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十分鍾後才停。
但段宵發現這女生居然還在跟著自己,他從天橋那慢慢往前走,她就一直在身後跟。
見他終於停下腳步,她大著膽子追上來,嗓音還有點抖:“你不回家嗎?你臉上好多血…從這裡掉下去的話會很痛的。”
段宵聽明白了。
她以為他會想不開從天橋上跳下去,所以才跟了他一路。
“我現在也要回去了。不然我家裡人會擔心,這個給你吃吧。”
有路燈照在頭頂,小姑娘顯然害怕他這副血肉猙獰的樣子。把手裡的一包海苔片塞過來,邊往回跑邊說了句:“拜託不要死掉!”
“…”
好蠢,好天真,又好膽小。
一群混混裡,她牽走了最壞的惡魔。
他不是想自殺,而是想殺人。
但她的出現,到底是救了那個差點被他了結的男生,還是救了他?
段宵把兩隻手掌攤開。
一隻手上是帶著血的碎玻璃。
另一隻手上是她給的海苔片。
他在家養了三天才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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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中的學生不到一千人,見到她很容易。
他們不是一個班的,甚至差了兩層樓。她在初一部的一樓,而他的尖子班在三樓,隻有每次去操場或去廁所才會經過她的教室。
但她漂亮、又是學舞蹈的轉學生。
回到班上就能聽見別人聊起她這張新鮮的面孔。
段宵開始無意識地跟著她、觀察她。
然後發現她的日常實在是乏味可陳,教室、食堂、回家。
很多人追她,她也拒絕了很多人。可她大概是真的討人喜歡,安靜又溫柔的小女神,居然沒人故意刁難或強迫她。
她吃東西吃得很頻繁,好像很容易餓。上課吃、下課也在吃,但每次都吃得很少。
人瘦瘦的,很白淨。
跳舞的時候出很多汗,開肩的時候痛得骨頭嘎吱響,卻還是會笑得很開心,上數學課的時候倒經常窩在書堆後邊打瞌睡。
她的物理試卷還曾經傳到他的手上批改。
她好笨,比他想象得還要笨蛋。
滿分一共60分,她居然考出個17分。
她這樣,中考能考上嗎?
一周後,段家派來了人接他回去。
畢竟他已經這麼大了。
他沒有去打擾過她,也沒有告知她名字。
反正,有緣總會再見吧。
但他們真的沒緣。
一個在京郊鎮上,一個市中心。
整個初中三年都沒有再見。
直到要升高一的那個暑假,他在電視上偶然看見她參加比賽拿了一等獎。
那是一場舞蹈省賽。
她是京州市古典舞代表的第一名。
中考成績已經出來了,但各大高中的分數線還沒出來,不過段宵顯然是按部就班地去自己家裡投資的附中就讀。
他經過了繼父的書房。
電腦沒關,剛入職了京大附中的羅良琛在擬今年入學的學生名單。
段宵滑著鼠標往下看,看見了藝術部的錄取線。幾個文化分剛過線的候選人裡,果然有夏仰的名字,她排得挺後。
就知道她那17分的文化水平一定會拖她後腿。
京大附中隻要實力最好的學生,這群人可錄可不錄的,就在管理層的一念之間。
那還是錄一個吧。
他伸手,把她的名字加在了最後一欄。
其實錄了她,他們也見不著。
藝術部的校區和主校區相差挺遠。
高二學期結束,段姒為他找好了留學中介,但兩人在申請學校上有分歧。
段姒覺得他能試試哈佛、斯坦福。
可他平時都練的英音,比起美國那邊,更傾向去讀劍橋。
這時候,一個消息傳來——藝術部校區全面重建,學生將轉入主校區。
當天段姒來他房間,說可以同意他先去英國讀。
段宵看著手機裡附中發來的通知,拒絕了母親難得一見的妥協:“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就想留在國內。”
後來見到夏仰,她果然沒怎麼變。隻是比起初中的時候長高了許多,也好像更內向了。
本來以為終於有一點交集的緣分。
原來是孽緣,還得靠他強求。
她隻會同情懦弱無能的人。可是怎麼辦呢?就連那個雨夜裡的可憐少年,也隻是她的錯覺。
不喜歡高高在上的段大少爺。
更不喜歡打架砸酒瓶的混劣野狗吧。
他從始至終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不在她會喜歡的標準裡。
段宵有一段時間很厭惡段姒養他的方式。因為愧疚和遲來的母愛,她總按著強者的野心給他鋪最近又最好的路。
但他又無意識地,在夏仰身上變本加厲地實行了這種手段。
他花了幾年,養了個處處都順自己心意也很滿意的女朋友。
沒有人會比夏仰更對他胃口了,高三畢業後,說是他養著她也一點都不為過。
他以為夏仰是按照他想法走的。
可現在漸漸發現,葡萄藤蔓是早就長好了的,沿著它成長軌跡纏上去的是蛇。
一直堅持初心和目標的自始至終也隻是她。
因她好幾次改變了自己那無趣人生方向的,才是段宵。
公寓14樓右側的燈暗了下來,這個夜晚更靜謐了。
男人看著那片黑暗的露臺,突然笑了起來,寬直的肩膀直抖。寂寥的夜裡,顯得有點瘆人。
既然這樣,那你得繼續救我啊。
孽緣也是緣。
第50章 不合適
昨晚睡前收到舞團團長在群裡的信息, 說今天要在正式表演之前要再彩排兩次。
表演指的是京州市委宣傳部委約、並指名讓中歌舞劇院舞劇團演出的新國風舞劇:《李清照》。
恰逢今年是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誕辰942周年,也適逢國際外交大會在京州舉辦。
除各大衛視轉播以外,觀眾席上也會有受邀外賓來觀看。
這是中央電視臺文藝部的委託。
古典舞舞團本就有為國宣揚傳統文化的作用和指責, 整個舞團已經為此排練近4個月。
夏仰特地訂了個鬧鍾,一大早就醒了。
在陽臺那拉過筋骨,正好溫雲渺給她打來視頻電話:“姐,我給你買的生日禮物到了!你看看是不是放你公寓門口了?”
“好,但我生日不是這周六嗎?”她進了浴室, 刷著牙囫囵道,“你不陪我一起過啊?”
溫雲渺在那邊愣了下:“你是不是睡懵了?是你上次跟我說你周六有進組的工作,要去山裡待上至少一周。”
夏仰如夢初醒:“啊, 對哦…”
溫雲渺看穿她的懊惱:“你不會連出遠門的行李箱都沒收拾吧?”
咕嚕咕嚕吐完漱口水, 夏仰苦巴巴地擠洗面奶:“我這段時間太忙了嘛。上周答辯改論文,今天晚上那個大型舞劇又得正式上演。”
溫雲渺忿忿:“那你還夜不歸宿!”
她想了想, 隻有那天去任航家公館的時候沒回公寓。頓了下:“你…什麼時候來過這嗎?”
“我不僅來過, 還知道你對面有人住進來了!”溫雲渺看了眼姐姐的表情, 委婉道,“我遇到的是來幫忙喂貓的家政阿姨,但是我多問了一句她僱主的名字。”
夏仰猜到她在想什麼, 聲色不動地擦幹淨臉。
“姐, 你搬家吧。”溫雲渺幫她出謀劃策, “我下個月比賽獎金到了就打給你。”
“我沒有感覺到困擾, 也用不著因為別人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夏仰抿抿唇, “你別擔心了,我吃早飯去啦。”
溫雲渺眼神黯淡:“好吧, 祝你演出順利。”
其實讓姐姐搬家不是溫雲渺的本意,畢竟她對段宵多少還是抱有感激的, 而且夏仰也常教她不要做忘恩負義的人。
可是她又能感受到夏仰確實不願意再和他在一起。
溫雲渺本來就在感情上缺根筋,以前問夏仰“喜不喜歡段宵”。夏仰說不喜歡,她就從來沒往他倆之間有另一層關系那想過。
後來發現他倆睡一間房,夏仰說不是談戀愛。
她也堅定不移地相信,直到後面段宵又找上來跟她說就是在談戀愛。
她有時都懷疑遲鈍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夏仰?
但轉念一想,夏仰似乎沒有再回答過“喜不喜歡”的這個問題了。即使說不願意再復合,也從來沒再提過“不喜歡”這三個字。
她隻是說“不合適”。
喝過一碗燕麥粥和鮮榨的水果汁,夏仰把溫熱的花茶倒進保溫杯裡,收拾好包要出門。
才開門,就正好看見對面的門也開著。
但段宵顯然比她起得還早,這會兒在裡面換貓砂的是王姨。
轉身見到她,王姨立刻笑了:“夏小姐,我說阿宵怎麼換了個地方住呢。”
夏仰無所適從地扯了扯唇角,給了個笑臉。
旁人不夠了解他們之間的那點事兒。
兩人分開了近兩年,一晃居然都要陸續離開學校工作了,王姨也隻當是當初因為段宵要出國完成學業。
夏仰尷尬地想走時,五點半“嗖”得一下衝過來,灰白又毛絨絨的腦袋往她腳踝那蹭了蹭。
她有些意外,蹲下來撸了撸它下巴。
貓咪立刻舒服地昂起頭,左蹭右蹭的,把貓毛蹭她褲腿上。還在地板上打了滾,露出肚皮來。
“這貓還真是認人…隻黏阿宵和你。”王姨擦了擦手,說,“我拿逗貓棒逗它,它都不理我的。”
“是嗎?我也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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