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已經不隻一次,這樣把她當做風景一般凝望。
她好像又在打電話,通話很短,很快她就掛斷了。這次是真的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也許又是打探去處而無果,因為她靠坐在長椅上的背影,顯得很孤獨落寞。
從山間平移到城市,相同的是人和各自位置,不同的是已經悄然發生變化的心境。
他猶豫著要不要把她叫上來,叫她到他這來過掉這夜。
他忽然意識到,剛剛牽著奶片下樓時沒來得及想清的念頭,應該就是這個——他想收留她過掉這一夜。
可是馬上,他就陷入自我震驚中。他震驚於自己居然要收留一個外人,由她來闖入自己的邊界。
他震驚自己的自立原則和邊界感,對於她怎麼會有一瞬的坍塌和松動。
他站在窗口前,自我糾結在收留與不收留她之間。看著嵌在夜色裡的纖細背影,他嘆口氣。
終究還是忍不住再次下樓。
-
喬明軒再次下樓去。
走出單元口,剛要下臺階,抬眼一瞥間,忽然看到有人影從不遠處走過來。
他趕緊站定在灌木叢後,一動不動。
不敢往回走,也不敢往前走,因為不想讓正走過來的曾雪瑩發現。
是,那正在灰黑夜色裡走近過來的人,就是曾雪瑩。
原來剛剛在上面看到鍾晴打的那通電話,是打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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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他不知道,她們兩個竟然已經熟到這個程度,夜晚一通電話就可以叫來對方相見。
曾雪瑩走過來,看到坐在長椅上的鍾晴,笑著在她旁邊坐下。
兩個人都沒有著急下一步行動,反而一起坐在長椅上,靠在椅背仰頭看星星。
“我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城市的夜色呢,原來晚上的星星會這麼亮。”
曾雪瑩仰頭看著天空,笑著說。
鍾晴也笑:“我小時候住在山裡,那裡什麼也沒有,實在是太窮的一個山溝。我外婆為了哄我開心,到了晚上就會指著天空說,天上那些星星都是可以摘的,等我長大了長高了,有了本事,想要哪顆摘哪顆。我還真信了,甚至我都挑選好了,我想要摘哪顆星星。”鍾晴朝著天上一指,“就是那顆最亮的。”
喬明軒站在灌木叢後抬頭看。那是金星。晚上時被叫作“長庚星”,清晨時又被叫作“啟明星”。
“那顆星叫什麼名字?”曾雪瑩問。
“它叫亮亮星,”鍾晴一本真經地說,“因為不管什麼時候抬頭看,不論早晚,都是它最亮!”
“我可信了!”
鍾晴哈哈哈大笑起來:“它其實是金星,也叫長庚星或者啟明星。”
喬明軒站在灌木叢後,輕輕彎了彎嘴角。真是會用一張老實巴交的臉胡說八道。
“長大後我才知道,我們這種普通老百姓小小屁民,活著都費勁,還想擁有星星?簡直做夢。隻有有錢人才能做到豪擲萬金去換一顆星星的命名權。”說到這鍾晴呵呵笑了兩聲,“有錢人,呵。有錢人不隻能命名星星,還可以不必問對錯直接霸道地去告誡別人好自為之。”
喬明軒皺了下眉。在她看來,他今晚已然是霸道有錢人的幫兇。
曾雪瑩問鍾晴:“發生了什麼事嗎?”
鍾晴笑笑,說了另外一件事。
“雪瑩姐,我今晚無家可歸。”
曾雪瑩笑說:“所以我接到電話立刻趕來,打算今夜拐你回我家。”
“不過沒想到夜晚景色這麼好,空氣也好,不如我們多坐一會。”
鍾晴無異議,她完全贊同曾雪瑩的提議。
這城市一到白天就變得極度喧囂,所有人從睡夢中清醒後,都要迫使自己奔走起來,忙於生存。
隻有在這一刻,整個城市才會變得松弛寧靜。
兩個人靠在長椅上聊起天。喬明軒猶豫著轉身想走,卻忽然聽到自己名字。於是他定住腳沒有動,靜靜站在灌木叢後面聽。
“其實今天是我生日,”曾雪瑩告訴鍾晴,“我找明軒出來吃飯,結果他推辭掉了。我就讓宗勇找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約出來。他真是,好難請啊。”
聲音裡充滿遺憾和感嘆。
鍾晴拿捏著分寸,不知道是安慰兩句好——不過他最後終歸是去了,結果圓滿;還是替喬明軒解釋兩句好——喬總是這個樣子的,看起來溫文,實際上自帶結界。
隻是不等她開口,曾雪瑩已經轉頭看向她。
曾雪瑩的眼睛在星光月光映襯下,顯得格外亮,還有一絲洞察一切的銳利。
她看著鍾晴,笑著,笑容既從容又有些無奈:“他好不容易來是來了,可是中途突然接到電話。在電話裡,他聽人說你被秦蒼巖給叫走了,他怕你被刁難,掛斷電話後起身就要走。”
鍾晴下意識想去捂住胸口。裡面的心跳亂掉一波。
她克制自己,手沒有動,也讓心不要亂動。
“他接電話前喝了杯紅酒,沒辦法開車,一時間又是著急叫代駕,又是著急問宗勇借司機。他自己是不覺得,但他那樣子我和宗勇都看得清清楚楚,簡直就是方寸大亂。他一向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是從容不迫的,說句他遇事從來處變不驚一點也不過分。我和宗勇就沒見過他著急,但今天,我們見到了。”
鍾晴聽到這已經完全喪失接話功能,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隻會幹幹地回以一聲:“啊,這……”
曾雪瑩笑著繼續說下去:“他最終借了宗勇的司機趕去了蒼石大廈。之後宗勇從他司機那裡打聽了後面的事。據說,明軒他在車子抵達蒼石大廈後,沒等車子停穩就已經推門下車,一路衝進大廈時簡直像腳踩火箭。”曾雪瑩看著鍾晴,聲音婉轉帶有一絲惆悵,對她說,“他怕自己晚到一秒,你就多挨一秒欺負。可見他多重視你。”
喬明軒站在灌木叢後,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自主握成拳。
原來他當時是那樣的狀態。原來他下車時是那樣的心情。
他自己不想去分析,也逃避分析。現在卻是從別人嘴裡,聽得明白,看清自己。
“不、不會吧……然、然後呢?”鍾晴開口時,都不太知道自己在問什麼,腦子裡面轟轟隆隆的。怎麼也沒想到,好好地聊著長庚星啟明星,竟然能聊出這樣的信息量。
“然後,等事情解決了,明軒他從大廈裡出來,回到車上。據宗勇的司機說,他上了車就靠在後座,形象也不顧,扯開領帶,松了襯衫扣子,一副很累的樣子。”
鍾晴想,那確實是很難想象的一副景象。誰看到過喬明軒一副很累的樣子衣衫不整呢?
“宗勇的司機跟著宗勇久了,很隨他,嘴碎膽子大。況且他還接了宗勇讓他打聽後續的任務,於是就奉旨向明軒搭話,說之前看到鍾晴也從大廈裡走出來了。”
鍾晴一怔,沒想到自己也在宗勇司機的嘴巴下出場。
“明軒聽到他這麼說,立刻坐直身體問他:怎麼沒叫住鍾晴,讓我上車等我,一起走。”
鍾晴快要管不住自己心髒。它又悸動了一下。
“宗勇司機就說,鍾晴一出來就直奔地鐵,速度快得像怕後面有人追上來似的。他說他這麼說完,從後視鏡裡看得真真的,明軒的神色一下就暗了下去。”
鍾晴拍拍胸口,穩定住心跳。
她想宗勇的司機不愧是跟著宗勇混的司機,還挺會做口頭作文,居然還會“神色一下暗了下去”這種抓馬描述。
沒錯,她從秦蒼巖辦公室出來,一路乘電梯到大廈門口,有一瞬的確是在擔心喬明軒也會馬上趕下來,擔心他會拉她一起走。
她當時心亂得很,那一刻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各種感覺太復雜,各種情愫漫湧出來交纏博弈,她不能夠冷靜處理。那一刻因為感激和悸動,她的感官脆弱,她怕自己失控,壓抑不住不該有的心動。她完全沒法去自若地面對他。
所以她逃掉了。
“雪瑩姐,我……”
鍾晴剛要說點什麼,就被曾雪瑩打斷。
“你先別說,先聽我說完。”曾雪瑩笑著看她,笑著說,“在宗勇司機對宗勇描述完這一切時,我就在想,完了,我肯定是得不到喬明軒這個人了。”
鍾晴去握住曾雪瑩的一隻手。
曾雪瑩用另一隻手拍拍她手背,告訴她,自己沒事。
“其實之前明軒已經明確拒絕過我了,就在郊遊團建那一天。但我不甘心,我說我要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直到今天,這最後一次機會也用掉了,我決定接受現實,徹底死心。”
鍾晴愣愣地聽完最後這兩句話,然後回神,斬釘截鐵賭咒一般說:“雪瑩姐,你不要因為今天喬總他……我……反正你不要因為我們,就做死心決定,我對喬總真的沒興趣,你信我!”頓了頓,覺得這話說得不夠誠實,於是勇敢地打上一個補丁,“就算曾經有過,也很快被扼殺在搖籃裡了,真的真的,我保證!”
喬明軒有一瞬怔怔地,站在灌木叢後聽著鍾晴的話。
她那麼狡黠會裝傻的一個人,想不到真誠起來,快要剖出心肝來表明態度。
而她這樣真誠,隻是為了證明,她對他沒有興趣。即便曾經有,也已經被扼殺。
心髒忽然就酸麻了一下,是前所未有的一種感受,似痛非痛,悵惘窒悶,叫人喘不上氣。
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言辭犀利杜絕掉她的想法。是他把似曾有的好感親手扼殺在搖籃裡。
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賭咒一般說保證對他沒興趣這種話,心口竟然是這樣酸澀沉悶的感受。
“傻瓜!”曾雪瑩拍拍鍾晴頭頂,“我又不是在怪你。我隻是借由你看清楚一件事,明軒他不可能喜歡我,我如果再執迷下去,被消耗的是我自己。”
鍾晴松口氣。同時她好佩服曾雪瑩。
這樣灑脫大氣,是真正有魅力的都市女郎。
她不想和喬明軒真在別人的印象裡發生出什麼。她開始轉移話題。
“雪瑩姐,今天是你生日,”她看看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鍾,“還來得及,我去買個蛋糕回來給你吹蠟燭唱生日歌!”
她起身就要行動,卻被曾雪瑩一把拉住。
“別跑這一趟了,已經有人幫我履行過這套流程。”
鍾晴看著曾雪瑩帶笑的面龐,“哇”了一聲,問:“是誰啊?”
曾雪瑩臉上的笑意擴大:“說起來還有些搞笑,之前醫生要我鍛煉身體,我就去辦了健身卡。然後我在健身房認識一個男人,我以為他是健身教練,他倒也沒解釋,還認認真真教我。結果前幾天在公司,我上司說來了新客戶,錢包鼓鼓,是貨真價實的甲方爸爸,讓我趕緊去好好接待一下。沒成想是他。”
鍾晴邊聽邊忍不住嘴角上揚。
怎麼辦,這個誤把霸總認作健身教練的烏龍,聽起來好像有點蘇和甜。
“然後呢然後呢?”她忍不住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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