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傅則湛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朝她說了句謝謝,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
當一個人無能為力時,隻能選擇其他方式期盼奇跡發生。
譬如,信仰。
這個時間點,棲霞寺已經閉寺。
路邊停著一輛黑色邁巴赫,傅則湛下車,望著眼前通往佛門之地的莊嚴道路。
看似近,實則遙遠。
他毫不猶豫地屈身下跪,以最虔誠的叩首姿態,參拜、祈福。
寒風凜冽,冷意沁骨。
細雪落在他臉上,融化時像極了眼淚。
他站起身,向上一階,再次彎下膝蓋。
一步一叩首。
拜至寺門前。
值守和尚聽見動靜,單手作揖:「施主,您若想祈願,天亮之後再來。」
傅則湛眉目低垂,長跪不起:「我等不及了,勞煩師父破例,讓我求個平安符。」
二人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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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被他的堅定與誠心打動,領他進了門。
一方凈土,三炷清香。
傅則湛雙手合十,誠摯默然,輕喃出聲:「求神佛庇佑,我心無別念,隻願我妻渡過難關。」
經幡揚起,似有回應。
求到開過光的平安符,已是破曉之時。
傅則湛滿懷珍重地捧在手心,趕回醫院。
大概是神真的聆聽到了他的訴求。
兩個小時以後,搶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如釋重負地通知他:「傅先生,恭喜。您太太的血止住了,目前已脫離生命危險。」
梁馥語轉到了普通病房。
但還沒有醒。
傅則湛拿出平安符,動作輕柔地塞進她的手心。
「老婆,別睡了,睜開眼睛看看我。」
梁馥語的睫毛顫了顫。
她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沒有喝下那杯摻有春藥的香檳,自然也沒有遇見傅則湛。她努力拍戲賺錢,將愛情拋之腦後,一有空就帶爸爸去醫院體檢,去周遊世界。
每年生日,她隻許一個願望。
「祝爸爸長命百歲。」
可是,耳畔有個聲音不斷呼喚她。
「老婆,求你,醒過來。」
「老婆……」
梁馥語的睫毛眨得更厲害。
像從很沉的水裡冒出來,身上的一切枷鎖解開。
她緩緩睜眼,望見傅則湛的臉,望見醫院雪白的天花板,才發現,隻是大夢一場。
她的爸爸。
沒有長命百歲。
17
醒來後,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以「故意殺人」的罪名起訴白初初。
我家門口安裝了監控,如實還原當天的所有經過。
門鈴響起,我爸去開門,聽見白初初言辭侮辱我,一時激憤跟她爭論。
沒過多久,他捂著心臟栽倒在地。
白初初見死不救,還笑得直不起腰。
我把這段視頻提交給警方後,白初初終於害怕了,她來醫院找我,想賠償和解。
我抄起桌子上的水杯,朝她砸去。
「做夢。」
我一定會讓她把牢底坐穿。
她被我暴怒的眼神嚇到,瑟縮在傅則湛身後。
哭著拽住他的衣角:「阿湛,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求求情,我真的不想坐牢。」
傅則湛眸光微動。
到底是刻骨銘心的初戀,即便不愛了,也不希望她過得太慘。
他開口的前一秒,我從枕頭底下拿出平安符。
「傅則湛,這是你為我求來的。」
我生產那晚,圈內盛傳佛子走下神壇,佇立於無邊風雪,一步一叩為我求得平安符。
媒體報道情深似海。
我抬起頭,反問他:「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早產大出血嗎?」
傅則湛搖頭。
我笑了下,淡聲告訴他真相:「因為,你的小白,把我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我和孩子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現在,你還想勸我放過她嗎?」
白初初的臉色變成肉眼可見的驚恐,徒勞辯解。
「阿湛,不是……」
她被大力推倒在地。
傅則湛甩開她的手,極為厭惡地理了理衣袖,親自撥通報警電話,送她進了監獄。
十幾年有期徒刑。
我想,她後半生一定會在裡面得到許多「關照」。
第二,處理我爸的身後事。
小老頭平常挺高大一人,現在變成了一個小盒子。
下葬那天,唐時前來吊唁。
聽說我昏迷、住院那幾天,他想進產科探望我,卻被傅則湛的保安攔在門外。
此刻,他穿著黑色的大衣,低頭進入靈堂,將一束白菊放在遺像前。
我們沉默地對視幾秒。
他語調沉重:「節哀。」
短短兩個字,輕易勾起我所有的情緒。
我想起在江南的那幾個月,我爸清晨去市集買菜,出門前總會問我今天想吃什麼。路過隔壁也會招呼唐時,問他蔥姜蒜有沒有忌口。
我跟他之間,承載了關於我爸的太多回憶。
憋了多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如斷線珠子般滾落。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哭得這麼歇斯底裡。
唐時坐在我的身旁,安安靜靜地聽我哭,他的手扶著我的肩膀,想幫我拍背順氣。
可是,猛然間,我被另一隻手拽到懷裡。
傅則湛扣著我的腰,看向唐時的眼神充滿敵意。
「別碰我老婆。」
是警告的語氣。
唐時揚了揚眉,糾正他:「傅先生,你我都知道,梁小姐已經在走離婚訴訟程序。」
言下之意,是別再亂叫老婆了。
「那又如何。」
傅則湛圈在我腰間的手越發用力:「隻要一天沒下判決,她就仍是我的妻子。」
他擁著我大跨步離開靈堂。
我一路掙扎,卻被他更大力地摁在懷裡。
「你還沒出月子,別哭了,嗯?」
在無人的角落裡,他的指腹蹭過我的眼尾,溫柔地幫我擦眼淚。
「當心眼睛疼。」
我拍開他的手,喉嚨滿是艱澀:「梁律師說得對,以後別那樣叫我了。」
「還有,麻煩你現在離開。」
「我和我爸都不想看到你。」
小老頭說過,別再讓他見到傅則湛,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想來也是很討厭他吧。
傅則湛的手垂落身側,攥得骨節泛白。
眼底也清晰地漫開慌張與無措:「馥語,別……」
我沒繼續往下聽,折返回去,跪在靈前。
隨便他想說些什麼。
都與我無關。
18
我爸走後的第七天,離婚訴訟案開庭。
法院休息室,唐時抱著一沓材料落座,眼下烏青嚴重,想必做了萬全準備。
他勢在必得:「馥語,我們絕不會輸。」
我相信他。
大約連天上的爸爸也在保佑我,這場官司進行得很順利。法官當庭判決離婚時,我還久久不能回神。
三年婚姻,終成過去。
往後,我的人生將重新揚帆起航。
唐時紳士地抱了抱我:「馥語,你自由了。」
我笑了。
是這段灰暗日子裡,露出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離開法院,我去了墓園,給老爸燒紙。
身後一直跟著某個熟悉的身影。
從拿到離婚判決書的那一刻起,傅則湛的眼裡就沒有光了,像被主人遺棄的小狗,姿態卑微極了。
我不想管他。
蹲下身,摸了摸小老頭的黑白帥照。
有一搭沒一搭地告訴他,我的近況。
「爸,我離婚成功了。」
「孩子的撫養權也歸我。」
「您說我是不是賺大發了,傅家爭撫養權沒爭到,每年還得支付一億撫養費。」
「對了,我下個月要進組拍戲了。」
「我啊,事業、生活樣樣順利,您就安心吧。」
講著講著,視線開始模糊。
我才發現我又哭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親人的離世是一輩子的潮濕。
正月裡的積雪慢慢融化,久違的陽光灑落在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
我站起身,回身往外走。
餘光瞥見,幾米開外,傅則湛跪在地上,朝我爸的墓碑方向,磕了重重一個響頭。
他在彌補下葬那天沒能進靈堂吊唁的遺憾。
皮膚剮過堅硬的石板路,男人額角滲下殷紅血液。
擦肩而過的時候。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嗓音發顫:「別離婚,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像是在講毫無意義的廢話。
判決書都下來了,我們都很清楚,一切塵埃落定,再難回頭。
我從他的掌心,慢慢把手抽出來:「不必了,我可以去父留子。」
傅則湛在原地怔愣地看著我。
我沒有留戀。
徑直離開。
三個月後。
我產後復出的新電影殺青。
路演宣傳時,有粉絲提問環節。
都是陪我熬了幾年才熬出頭的,這段時間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他們知曉得一清二楚。
人群裡,有個年輕女孩舉著話筒問我:「馥語姐,一路走來,真的太不容易。除了慧眼識珠的導演,您還有沒有特別感謝的人?」
我想了一下措辭。
「確實有兩位。」
「第一位是我的父親。」
「第二位是我的離婚律師。」
沒有我爸。
就沒有可以心無旁騖實現理想的梁馥語。
沒有唐時。
就沒有如今沖破樊籠重獲新生的梁馥語。
年輕女孩微微頷首:「我們也很高興,後援會連夜準備了禮物。馥語姐,祝您離婚快樂。」
話音剛落。
身後的大屏幕忽然開始播放一段視頻。
是我出道幾年間演過的所有角色合集。
我看得熱淚盈眶。
但沒想到,粉絲把最後一幕留給了我爸。
畫面裡,他坐在臺下,揮舞著應援棒,無比自豪地喊出:「嘿嘿,看見沒,臺上那個是我女兒,影後!」
短短幾個月,物是人非。
我背過身去擦眼淚。
卻不經意瞥見最後一排,無人在意的角落裡。
唐時舉著小牌牌,安安靜靜地望著我。
他旁邊有一個空位。
我知道。
是給我爸留的。
小老頭也來看我啦。
我朝臺下深深鞠躬。
在心裡說。
多謝你們,我的擁護者。
祝我從此逃出苦難。
向春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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