,見洪爽已魂不守舍,插嘴打斷:“口說無憑,我們不是三歲小孩,故事編得再精彩也隻信真憑實據!”
田秋菊替夏蓓麗出馬:“你要看證據是吧,有!當初洪萬好纏著我們給阿麗動手術,我們雖然收了錢,也知道這是不合規定的,出了問題誰都擔不起責任,就讓洪萬好寫了兩份保證書,承諾假如手術出現意外也不用我們負責。我那份早不見了,幸虧曲大姐的還在,上周我去她家幫她在書房裡翻了整整一天,發現原來夾在在一本藥典裡。曲大姐,你快拿出來給他們看。”
曲萬珍知道她一個動作就將斷送人家的父女情,縱然有重金做酬勞,仍萬般不願,愁苦道:“我這人記性差,東西扔一邊就忘了,你不說我根本想不起還有這玩意。”
田秋菊催促:“曲大姐,都知道你心軟,但你也該同情一下阿麗啊,這些年她被親女兒誤會得那麼慘,每天都在受煎熬,靠你才能沉冤昭雪,你總不能不救好人,袒護壞人吧?”
夏蓓麗伸手搭住曲萬珍懇求:“曲醫生,我請你來講真話,不是要你撒謊騙人,洪萬好自己做過什麼,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能求老天爺幫我,說的話小爽又不信,隻好求你作證啦。俗話說母子分離,活樹剝皮,你也是母親,該理解我的痛苦,我真不想讓女兒再誤會我了。”
說得入情入理,順利軟化曲萬珍,她將心一橫,取出那張封在塑料袋裡色澤發黃的稿籤紙,遞給洪爽。
保證書內容正如田秋菊所說,字跡也酷似洪萬好的。
洪爽雙手劇顫,表情接近虛脫。
田秋菊怕她衝動撕毀證物,小心提醒:“這是原件,獨一份,你不接受現實可以,但別銷毀證據又說我們造假哦。”
夏蓓麗淡定道:“小爽,你可以去找人鑑定這保證書是不是洪萬好親手寫的,如果你不敢面對,想撕了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也會趁你在場時去找洪萬好對質,因為你單方面自欺欺人也改變不了他對你虛情假意這一事實,我不想再看你被人當做復仇工具擺布利用!”
田秋菊屁顛顛助陣:“對,阿麗隻要你一句話,我也敢去跟洪萬好對質。那件事後他還幾次求我別對外聲張,連續七八年每年給我和曲大姐送紅包,直到我搬走。過去我隻當他回心轉意,真心認你做女兒,最近遇見你們,看你對阿麗這麼壞,才發現他用心險惡,別提多後悔了。從來說假話的鬥不過講真話的,這次我一定幫你們母子撕掉這偽君子的假面具!”
冷陽憤然拍桌:“大嬸,你收了多少演出費,要不要這麼賣力啊?攪屎棍貼上正義使者商標還是攪屎棍,麻煩你有點自知之明!”
田秋菊大怒,欲加爭辯被夏蓓麗勸住。
“菊姐,我還有些私房話想跟小爽說,請你和曲醫生先回吧,今天辛苦你們了。”
田秋菊拿她當老板,識趣地和早已屁股長瘡的曲萬珍告辭離場。
冷陽覺得洪爽受到得精神折磨夠多了,替她應付後續橋段,拈過她手中的保證書,折疊好放回塑料袋中再揣入衣兜。
“這文件是不是真的,我會找人檢驗。就算在洪爽出生前,好叔曾經因為她是姜開源的孩子討厭過她,但人心會變,洪爽出生後好叔由於親手撫養對她產生真正的父愛也合乎情理,你休想用一面之詞毀掉她們父女的感情。”
他想點燃洪爽希望之燈,夏蓓麗卻麻利地吹滅他手中的火柴。
“曾經我也這麼想,一條狗養久了都有感情,何況是養育二十多年的女兒,就算是演戲也該假戲真做了。所以這二十六年來不管小爽怎麼誤會我,用難聽的話辱罵我,傷我的心,我都忍住沒告訴她真相,不想讓她失去了媽媽再失去一個好爸爸。可剛才小爽自己都問了,為什麼洪萬好明知你們是親姐弟還同意你們結婚?因為他想報復我和姜開源,隻要能讓我們痛苦,不惜讓你們姐弟亂倫。就是這麼喪心病狂的舉動才讓我看清他的真面目。”
田秋菊和曲萬珍到來前,冷陽還部分質疑姜開源的話,認為洪萬好並不知道洪爽是奸夫的女兒。現在夏蓓麗用邏輯將一切釘死在她陳述的版本上,最善辯的律師也難替洪萬好洗清嫌疑。
夏蓓麗難得逮到能讓洪爽安靜聽她講話的機會,乘勝追擊:“小爽,你從小就聽洪家人罵我淫、婦、小三、狐狸精,說我欺騙背叛洪萬好,這些都是片面之詞。事實上我對洪萬好根本沒感情,當年是他死纏爛打追我,仗著自己會做菜,經常去我家送吃送喝,哄得你阿公阿婆開心。我跟他說我不可能喜歡他,還動手趕過他好多次,可他就是不聽,以為靠堅持就能打動我。他父母更過分,不罵自己的兒子犯賤,卻跟左鄰右舍說我是狐狸精,到處敗壞我的名聲。那個年代人們思想保守,我不過比普通女孩子愛打扮,喜歡唱歌跳舞看外國電影,老一輩看不慣就罵我飛女,連家裡人也不理解我。有一次我去參加一個留學生的音樂派對,你阿公來找我,不小心被車撞成重傷,在醫院躺了幾個月最後還是不行了。那段時間洪萬好天天去看他,還說會替他照顧妻兒老小。你阿公本就喜歡他,知道自己快死了,當然巴不得我趕快找個依靠,把我叫到病床前,和你阿婆一起痛哭流涕求我嫁給洪萬好。我不想做不孝女,那種情況下隻好答應。婚後我也想過認命,可洪家人不讓我過安穩日子,總覺得我不安分,成天疑神疑鬼,我出門買個菜都被他們跟蹤,隨便和男人說句話,鄭傳香和洪老頭兒就能指桑罵槐好幾天。最可氣的是洪萬好,自己監視我不算,還讓他的朋友監視我,我做任何事他都想管,完全不給我私人空間。我在洪家就像坐牢,根本沒人權!試問哪個女人能忍受這樣的婚姻?我咬牙忍了六七年,夠寬容了吧?後來他去香港學習,我終於能喘口氣了,才意識到那種生活不是人過的,下定決心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
故事離洪爽的認知太遠,她毫無代入感,持續僵木著。
冷陽惱恨仇人受害者的姿態,詈斥:“你自己婚姻不幸福就去破壞別人的婚姻,簡直是強盜思想!”
夏蓓麗冷笑:“蒼蠅不叮無縫蛋,如果你爸媽感情和睦,我爪子再硬也插不進去。”
“我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我是請你尊重事實,就像小爽一直被洪萬好撫養,看不見他的缺點,你對冷憶梅的看法也是片面的。姜開源在和她生活的那幾年裡飽受精神高壓,你外公和冷憶梅覺得繡球拋中他這個窮秀才就是他的恩人,要求他俯首帖耳,言聽計從。那時他跟我訴苦,說你媽媽的口頭禪是‘沒有我們冷家你能有今天?’,一個月起碼念十遍,念得他頭痛發毛,別提多窩火。這樣把丈夫當鞋墊踐踏的女人怎麼可能留住男人的心?外表再賢惠,也會被當成討人厭的黃臉婆。”
“不許侮辱我媽媽!”
冷陽暴怒前傾,洪爽猝然伸手擋住他。
“你不是叫我別在大庭廣眾下失態嗎?我看我們都沒必要再待下去了,換個地方吧。”
她說話時死死盯住夏蓓麗,眼神中包羅萬象,不再是純粹的憎恨。
夏蓓麗料定以洪爽對洪萬好的感情,她絕沒勇氣去找他求證,退一萬步說哪怕洪爽一時衝動向洪萬好攤牌,她也有把握拿捏那男人。
目前最大的阻礙已消除,她預感自己再加把勁就能奪回女兒,抓緊時間勸說:“小爽,以前姜開源顧忌唐玉芬的感受不敢認你,這次你和冷陽結婚相當於激將法,他怕得不得了,說即便被唐玉芬罵死也要認回你這個女兒。你接受我們,今後就是福滿堂的大小姐,能盡情過你想要的生活。”
不管真相如何,洪爽都不願再看到她,決絕道:“……我想要的生活已經被你和姜開源毀得一幹二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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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秋雨瀟瀟,宛若沉疴者的夢囈。
冷陽第n次打開雨刮器,擋風玻璃後的景物清晰了,身邊的女人卻看不清前路。
“這回連你也沒辦法了吧?”
洪爽怏怏發聲,認識到沉悶解決不了問題,終於開口同他交流。
“你準備回去問好叔?”
“……一旦問了,我們就有可能做不成父女了吧。”
她已仔細設想過,哪怕那份親子鑑定有誤的幾率高達90%,洪萬好是被冤枉的,剩下的10%也令她畏懼冒險。她太在乎親情,假如真相確如夏蓓麗所說,挑破遮羞布,父女關系勢必破裂。
“我一直以為老豆是陳近南,現在突然有人說他是嶽不群,打死我都不相信。”
“我也不信……可那兩個大嬸說得跟真的似的,還拿出這張保證書……你打算做鑑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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