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錄沉聲:“應該是怕黑……這裡有沒有蠟燭?”
秦蘿當然不會知道蠟燭藏在哪個角落,一時停了動作。
其實比起房門緊閉時,他的顫抖已經緩和許多。
走廊裡的燈火昏黃微弱,但總歸有別於漆黑夜色,小小的白團貪婪汲取,試圖摒退一浪接著一浪的噩夢。
像這樣一個人挺過去,他早已習慣。
他隻不過是千千百百死士裡的一個,不會有誰憐惜為了殺戮而生的兵器,更何況白也從不需要憐惜。
暗潮熙熙攘攘,雜音恍惚不清,隔著一瞬的間隙,有人輕輕拍了拍他臉頰。
秦蘿小小聲:“小狐狸,你看。”
被她觸碰的“小狐狸”恹恹睜開眼睛。
下一個瞬息,瞳仁驟然縮緊。
四下皆是蒼黝夜色,他卻見到一束突然闖入眼底的光。
屬於秦蘿的靈力清淺如絲,從食指指尖慢慢升起。起先隻有圓圓一個白色光點,好似墨汁那樣渾然暈開,旋即光點越來越多,仿佛天邊星色逐一墜落,勾連出連綿成片、團團簇簇的朦朧星河。
小朋友修為不高,很難凝出潔白瑩亮的氣息,僅僅是這些零零星星的光暈,就已經耗去她渾身上下的大部分力氣。
靈力極易消散,四散的白光如霧如影。
秦蘿笨拙伸出手去,掌心聚力,將它們凝捧於雙手之間。
因為即將超出身體負荷,她的手指在輕輕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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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眨眼之間。
天邊星月俱寂,烏雲翻湧如潮,見不到分毫亮色。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沒,此刻於他眼前,卻現出點點星光——
隻為他而生的星星,從女孩瑩白的指尖升騰墜落。
在小小一片的昏暗空間裡,仿佛世上所有的亮光都被她捧在手心。
白也忽然迷迷糊糊地想,他隻不過是孤閣裡毫不起眼的其中之一,然而在千千百百的死士裡,或許隻有他一個,被贈予了這片獨一無二的星光。
白光照亮秦蘿晶亮溫和的眼睛,被輕輕一送,往前裹住小狐狸圓圓的鼻尖。
四周安靜極了,她又累又困,聲音輕如羽毛:“別怕啦,慢慢睡吧,我會一直在這兒陪你哦。”
哼,又來了。
這丫頭總會毫無保留地釋放善意,明明自己用光靈力,已經困到不行。
伏魔錄越想越酸,嘟嘟囔囔:“你講這麼多話,它又聽不懂。”
對哦。
秦蘿認真思考。
秦蘿打了個哈欠,戳一戳小狐狸薄薄的耳朵,學著它之前低低的鳴叫:“嗷嗚嗷,嗷嗚嗷嗚,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嗚。”
伏魔錄:……
把不久前還在的溫馨還給它啊你這傻瓜蛋!
第24章 這一家子指不定都有點什麼問題……
秦蘿趴在小狐狸身邊的木桌上, 安安靜靜睡了一整夜。
今天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她早就困得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腦袋一碰到桌面, 就昏昏沉沉進入了夢鄉。
與她的瞬間入睡不同,當小朋友漸漸沒了任何動靜,沒過一會兒,原本閉著雙眼的小狐狸忽然睜開眼睛。
身上的傷口還是很疼, 白也試圖動了動疲軟無力的爪子。
靈力全無, 身負重傷,以他目前的狀態,莫說回到幽州復命,恐怕連化為人形、離開蒼梧仙宗都難。唯一的辦法,似乎隻有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等待傷勢痊愈。
更何況……惡龍赤練雖然同樣受了傷, 但極有可能並未死去,如今正潛藏在崇山峻嶺之中的某個角落。
雖說蒼梧仙宗修士眾多, 個個都是萬裡挑一的好苗子, 可修為的差距不容小覷, 尋常小弟子遇見它,無異於死路一條。
他必須找到赤練,完成任務。
在那之前,隻能以狐狸的身份留在此處。
思忖至此,白也冷冷抬眸。
他正躺在一處軟榻之上, 周遭縈繞著陌生的香。
之前那個為他療傷的醫修似乎腦子不太正常, 一邊紅著眼睛破口大罵,叫囂著什麼“虐待動物血債血償”、“去你墳頭揚骨灰”和“王八羔子”,一邊嘟嘟囔囔問他“小狐狸疼不疼”。
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也同樣奇怪, 用盡全身靈力,居然隻為讓他不覺得害怕;方才等他入睡也是,明明困得厲害,卻還要強撐著摸他耳朵,一遍遍念叨“別怕別怕”。
直到他閉上雙眼佯裝睡去,秦蘿的聲音才終於停下。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想不通——面對一隻毫無價值的狐狸,這些人的善意來得莫名其妙。
無論對他多好,都不可能得到絲毫回報,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呢。
完全想不明白。
小小的白團抖了抖耳朵,在逐漸加深的睡意裡,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姑娘。
第44節
烏雲不知何時散去,月光打湿窗臺,也浸透她瑩白的臉。
圓嘟嘟的嬰兒肥在手臂上攤開,隱約顯出幾分溫暖粉色。杏眼閉上的時候,黑漆漆的睫毛輕輕下垂,嘴唇則是淺淺上揚著,暈開一抹美夢般的弧度。
寧靜溫和得像水一樣,仿佛能讓他的心口也一並安靜下來。
這裡沒有血腥味道,沒有揮之不去的陰寒,也沒有九死一生、時刻走在鋼絲上的緊繃感。
小狐狸沉沉閉上眼睛,在破窗而入的月色裡,迎來久違的沉眠。
或許……美夢能傳染。
秦蘿用腦袋蹭了蹭手臂,迷迷糊糊皺起眉頭。
正午的陽光越來越濃,透過眼皮刺進瞳孔,視線裡像蒙了層白花花的霧,噗噗一晃,就把夢境刺破一個大口。
好累哦,不想睜眼。
懶到一定限度的時候,連動一動眼皮都覺得力拔千鈞。
小朋友皺著眉,小豬拱食般又蹭了蹭手臂,隱隱約約聽見一聲很輕的笑,還有某個人緊隨其後的“噓”。
……好像是她沒怎麼聽過的聲音,伴隨著一股樹林味道的香氣。
雖然閉著眼睛,秦蘿還是感覺到了身邊的好幾道人影。似乎有誰湊到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即便屏住呼吸,清香卻是沒辦法抑制,在鼻尖變得越來越濃。
小扇子似的睫毛輕輕一動。
睜開雙眼的瞬間,秦蘿見到一雙同樣圓潤的杏眸。
那人沒料到她會突然睜眼,清亮瞳孔驟然縮緊,下一瞬,溢出亮晶晶的笑意:“小懶蟲,太陽曬屁股啰。”
秦蘿大腦卡了一下殼。
渙散的意識緩緩聚攏,識海裡的記憶一一浮現,她呆呆眨眨眼:“……娘?”
“對啦!讓我看看蘿蘿長高了沒!”
來人笑得更歡,徑直拿側臉貼了貼她臉頰:“你怎麼睡在桌子旁邊?聽說昨夜有人闖進蒼梧,是不是被嚇壞了?還有那次在山裡摔了一跤,疼不疼怕不怕?爹娘本是打算即刻啟程回來陪你的,但恰逢暴雪封山,被困在涼州出不來……你有沒有生氣呀?”
對了。
秦蘿被揉得暈暈乎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娘似乎,話特別多。
小朋友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熱情,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應該回答哪個問題,思考半晌,才紅著臉呆呆應了聲:“……沒有生氣。爹爹娘親沒辦法回來,不是你們的錯。”
好乖好可愛!
對方歡天喜“嗚”了一聲,更加快樂地捏她臉頰:“聽說蘿蘿忘了不少事,沒關系,有不懂的東西問爹爹娘親便是,咱們可以慢慢重新來學。”
伏魔錄:……
伏魔錄:“你娘還真是,有活力。”
即便被封印在藏書閣裡,它仍從不少小弟子口中聽聞過江逢月的大名。
這位天賦異稟的女修實力超絕,一曲笛音出神入化,曾憑借一己之力,鎮壓過不少為非作歹的邪魔妖獸,堪稱當今樂修第一人。
更何況,與那群幾百幾千歲的老家伙們相比,她還十分年輕。
——但這未免年輕過了頭。
江逢月築基極早,容貌停留在了十七八歲的年紀,生有一雙與秦蘿如出一轍的杏眼,五官則是清麗爽朗,有如山間清風,映襯著徐徐燃燒的朝陽。
還有這副吵吵鬧鬧的脾性,分明就是個大大咧咧的小女孩。
不過……
心思悠悠一轉,伏魔錄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身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神仙眷侶,江逢月與秦止習慣了四處歷練,往往是在九州之內來回奔波,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蒼梧仙宗。
她是個合格的修士,但對於“母親”這個身份,或許還很是陌生。
除卻江逢月,房間裡還有另一張生面孔。
伏魔錄小心翼翼屏息凝神,把自己悄悄縮成更小的一團。
劍聖秦止,是與他道侶截然不同的另一種脾性。
立在門旁的男人渾身充斥肅殺之氣,劍眉星目、五官硬挺,一身黑衣襯出挺拔身形,腰間長劍尚未出鞘,卻已顯露幾分冷凝殺意。
這是當今的正道魁首,令萬千邪祟避之不及的劍道第一人。
也是它這種邪魔歪道,注定水火不容的宿敵。
“秦止,別發呆啊!”
江逢月捏完小臉,朝門邊擺一擺手:“過來過來!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蘿蘿嗎?”
被她一招呼,方才還又冷又酷的劍氣立馬變得軟趴趴。
秦止遲疑上前。
秦蘿如今的情況,楚明箏與駱明庭都已逐一告知他們二人。
聽說這孩子不但沒了許多記憶,連性子也變得與以前不同,慢悠悠傻呆呆的,不吵也不鬧。
說來慚愧,因為成天到晚斬妖除魔,無論是秦蘿還是大兒子秦樓,他與江逢月都了解得不是很多——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一眼就瞧出這孩子與以前的不同。
他們常年不著家,秦蘿在蒼梧儼然成了個沒人敢招惹的小霸王,聽說調皮搗蛋,惹出過不少事端。
無論是秦止的肅然教導,還是江逢月的苦口婆心,那孩子一概油鹽不進,每每見到他們夫妻倆,都會露出滿臉不耐的神色,把頭冷冷扭到一邊。
當時聽完楚明箏駱明庭的敘述,他首先想到了奪舍。
但……秦蘿的神識與曾經如出一轍,看不出絲毫貓膩。哪怕是通天大能,也絕不可能將奪舍做得如此天衣無縫,除開天道本身,沒人能瞞過他的眼睛。
這個可能性讓他覺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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