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妹妹霍嫵的死,也是因宋闕所致麼?
冷風嗚咽不休,心魔幻境之中,秦蘿隱隱意識到什麼,抓緊霍訣衣襟。
而在視線可及的谷底,一襲白衣悠然現出。眉如遠山的俊朗青年微微仰頭,於嘈雜的哀嚎與哭喊聲中,向他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原本隻是隨意挑選了一隊人馬,沒想到遇上霍訣公子。”
琅霄君傳音而來,嗓音泠泠如雪水,手中卻現出墨團一般的滾滾黑氣:“正好。你恰是天生邪骨,邪氣入體便會發狂……你說他們會信你,還是信我?”
第78章 他的妹妹,理應由他來保護。……
“你說他們會信你, 還是信我?”
青年的傳音朗朗入耳,聽罷卻是叫人遍體生寒。
秦蘿雖然年紀小、遇事不多,但好在心中澄明, 即便置身於如此驚險的情境下,仍努力保留了幾分清醒的神智。
谷底的陣法通體猩紅,像是由血液塗抹而成;陣法的形狀與紋路亦是復雜詭譎,無端透出幾分壓抑的幽異, 宛如地獄鬼魅。
再加上源源不斷的黑氣從中生長而出, 秦蘿就算認不出它的作用,也能猜出這個古怪的法陣不屬於正道之物,很可能會被用來做些不好的事情。
想起伏伏曾經說過的“當心琅霄君”,再看他闲庭信步般走在法陣旁側,秦蘿腦袋裡的發條轉來轉去, 關於千年前事情的真相, 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推測。
殺害在場所有修士的並非霍訣,而是這位向來光風霽月、儒雅溫和的世家公子。
為了找到一個合理的替罪羊, 琅霄君引出邪氣, 將其生生渡進霍訣身體。邪氣與邪骨彼此感應, 霍訣神智盡失。
也正是趁著這個時機,宋闕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留影石,將他的所作所為逐一記錄,並在之後公之於眾,聲稱霍訣入邪。
可這個時候, 修士們分明已經全部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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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隻能見到霍訣雙目猩紅、戾氣畢露, 儼然一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瘋子,萬萬不會想到,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宋闕手裡的黑氣倏然騰起, 向著霍訣所在的方向徑直猛衝,速度之快,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
與此同時,將秦蘿緊緊抱住的手臂更加用力,劍氣橫生,伴隨著一道下墜的風——
霍訣毫不猶豫,乘著劍氣飛身而下,在落地的瞬間將她松開,習慣性護在身後。
“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宋闕搖頭輕笑,目露諷刺:“就算被邪氣入體,首先想到的事情,居然是把妹妹平安送到地面。早就聽說霍訣道友對霍小姐十分寵愛,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邪氣入體?
秦蘿心中猛地一顫,飛快抬起眼睫。
霍訣閃躲極快,卻並未避開那團黑煙。
來自琅霄君的邪氣純粹又濃烈,絕大多數滲進了血液和神經,剩下幾縷纏繞在他後背,幽幽祟祟。
不是錯覺,當她抬眼的瞬間,清楚見到了少年脊背上的、被竭力抑制的顫抖。
他一定很疼。
即便是對於成年人來說,這樣的局面都未免顯得過於殘酷,更不用說秦蘿年歲尚小,僅僅隻有不到八歲的年紀。
她以神識入體,無法召喚法器,想用留影石記下此刻的景象,同樣是一條行不通的死路。
而今眼看著身前的少年痛苦俯身,用右手死死按住胸口,秦蘿眼眶發熱,小小聲叫他:“……哥哥。”
女孩的嗓音輕而緩,像羽毛拂過耳畔。
邪氣入體,在全身上下的筋骨內橫衝直撞,識海仿佛被生生撕裂,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崩潰。
這道聲音好似黑暗中的一縷明光,為他勉強拉回一些清醒的意識。
霍訣咬破下唇,指尖深深陷進掌心,止不住顫抖。
第153節
他絕不能被邪骨支配。
這裡還有他的妹妹,倘若他成了隻知殺戮的瘋子,那她——
“還在頑強抵抗嗎?”
宋闕笑得溫和,雙目幽深寂靜,看似一片平寂無瀾的湖面,實則深不見底,能將人一口吞沒:“霍訣道友可是擔心你妹妹?兄妹情深,實在令人感動。”
他言罷抬頭,將四周環視一番。
但見血藤肆虐,絕大多數修士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早就沒了氣息,偶有幾個一息尚存,也全都遍體鱗傷,無法動彈。
“隻可惜,我還有些雜魚要收拾,不能陪你們多玩一玩。”
白衣青年抿唇笑笑,身後便是滔天邪氣與熊熊魔焰,修士們的鮮血濺了滿地,他卻自上而下一片白淨,沒染上分毫血汙:“畢竟……布置這裡還得花費不少時間,若是有外人突然前來,那可就不好了。”
話音落下,又是一道邪氣攻入霍訣心口。
竭力支撐的識海終於崩塌,少年咳出一口鮮血,聽宋闕繼續道:“讓我看看……霍小姐目睹了一切,這可不能留,你說是吧?不如我們將她除掉,再把那些幸存下來的修士全部殺光,如何?”
他說得斬釘截鐵,手中邪氣緊緊攥住霍訣心口,迫使少年側過身子,與身邊的秦蘿四目相對。
對於這場對峙的勝利,宋闕勢在必得。
霍訣已經被死死制住,定不可能壓下邪骨之力,當殺意逐漸填滿,哪怕是曾經最疼愛的妹妹,也隻會淪為他的手下亡魂。
祭邪陣固然能提升修為,但他總不可能接連不斷地殺害修士,萬一被修真界察覺貓膩,琅霄君的名頭可就完了。
見到霍訣的剎那,一個更好的法子浮現在他心頭。
天生邪骨最是難得,恰巧他又修習邪術。若能將邪骨據為己有,飛升必然指日可待。
但如今邪骨尚未長成,他還急不得。
到時候等霍訣入邪,親手殺掉自己的親妹妹,他再把特意準備好的留影石公之於眾……
到時候上演的好戲,不知會有多精彩。
霍訣低著腦袋,身形劇顫。
宋闕看得滿意,俯身沉聲:“好了,時候不早,還是快——”
他話沒說完,驀地滯住呼吸。
不止宋闕,心魔之外的秦樓亦是愣住。
在他的印象裡,當年霍訣被邪氣入體,雖有掙扎,卻並未支撐太長時間。
畢竟宋闕邪法強悍,若是尋常修士,怕是幾個瞬息都堅持不到。
而今他的承受能力已經到了極限,又被強行灌入另一道邪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保留神智。
心魔幻境之中,被邪氣纏身的霍訣眼睫低垂,默然拔劍。
然而劍光四溢,指向的並非秦蘿。
簡直不可思議。
他的身體因劇痛而戰慄不休,手中長劍急出,斬碎縷縷暗色,宛如破鋒之影——
剎那間直直逼向宋闕,刺入青年胸口!
琅霄君自認運籌帷幄,從未料想到這般結果,一時暴怒難忍,拂袖而起。
霎時法訣盡出,金光四湧。霍訣已是強弩之末,哪有餘力抵抗,被擊出數丈之遠。
秦蘿心下緊緊一揪:“哥哥!”
秦樓一動不動,看著心魔裡小小的身影毫不猶豫轉身上前。
霍訣已是入了邪,額頭青筋暴起、雙目猩紅如血,旁人見了定會退避三舍,秦蘿卻一步沒停,裙擺翻飛,在狂風中蕩開層層微漪。
不知怎地,秦樓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敲。
可惜秦蘿終究沒能跑到霍訣身邊。
在她一步步靠近的同時,周遭場景倏忽變幻,隻需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徹徹底底的另一番景象。
邪氣與黑霧消失不見,巍巍群山變成冷冰冰的牆壁。
秦蘿的眼睛哭成了核桃,癟著嘴吸了口氣,抬手把眼淚擦幹,抽抽噎噎地仰起腦袋。
她像是站在隻有古裝劇才會出現的牢房裡,周圍又冷又湿,生了綠油油的青苔。
走廊裡除她之外空無一人,牢房倒是關了不少陌生的修士,似是覺得稀奇,紛紛打量她這個與地牢格格不入的小孩。
秦蘿心有所感,目光經過一間又一間牢房,終於在盡頭角落的陰影裡,發現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
當時大家討論起霍訣,師兄與娘親分明說過……從幽明山回來以後,霍訣被家族打斷了骨頭。
她記憶裡的少年意氣風發,此刻卻渾身是血靠坐在角落,黑發散亂,低低垂著頭,即便看不清面上的模樣,也能瞧出頹唐死氣。
秦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轉。
察覺到她的腳步,霍訣猝然抬頭。
他臉上多了幾道血口,紛紛雜雜橫在側臉上,嘴唇蒼白得毫無血色,見到她的瞬間皺緊眉頭,聲音又低又啞:“你來這裡做什麼?”
秦蘿飛快小跑到牢門前,隔著木欄看他:“哥哥,你——”
她想問“你怎麼樣”,但顯而易見地,現在的霍訣絕對稱不上好。
“地牢應當不會讓人進來……你偷偷溜進來的?”
霍訣壓低嗓音:“莫要來這種地方,我如今身份不做好,倘若你也被拉扯進來,那就糟糕了。”
他頓了頓,想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念及自己滿手血汙,終是沒有動作,露出一個強撐的微笑:“不用擔心我。你看,我如今能說話能動,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不過多久,這件事定能水落石出。”
騙人。
明明他的衣服被血染得通紅,神識也微弱得可憐,想來琅霄君下手極狠,沒留一絲情面。
而偏偏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想著安慰她。
這種感覺心疼又無助,秦蘿徒勞張張嘴唇,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另一邊的秦樓亦是沉默。
心魔由他的記憶所化,無論秦蘿怎樣去做,都不可能改變結局。
這段時期的背景,是琅霄君重傷霍訣,並把留影石公之於眾。
陣法的痕跡被他清除一空,從此以後,霍訣成了殺人不眨眼、利欲燻心的魔頭,在幽明山中屠殺數人,多虧琅霄君挺身而出,將其制服。
秦樓微微闔眼,前世的記憶一幕幕閃現。
這件事震動大半個修真界,霍訣也被關入仙盟地牢。
當年他從未見過陣法,猜不透宋闕的真實意圖,因此隻能一遍遍辯解,是宋闕覬覦龍骨,設計害死了同行的所有修士。
可宋家哪會缺一根龍的骨頭。
這個理由無法成立,隻得到一聲聲不屑的冷冷嗤笑。加之他入邪的畫面被一一記錄,對於大多修士而言,真相究竟如何,已經無需多想。
念及此處,秦樓輕輕動了動指尖。
霍嫵曾買通獄卒,偷偷進入地牢看望過他。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受到霍訣多年以來的照拂,對兄長心存惻隱,帶去一些療傷的膏藥,然而沒說幾句話,宋闕很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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