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
霜凌那柄堪堪要刺入他魔丹中的短劍陡然停了下來。
那一刻她甚至感覺到,如果她執意捅進去,對方並不會阻止她。
可是電光石火間,霜凌猝然收住了手。
世上唯一的方形金丹。
隻一眼,哪怕她身死魂消從沒見過,她也覺得,那應該是自己的。
為什麼。
可為什麼?
霜凌的手忽然開始抖了起來,幾乎拿不住手中的短劍。
最重要的是。
她看見,這顆金丹,仍然運轉自如。
那日玄武金鑾頂上,經脈四分五裂的觸感還在腦海之中,她用第三種方法解開兩人之間的情蠱,自願殒身九天。
可離體三年之後,這顆金丹其中仍有蓬勃的靈流湧動,如果仔細看,甚至能看到陰陽雙合鼎的銘文交錯流過。
它像是從沒死亡,被人力強行運載至今。
甚至汲春絲的紅線,還系在其上。
逆天所為,勉強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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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凌垂落的眼睫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
此時此地,她這一刻竟然不敢抬頭。
事情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顧——
那人指尖忽地抬起,落在她溫熱的金丹之上,然後,僅剩的冰藍色靈流洶湧而入——
魔修三年暴漲,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能在魔修體系之下保留著體內的靈力,然而這一刻,他體內的最後的全部靈流,孤注一擲地傾瀉湧入那方金丹之中。
爆靈。
他像是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金丹霎時間光芒大盛,方鼎與紅絲交錯輝映,刺得她眼底生疼。
然後她感覺到那靈流暴漲的金丹重新抵在了她的丹田處,他的指尖冰涼戰慄。
而霜凌終於愕然抬眸。
耀眼的金光籠罩在兩人之間,眼前暈作一片,那顆屬於她的金丹正在迅速歸主。
而屬於他們之間的情蠱也在迅速歸位。
當初她爆丹之時以汲春絲反鎮經脈,護住金丹——如今汲春絲被保留得完好,正在隨著那金丹中她的修為一起回到她的身體……
她動彈不得,感受著那股力量重新回歸,光芒沒入。
而她也終於看清那人的眉目。
顧寫塵目光不動。
他像是那座亙古而立的雪山。
他臉上的黑霧全部散盡,那人領襟漆黑潔淨,目光說不出是什麼意味,眉目一如當年疏朗清月。
可這洶湧的魔氣,這陰寒的魔宮,這道心死去萬遍的殺孽。
滄桑巨變。
霜凌手中的靈甲短劍,當啷落地,像是塵埃落定的重錘。
三年光陰,仙魔兩界。
你該在九天,為何身在煉獄。
她問不出口,知道他也答不出來。
汲春千絲,條縷纏滅。
在磅礴的力量回歸之時,紅線同時覆蓋兩人的經脈,千回百轉,歸根結蒂。
以魔主之身,重新相連。
霜凌隻能呆坐在原地,看著他沉默著,單膝跪在面前。
“顧寫塵。”
事到如今,她隻知道喊他的名字。
怎麼辦啊顧寫塵。
顧寫塵閉了閉眼,身後緩緩升起孤天寒月。
再睜開,眼底漆黑染紅,他像是終於咬碎午夜夢回無數次的恨和悔,聲如碎玉。
霜凌。
如果從頭開始。
從不在峰上那一眼開始。
“這次…我選一。”
可以嗎。
可我在乎
61
顧寫塵沒飛升。
他就在這裡。
如當頭一棒, 把霜凌從茫然中敲醒過來。
她像是被雪水澆透,開始覺得冷,唯有金丹融合的地方灼熱。
他說什麼。
他說選……
“啊——”霜凌猛地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捂住丹田, 試圖運轉經脈之間的荒嵐之力, 推拒隨之歸位的千絲情蠱。
可那確實是她一劍劍一天天修出來的金丹, 融於金丹的升起陰陽雙合鼎之上銘文湧現。
它本就是容納天地荒息之物, 如今竟與這副荒息流淌的蓮體, 渾然天成。
霜凌心中運轉的九荒息嵐心訣,她手中穩固荒嵐的混蓮珠,冥冥之中環環相扣,像是命定一般……她有關荒息的一切,全部聚齊。
而附加條件,是那千絲萬縷的情蠱。
再一次繁復輕柔地流遍全身。
等到金光全部吞沒,殿內恢復幽寂。
霜凌捂住灼熱的丹田, 感受到旺盛的力量回歸,經脈之間絲絲發熱。然後她終於顫顫抬眼, 對上那人的目光。
顧寫塵眸光漆黑。問出那個問題之後, 他始終並未起身。
相顧無言。
都難開口。
霜凌張了張嘴, 本能讓她想要不死心地再問一問,可她啞然看著這四周的一切,黑金宮頂垂下森然冷光,幽寂之中似有幢幢不甘的魔魂。
殺意凝結, 恨欲叢生。
這是陰古魔宮, 集歷代魔主之魔障。
這裡隨他意念而動。
“顧寫塵是魔主”的事實如此清晰。
可似乎正因為是事實, 才格外讓人無助。
熾月,是沸騰之玉。淞陽, 為寒山之日。
原來他一直在給她信息。
……他以截然對照命名。他從艮山而來。他很久不用劍了。
他說他曾經修道。他說他如今墮魔。
但他沒說他曾經九洲第一。
更沒說他如今魔宮問鼎。
霜凌眼底也莫名紅了起來,為什麼啊?
她捂著自己金光彌漫的丹田,看向對面那人看似平靜的目光。可眼底魔氣湧動得像是幽冥深海,帶著墮魔之人毫無疑問、難以自控的躁鬱和陰冷。
霜凌記憶裡的顧寫塵停留在飛升前的那一刻。
到今天他自己推翻了她有關於“顧寫塵”的全部印象。
可那年玄天當前,她用汲春絲穩住經脈,鎖住金丹,為的就是能不損害對方一身的修為。
然後呢?
今日的顧寫塵就這樣孤決地傾瀉他經脈之中、最後屬於那劍修天才的全部靈流。
從此真正地,這世上再無白衣劍尊。
霜凌圓睜著眼睛,眼底說不清是被魔氣燻染,被金丹的光芒刺痛,還是終於睜到了極致,她眼中緩緩漫上了水霧。
為什麼啊?
九洲之內處處流傳著這個人飛升的傳說,四海之間都在談論魔主臨世對仙門的危機。
你真是——從來驚世駭俗。
她低頭徒勞地看著地上掉落的靈甲短劍,那能夠吞噬魔氣重創魔主的利器,就躺在他們都夠得到的地方。
顧寫塵垂落的眼睫微微一動,覆下淡影。
其實。你殺我。我不在意。
霜凌心中的確有過掙扎,可最後還是重重地揉住了自己的眼睛。
打破仙魔平衡的滅世之人就在眼前,她肩著宗門與正道的期盼而來,被推到這樣的立錐之地,竟真的成了唯一能了結魔主之人。
可她知道,她下不去手了。
這把劍她捅不下去。
她隻能空茫地睜著眼睛,“怎麼是你啊顧寫塵。”
顧寫塵的膝壓在石磚之上,黑袍矜貴,繡金線如山巒走水,他身上的氣息也全都變了,他微微捏緊了手指。
霜凌聲音空空地說,“見到你應該很高興。”
顧寫塵指尖微微一蜷。
她都不知道多少次抬頭看天,想起那個飛升成神的天才。
她還常常竊喜,有關於你的傳說,有我的一分託舉。
霜凌勉強露出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可現在世界好像完蛋了。”
顧寫塵的黑眸清晰,看著她,終於低聲道,“…早就完了。”
霜凌感受到得他身上壓制過仍然洶湧的魔氣,她帶著混蓮珠都依然能夠感覺得到。
可那顆在他身邊的金丹卻靈沛如瀑。
絲滑地融進她的身體裡,有如此強烈的觸覺。
隨著修士結丹的歸位,霜凌也終於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修為在哪裡。
原來,醒來吸納荒嵐的這短短月餘,她竟然已經破境到了……元嬰圓滿的境界。
好快啊。
好厲害。
霜凌茫然地感受著自己的境界。
這是你曾經最想我做到的。
快速進境。
她感受了半天,終於茫然地抬頭,“顧寫塵,我破境了。”
然後呢?
…
顧寫塵眼底的魔影驟然千重。
尊魔之劍在他的身後嗡鳴反噬。
他也覺得痛,他矜貴的領襟之上臉色其實並不好,可他強行露出一點笑意。
“這次不一樣了。”
他竟然試圖在緩和氣氛。
那點強行的笑意像是冰川消融之時難以化開的裂痕。
好陌生。
顧寫塵垂眸,“這次我不會逼你了。”
霜凌的手攥住膝蓋上的裙角,“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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