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順勢靠在他肩膀上。
陰蝕妖被刺中心髒的那一刻, 整場試煉便也宣告了終結。
從頂端的頭部開始,龐大如小山的身影漸漸消去,化作徐徐嫋嫋的團團黑煙, 與夜色融為一體。
但四周並非一片漆黑,當秦蘿抬起腦袋,能遠遠望見天邊橫亙著的燦金色長河。
那是由傅清知引出的靈潮,魂魄們得以淨化, 如今親眼目睹邪魔消逝, 心中最大的執念消散一空,終於能夠輪回轉世,前往彼岸的另一端。
謝尋非受傷很重,秦蘿不敢用力觸碰,隻輕輕貼了貼他的下巴, 很快後退一步, 低頭從儲物袋裡尋找藥物。
“這算是……結束了吧。”
秘境外,宋道長長長舒了口氣。
他門下的親傳弟子覺得試煉太難, 打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探索, 前往秘境其它地方尋找機緣。
按理來說, 他與蒼梧仙宗並不屬於同一門派,兩者之間更是出了名的競爭對手,但眼看秦蘿手裡的鎮邪劍出鞘,男人還是情不自禁揚起唇角。
他一面說,一面向後轉過腦袋, 看往秦止與江逢月所在的地方:“真是不容易, 這場試煉的難度超出想象,但秦蘿小道友居然——”
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在他望見劍聖垮起的一張冷臉時, 被硬生生憋在喉嚨裡頭。
救命。
秦蘿她爹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度犀利了起來!
宋道長扭頭望一望水鏡裡的兩道小小人影。
宋道長又扭頭望一望秦止那張二愣子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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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是妙。”
不遠處,墨門長老長嘆撫掌:“這群孩子不得了。自從傅清知感化邪靈,不對,從秦蘿把陸仁嘉扛出山洞起,我就沒猜中過接下來的劇情。”
“我聽說那個名叫‘陸望’的孩子,居然隻在蒼梧修習了不到半年?不到半年就能達到這個修為,前途無量啊!”
另一人由衷感慨:“江星燃對法器的造詣、傅清知的感靈體質、秦蘿在樂曲一道的超高天賦,還有方才這個擋下陰蝕妖全力一擊的魔修少年……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宋道長後背涼了一下。
救命。
聽到最後,秦蘿她爹的神色更加不對勁了!
“叫謝尋非對吧?”
墨門長老興致越來越高,甚至同那人聊上了天:“這孩子的確不簡單。能硬生生扛住那一下,定是筋脈受創、劇痛難忍,常人早就哭天喊地了,他居然還能穩住——最為可貴的,是他在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沒有猶豫,直接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秦蘿。”
謝尋非究竟能不能抵擋下那一擊,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當時情況危急,陰蝕妖的殺氣來得猝不及防,他沒辦法思考太多,一切舉動全部聽憑本能反應。
也就是說,像那樣護住秦蘿,幾乎成為了他的本能。
宋道長又飛快看了看秦止。
很好,劍聖的臉已經成了塊被烙壞的漆黑大餅,死死望著水鏡的時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謝尋非所受大多是內傷,邪氣凜冽如刀,造成的血痕也不在少數。
他渾身上下沒什麼力氣,被秦蘿小心翼翼帶到一棵樹下,喂了兩顆丹藥。
不愧是劍聖之女。
眼見秦蘿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在儲物袋裡搗鼓來搗鼓去,宋道長看得肉疼,倒吸一口冷氣——
那兩顆丹藥價值連城,是修真界裡不知多少人渴望的靈丹妙藥,她遞到謝尋非嘴邊的時候,像是喂了他兩顆再尋常不過的糖。
潔白指尖捏著丹丸來到嘴邊,靠坐在樹下的少年微微怔住。
在以往時候,他總覺得這種投喂的動作愚蠢又矯情,畢竟每個人都生了手,要是連自己服藥都做不到,那還不如把兩隻手剁掉。
然而此時此刻,謝尋非卻隻是笨拙地垂下眼睫,稍稍張開毫無血色的嘴唇。
他甚至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應該發出一聲長長的“啊”。
謝尋非動作很小心,特意沒碰到秦蘿的丁點兒皮膚,伴隨著吞咽時的喉結一動,秘境之外,宋道長識海裡的元嬰小人已經在緊張地啃手手。
救救救命。
秦蘿她爹已經開始慢慢伸長脖子,以一種十分詭異的姿勢瞪圓眼球,活像一隻眼珠子外凸的長頸鹿了!
好恐怖!
一旁的江逢月倒是興高採烈:“真好啊。蘿蘿以前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如今身邊多出這麼多朋友,也學會了照顧人——朋友之間就應當互相幫襯嘛。”
秦止沒出聲,一遍又一遍擦拭手裡的本命劍。
照顧人不是壞事,就算他女兒照顧一百個一千個小姑娘,他都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甚至能因為覺得小朋友在慢慢長大,無比欣慰地抱著本命劍傻笑。
但這些小子,哪怕隻剩下半個,也輪不到被她照料——
畢竟每個人都生了手,要是連自己服藥都做不到,那還不如把兩隻手剁掉。
再說,連他都沒被自家女兒這樣對待過。
秦止發誓,他絕對沒有覺得心裡發酸。
秘境裡的秦蘿哪會知道老父親的所思所想,她剛剛結束一場亂戰,如今正是最為疲倦的時候,更何況謝尋非受傷實在太重,容不得半點分神。
小朋友不懂應該如何處理傷口,手裡握了瓶治療外傷的藥,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
“……別看了。”
這副渾身是血的模樣很是駭人,謝尋非往陰影裡後退一些,遮掩住大半身形:“這種傷沒關系,不會有事。”
秦蘿定定盯著他瞧,眉頭皺得更緊。
她從小到大,哪怕在電視劇裡也沒見過這樣嚴重的傷口。謝哥哥是她重要的朋友,傷痕累累已經足夠叫人難受,更不用說之所以變成這樣,大半原因是為了她。
年紀小並不意味著一竅不通,在這件事上,秦蘿心知肚明。
“我以前在龍城,受過比這個更嚴重的傷。”
謝尋非看出她心中內疚,生澀開口:“我筋骨很好,就算不用多值錢的藥,也很快就能痊愈……所以沒關系。”
他說著突然一頓,整個人怔住的同時,連呼吸也隨之停下。
他真是很笨,明明想要安慰秦蘿,這會兒抬眼與她對視,卻發現小姑娘的眼眶愈發泛紅,眼中亦是蒙了層淡淡水霧。
少年又往後退了退,離她更遠,嗓音低不可聞:“嚇到你了?”
秦蘿沉默著眨了眨眼睛。
她雙眼生著薄薄淺紅,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撲簌簌一動。在寂靜夜色裡,擁有圓潤杏眼的女孩仿佛下了某種決心,忽然輕聲開口:“謝哥哥,我以後會、會努力保護你的。”
靠在樹下的瘦削人影忽地一僵,指節下意識動了動,緊緊按住衣袖。
“流血很難受。”
秦蘿低低對他說:“我會一點點變得更厲害,不讓你再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身上最好的藥也全都給你……一定不會變得像以前那樣了。”
她在龍城待過一段時間,那時的謝尋非已經開始嶄露頭角,彰顯出凌駕於他人之上的超高天賦。
在那時候幾乎沒誰敢去招惹他,小小的少年行事肆意、獨來獨往,然而在他更年幼一些的時候,日子一定過得十分糟糕。
沒有爸爸媽媽,沒有住處,沒有朋友,隻有一身被歧視厭惡的血統。就算受了重傷,也隻能獨自躲在破敗的廢棄小屋,用水和藥草進行簡單的治療。
好在謝哥哥跟著她回來了。
福利院裡的老師們說過,朋友之間不應該隻有單方面的付出。謝尋非能毫不猶豫將她護在身後,與之對應地,秦蘿也想好好保護他。
小朋友還想再說些什麼,猝不及防之際,忽然感到心口重重一顫。
腦海裡傳來嗡然響聲,伴隨著一陣遍布全身的刺痛,讓她臉色驟白。
秦蘿沒吃過苦,不像謝尋非那般能忍,被這麼毫無徵兆地一疼,渾身上下如同被瞬間抽幹力氣,狼狽向前倒去。
樹下的少年猝然伸手,將她接住的剎那,無言皺起眉頭。
好燙。
即便隔著一層衣物,也能感受到火焰般灼熱的溫度,謝尋非運轉所剩不多的靈力,往前輕輕探了探。
“這是——”
宋道長挑眉:“不得了,進階這麼快嗎?”
“新月秘境靈氣濃鬱,他們方才又經歷了一場生死歷練,心性得以打磨。”
齊薇笑笑:“蘿蘿身為主力之一,進階不過分吧?”
二人交談之間,謝尋非已小心翼翼把秦蘿挪到樹下,讓女孩靠坐在自己身邊,不至於沾染他身上湿濡的血跡。
小小圓圓的一團微微動了動,朝他身側靠近一些。
“這是練氣晉升築基的前兆。”
謝尋非壓低聲音:“放慢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識海之內,感受靈氣的運轉,讓它慢慢填滿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他聽見秦蘿發出一聲細細小小的“唔”。
片刻之後,有什麼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順勢靠在他肩膀上。
宋道長心裡發毛,又悄悄看了看秦劍聖。
萬幸,有個仰慕他許久的小輩滿眼亮晶晶,向他討教劍術去了。
第66節
謝尋非一動也不動,脊背挺得更直。
他從未接受過相關方面的教導,如今隻能憑借自己曾經的經驗,思忖片刻後笨拙開口:“等靈力擴散,感覺是不是好上許多?築基會耗費大量體力,你可能有些困,睡上一覺便好了。”
靠在肩膀上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半晌,秦蘿細細弱弱的聲音隨風傳來:“謝哥哥,你身體裡的魔氣被好好控制住了嗎?為什麼會中途來新月秘境?”
“多虧諸位長老相助,魔氣已無大礙。”
謝尋非沉聲:“我離開淨心閣時,試煉正開始沒多久。江前輩傳來消息,我便即刻出發了。”
“蒼梧仙宗距離這裡很遠啊。”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染上越來越濃的疲倦:“你好像很快就到這裡來了。”
“……因為是急匆匆趕來的。”
“喔,”秦蘿打了個哈欠,“謝哥哥很喜歡這種秘境試煉嗎?”
“不喜歡。”
稚氣未脫的少年抿了抿唇:“也稱不上討厭。”
他曾經隨心所欲慣了,對第一名沒有興趣,對天靈地寶也並不在意。秘境於他而言,不過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地方,和修真界裡的其它角落並無差別。
“不喜歡秘境,還這麼急匆匆趕過來——”
近在咫尺的聲音突然生出幾分笑意,秦蘿說得隨心,帶了點開玩笑的、漫不經心的語氣:“謝哥哥,你有沒有一點點想要看見我?”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秦蘿並不在意,像是想到什麼,笑音更濃:“我聽江星燃說,從秘境離開以後,他能帶我們去滄州玩。滄州很大很有錢,吃的喝的玩的樣樣都有,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不管是點心、糖果還是很貴的大餐,我都可以給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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