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嚴清以可聞的嘆息,在電話裡難得地泄露了情緒,心有千千結,最後隻道出一句——“老夫老妻這麼多年,溪紅,辛苦你了。”
陶溪紅坐直,迅速冷靜下來,問:“老簡,你是不是得到了什麼消息?”
那邊安靜了一陣,有細微的風聲,簡嚴清換了個地方,聲音比之前低。
“我不能跟你多說,但這次對方有備而來,十餘年前,御豐園的招標是由我負責,他們咬定我徇私枉法,從人證到物證,樣樣俱全。”
陶溪紅崩潰,“你明明就沒有!當年潔犀日化按流程辦事,決不逾矩!”
但很快,她的慷慨激昂,在簡嚴清的沉重回答裡,瞬間冷成了冰。
“可是溪紅,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局,從十幾年前便開始籌謀。”
話隻要說一半,餘下的不難懂。
層層密網——
請君入瓮。
清正在德,廉潔在志。
這是簡嚴清的一生信奉。
“老伴,身不由己,很多時候,我都靠傲氣鐵骨硬撐。”他的嘆息在電話裡顯得悄然寂靜——
“這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了。”
一切平安
簡嚴清沒有說太久,便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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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溪紅緊接著,撥了另一個號碼,待對方接通後,她幹脆利落地給出指示,“小鄭,跟銀行打個電話,我明天要從賬戶走現金。”
小鄭是她的理財專員,問:“陶總,金額多少?”
陶溪紅沒猶豫,“所有。”
陶星來一聽,特別緊張,“媽,爸怎麼了?要用錢了嗎?錢可以解決嗎?差多少?我來湊!”
推門而入的簡皙,也聽到了,“差錢?對方開口了?卡都在我這,我現在就去取。”
陶溪紅頓了一下,看著一雙兒女,說:“你們誰都不許動。小皙,賀燃是一家之主,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事,你一定要和他商量,徵求意見,互相尊重是夫妻之道的根本。”
她又轉向陶星來,語氣軟了些,“你跟沒斷奶的孩子似的,你姐,至少有賀燃,你呢,媽是真的不放心。”
“可別不放心,其實,”陶星來有點兒羞,“我也可以馬上有對象的。”
簡皙戳了戳他肩膀,“喂,別亂來啊,就算喬殊不是影後,是個普通女孩,你也不能去玩弄別人感情。”
“說什麼呢,真是不害臊。”陶星來都快不喜歡姐姐了,“我才不玩弄感情,頂多玩弄一下身體。”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哈哈哈。”
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智商感人吧。
憂愁當頭,女兒暖心,兒子暖場,倒真讓陶溪紅心裡松動不少。可如果簡嚴清真的出事,錢肯定馬上要用,陶溪紅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共渡難關。
“星來,你能拿多少?”
“百來萬,我這部電影的片酬還沒到位呢。”
“小皙,你和賀燃商量一下。”
“我們早就商量好了,卡裡的錢,為了家裡,無條件動用。”簡皙說:“裡面有兩百萬,我現在馬上打電話預約明天取。”
陶星來:“我次奧,姐夫這麼能掙錢?該不會是萌萌的嫁妝吧?”
簡皙白了他一眼,“他一直很厲害的好不好,你腦子裡裝著什麼,看到的就是什麼。”
這話有深意,陶星來恍然大悟舉一反三,“難怪呢,我一直隻看到賀賀哥身上的流氓氣質。”
簡皙:“再說了,萌萌的嫁妝可以再掙,但是爸爸隻有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要保他。”
陶溪紅心裡湧上萬般滋味,此時沉默,勝卻無數言語。
陶星來說去洗手間,關上門,給喬殊打了個電話。
很快,她接了,“第二次主動打我電話了喲,Hello。”
“別跟我拽啦吧唧地說洋文,我文盲。”陶星來慣性耍嘴皮子。
“呵呵。”喬殊的笑聲,像珍珠落玉盤。
陶星來耳朵聽熱了,“你,你笑什麼呢?”
“笑你像個二百五。”
“操,我哪裡像了?!”陶星來怒極。
“我本來就是。”
“你本來就是。”
下一秒,兩人異口同聲,跟踩對了節奏的雙人舞一樣。
陶星來怪不好意思的,“你怎麼這麼實誠啊,我犧牲自我,活躍氣氛來著。”
喬殊樂得喘氣,“找我什麼事?”
“聊天唄。”
“天有什麼好聊,聊別的。”
“行啊,你借我一點錢唄。”
陶星來緊張兮兮,如此順暢地提出了非分之想。
他就是來找喬殊借錢的,萬一爸爸的事情鬧大,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喬殊似乎也楞了一下,“陶星來,你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仙麼?”
“仙人墮入凡塵了不可以啊。借不借?”
“借。”
這回輪到陶星來楞住,“這麼爽快,你就不問我借多少?”
“借多少都值。”喬殊慢悠悠地開口,“聘禮嘛,放點血也是應該的。”
陶星來一言難盡,“你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Man呢?”
喬殊笑聲更低沉,“我還有馬甲線哦。”
這他媽不是擺明了勾引人嗎?
陶星來聽得渾身燥熱,模仿主播腔,“說人話。”
喬殊嗯了聲兒,“我喜歡你。”
“你還是別說人話了。”
“我還是很喜歡你。”
隔著電話,都能想象喬殊輕輕咬唇的模樣,“有感覺嗎?”
陶星來捂著心髒,“我把卡號發你,要錢再告訴你,可不許反悔。”
喬殊:“哦,你好冷漠。”
陶星來咳咳咳,“是你太熱情。不說了,掛了。”
“等等。”喬殊偷彎嘴角,像是在對他的耳朵放電,“聘禮都下了,你什麼時候從了我?”
陶星來臉倏地一燙,“我跟你說,我不是不會耍流氓,主要你是女孩子,我有紳士風度,你吃不消,男人的葷……”
“段子”兩個字,被堵死在他喉嚨眼。
喬殊極有個性地掛斷他電話。
陶星來覺得自己今晚上可能睡不著,左腦老簡,右腦喬殊。
親情有點兒沉重,愛情也有點突然。
這突然的沉重太要命了。
客廳裡,簡皙在翻看網上評論。
潔犀日化的負評愈演愈烈,官博上的致歉微博 ,前排的幾十條熱評,都被“祝公司倒閉普天同慶”這種內容所霸佔。
而且源源不斷地有人跟風點贊轉發。
陶溪紅不說,簡皙也知道,公司裡怕也是亂成了一鍋粥。
最致命的不是內部人心難安,而是一兩個重大項目的資方,都提出了撤資。外資相當看重企業口碑和風評,這麼一攪合,陶溪紅沒睡過一個囫囵覺。
財務部剛剛又打了電話過來,項目資金沒辦法跟進,幾家供應商已經不滿。再後來,那些供應商直接打給了陶溪紅,明裡牢騷,暗裡威脅。
陶溪紅最後一口氣再也忍不住了,噴薄爆發,“停吧!最好明天起就別送貨了!敢跟我橫,我讓你一毛錢結算款都拿不到!”
那頭聲音也揚高,簡皙坐邊上,都能聽見火藥味。
陶溪紅的這根弦繃緊到極致,“不信你就試試看!”
她把手機丟到沙發上,揉著太陽穴往沙發背靠。
簡皙趕緊寬慰,“媽,您千萬穩住,注意身體。”
陶溪紅掐著眉心,疲憊和無力再也不藏著,說:“資金一斷,公司就撐不下去了。”
再抬頭,她眼圈通紅。
潔犀日化是她幾十年的心血,怎麼容易說舍得。
簡皙也難受,十指拽緊了裙子。
這一夜,一家三口守在客廳,數著牆上的時針一分一分地過。
直至天色露魚白,而簡嚴清一夜未歸。
屋裡彌漫著壓抑透頂的低氣壓,七點半,陶溪紅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像是一道暗示,所有人心照不宣,這個時候的消息,隻怕是最壞的結果。
簡皙甚至起身,拿起包準備出門取錢。
陶星來也找出喬殊的號碼,正欲撥通。
“注資?”陶溪紅聲音陡升,還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正安集團?!”
助理在那邊興奮重復,“對!陶總,就是賀老的正安集團!”
仿若如夢,陶溪紅不敢馬虎大意,“你把事情原原本本重復一遍。”
助理:“五分鍾前,我們接到正安集團總經理的電話,明確提出,要投資潔犀日化目前的三個大項目,具體的,需要與您詳細溝通。”
陶溪紅沉住氣,冷靜問:“有沒有身份證明,這個時候,不能腦子發熱。”
“有的有的,”助理說:“加蓋正安集團公章的函件,已經掃描傳真至本部,籤發人,正是賀老,賀正安。”
陶溪紅邊說邊往門口走,“好,我十五分鍾後到公司,通知各部門一把手,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告知行政部,做好接待工作準備,必須最高標準。”
掛斷電話,陶溪紅轉過身,對一雙兒女說:“小皙,你和星來先去銀行,隨時等我電話。”
陶星來急急追問:“怎麼了媽?又出什麼事了?”
“沒事。”陶溪紅長長松了口氣,“總算等來一個好消息。”
正安集團的突然注資,如同朽木逢春,這家企業太有名,主營業務農副產品,水稻小麥蔬菜什麼都種,不僅是中東部地區糧食供給的大戶,每年向國家糧倉的貢獻也不在少數。
旗下數家科技研發中心,是貫徹國家發展現代化農業這一政策的示範標杆。
賀正安,把一個企業,經營成了一種精神,頗受政府領導敬重。
陶溪紅沒解釋太多,急著往公司趕。
她走到門口,突然停住,回過頭皺眉問:“賀正安是不是……”
簡皙聽到這個名字,心跳猛烈,印證了猜測,“他是賀燃的爸爸。”
陶溪紅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消化這個信息。
公司電話又催促而來,她才邁步離家。
簡嚴清這邊。
舉報信的附加材料,事無巨細,還原了御豐園招標案所謂的“假公謀私”,人證、物證、時間線甚至精確到了小時分鍾。
簡嚴清條理清晰地解釋,言辭間找不到一點漏洞,與所呈材料,相去甚遠。
調查組按流程規定,將把案件移交上級檢察院。
“簡市長,抱歉,請您理解。”
簡嚴清微微頷首,“我無條件配合。”
如果說,特別調查組的設立之快,之嚴密,已經不難看出背後撐腰的人勢力能翻雲雨,那麼現在,則更能確定對方的目的了。
簡嚴清已然能料想,不久之後,滿城風雨,而自己清廉一世,很快將毀於一旦。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
一個穿著制服的人,匆匆進來,在調查組組長的耳朵邊說著什麼。組長的表情從平靜,到驟起波瀾,變化之大,用了不到一分鍾。
簡嚴清神色自若,背脊端正,八風不動。
很快,組長隨那人走了出去,並交待下屬暫停移交的手續辦理。
———
簡皙和陶星來等在銀行,坐在VIP室的第一排沙發上焦急等待。
“賀賀哥肯定是去搬救兵了,我要愛死他了。”陶星來比了個十字架在胸前,“一定是他說服了老爺子。”
簡皙打他電話不通,短信也沒回,很擔心,“他們父子關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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