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州多是沙漠、丘陵與草原,這處遺跡四面被高山環繞,中央則是一片渾然下陷的荒漠。
他們所在的入口位於一座大山之前,山頭不見綠意, 滿滿盡是蒼蒼茫茫的黃沙。山體中央裂開一條漫長深邃的縫隙, 極窄極狹小,僅容一人通過, 一眼望不到盡頭。
聽娘親說, 隻要穿過這條縫隙, 就能進入那片中央的荒原——
但他們並不會採用這種方法。
想到這裡,秦蘿眸光微動,看向朝著自己走來的宗門長老,從對方手中接下兩張符紙時,輕聲道了句“謝謝”。
第一張是傳送符, 使用之後會被傳送到荒漠裡的隨機一處角落。
聽說這是為了鍛煉弟子們隨機應變、臨場發揮的能力, 無論去往九死一生的魔窟,還是低頭就能發現一個法寶,全看自己運氣如何。
第二張是護身符, 每個弟子必須隨身攜帶,倘若遇上致命危險,能隨時傳回外面。
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在比試裡自動淘汰。
這兩張符咒都極其重要,秦蘿將它們小心收在口袋裡,四下張望,居然瞧見哥哥也接過了長老手裡的紙符。
——他之前不是說過,對百門大比一點兒也沒興趣,絕對不會參加的嗎?
秦樓懶懶立在人群中,嘴裡銜了根長長的草葉,因為身形颀長挺拔,在一眾弟子間顯得尤為突出。
陽光在他眼睫上打了個旋兒,仿佛心有所感,少年安靜抬眸。
望見小朋友驚喜明亮的目光時,秦樓下意識握緊手中符紙,有些心虛,也有些別扭地輕咳一聲。
“哥哥哥哥!”
秦蘿像條飛竄的小魚,倏地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幾乎是蹦蹦跳跳來到他跟前:“你也要參加這次大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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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樓還沒開口,身側的駱明庭便已嘿嘿一笑:“對哦。我記得當初某人滿臉不屑,那麼篤定地說自己毫無興趣,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今日居然臨時報了名——試問我們的秦樓公子,這是為什麼呢?”
可惡,損友。
秦樓面無表情挪了挪腳步,往雲衡的方向靠近一些。
雲衡沉穩寡言,不會像駱明庭那般嘰嘰喳喳。
“不錯。”
雲衡摸摸下巴:“不久前在飛舟上,某人還一本正經問我,古遺跡會不會危機四伏。”
——叛徒!
秦樓兀地抬頭。
“這種問題我哪兒清楚,隻能回他‘不知道’。於是那人沉吟好一陣子,居然從儲物袋掏出一沓又厚又重的書,好像在看那什麼——哦!衛州古戰場遺跡探秘!”
雲衡嘖嘖幾聲,饒有深意地睨他一眼:“試問我們的秦樓公子,這是為什麼呢?”
損友,全是損友。
秦樓隻想把這兩人叭叭的小嘴趕緊縫上,一垂眼,又見到他妹妹含笑的眸子,耳邊則是駱明庭的嘀嘀咕咕。
駱明庭:“我們都知道,既然秦樓小道友不打算參加百門大比,無論古戰場有多危險,同他都是毫不沾邊的事兒。”
雲衡:“嗬,可不是麼!”
駱明庭猛地一拍手:“那他又為何會對此事如此上心?既然他自個兒不沾邊兒,肯定是為了其他沾邊兒的人。”
雲衡拱手點頭:“您說得對。”
駱明庭哼哼:“讓我們想想,能讓秦樓小道友破例參加百門大比,特意想要保護的人,究竟是誰呢?”
雲衡哈哈:“是誰呢?”
秦樓:……
得,這兩人幹脆說起相聲了,捧哏逗哏,還挺搭。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從來隻習慣默默去做,不愛把自己做過的事一股腦擺在明面上,以此來邀功。
尤其這輩子的秦樓被噩夢折磨多年,性格更加別扭一些,加之閉關不見人,與秦蘿也並未相處太久。
即便這次的的確確是為了保護她,如今聽兩個朋友當著她的面把這件事說出來,秦樓還是忍不住低下頭去,感到耳後陣陣發熱。
秦蘿思緒活絡,很快聽懂駱明庭與雲衡的強烈暗示,抬頭看一眼少年紅透了的耳根,杏眼彎彎:“謝謝哥哥。”
小孩的聲音輕輕軟軟,笑意在耳邊化開,如同融化的甜糖。
這種感覺並不討厭,卻如同無影無形的火,讓他耳朵尖尖上的紅暈越來越濃。
秦樓:“……”
秦樓悶聲:“古戰場裡有諸多魔氣殘餘,你行事多加小心。”
這算是一種默認,秦蘿笑得更開心:“嗯嗯,哥哥也要注意安全!你這麼厲害,一定會是第一名的!”
其實他對第一名壓根沒有興趣。
但小孩的話語誠摯而純粹,讓他不自覺揚了揚唇角,目光無意間掠過身側兩個好友,果不其然,瞧見二人羨慕嫉妒的眼神。
秦樓唇角微勾,無聲挑眉。
這小子,絕對在炫耀!
駱明庭暗暗咬牙。
可惡!要不是他們,秦蘿能發覺他的心思嗎!白眼狼!逆子!
雲衡猛吸一口冷氣。
秦蘿人緣很好,那邊的小伙伴們已經在催促她上前準備。女孩興高採烈揮了揮手,開開心心同他們三人道別。
等她的身形一點點遠去,秦樓嘴角的弧度終於漸漸放大,雙手環抱胸前,懶洋洋斜了斜身子:“之前我們去天河鎮闲逛,她還拿私房錢給我買了不少點心。”
駱明庭瞪大雙眼:有一個妹妹很了不起嗎臭小子!
雲衡握緊雙拳:好吧就是了不起!爹爹娘親你們能不能稍微努努力!
他們三人是多年的好朋友,你一言我一語說個沒完,忽然聽見一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樓樓!你也要參加百門大比?”
江逢月來得神不知鬼不覺,不知究竟是從哪兒冒了出來,兀地出現在秦樓身旁:“你從小就喜歡亂跑,受了不少傷……這回切記萬事小心,喏,這是爹娘給你準備的護身符。”
她說著右手一抬,五指張開,露出一張滿含靈力的符。
這是用來保命的符咒,秦蘿身上也有一張。
江逢月很久之前就想塞給他,奈何當時的秦樓對家中不屑一顧,也不願和家人有太多牽連,三番四次選擇了拒絕,從沒把它放在心上。
“這是我們用了很大功夫才做成的,收下吧。”
江逢月把聲音壓低:“你不收,你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你也知道他的性子,自己不好意思開口,每過十天半個月便要在我耳邊嘮叨一句,讓我快快將它給你。”
全都這麼別扭,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看著劍聖瞬間僵直的脊背,駱明庭在心中默默搖頭。
秦樓抿唇,停頓須臾,伸手將紙符接下:“多謝。”
江逢月不同他客套,倏地笑了笑:“你之所以進入古戰場,是為了蘿蘿吧。”
……他的意圖有這麼明顯嗎?
少年呼吸一頓,聽她語氣輕快地繼續道:“蘿蘿若是知道,一定很開心——我和你爹也很開心。”
秦樓沒說話,有些遲疑地抬起視線,與她四目相對。
這回江逢月用了傳音,音量小而輕,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曾經致力於四處奔波、斬妖除魔,陪在你身邊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和你爹做得很糟糕。萬幸你作為哥哥,要比我們作為爹娘優秀許多。”
他微微愣住,江逢月卻是笑開,大大咧咧來了個熊抱:“我兒子就是棒!這次進去好好耍一耍,不想比咱們就不比,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一旁的秦止點頭,在飛舟上紊亂的語言系統好不容易恢復正常:“注意安全,莫要逞強。”
百門大比何其重要,若是換作曾經那位“父親”,定會命令他力壓群雄、奪得魁首。
畢竟在上輩子霍訣的記憶裡,他從來都是在霍家家主的指引下參加一次次大比、一次次除魔降妖,事關整個霍氏的名聲,隻準贏,絕不能輸。
唯有眼前的他們不同。
秦樓看著自己跟小女孩一樣咋咋呼呼的娘親,以及欲言又止、與他對視後迅速挪開視線的父親,剎那之間,心中仿佛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悄然化開。
許多人和事,已經和往常不一樣了。
少年輕嘆一口氣,無可奈何低聲笑笑:“知道啦。”
等所有人拿到傳送符的時候,萬眾矚目的百門大比終於正式拉開序幕。
傳送符的白光轉瞬即逝,秦蘿猝然睜眼,首先感覺到一股陰森森的冷氣。
這裡作為戰場,死去了為數眾多的正道修士、邪魔妖祟,死靈之氣遍布每一處肉眼可見的角落,亦有魔氣蟄伏四野,這麼多年過去,仍然沒能散盡。
空氣裡充斥著沙塵的氣息,細細嗅去,還有淡淡的腐爛味道。
這種環境實在稱不上好,秦蘿心裡發毛,悄悄給自己打了打氣,認真觀察起周圍的景象。
這會兒沒到正午,不是最熱的時候。
烈烈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陽光散了滿地。她在電視裡見過荒漠的景色,理應是亮堂堂熱烘烘的,地上每一粒沙子仿佛都在發熱發光,這裡卻完全不是那副模樣。
魔氣漆黑,硬生生吞噬了小半陽光,在半空湧起遮天蓋日的霧;
天上烈日當空,這地方卻時時刻刻掛著冷風,像是能沁到骨子裡,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伏魔錄評價:“古怪至極的天氣。”
秦樓和伏魔錄都不放心讓她一個人,這回百門大比,特意讓後者一並跟在秦蘿身邊。
第173節
於是黑色的小球球重新回到了她識海裡,舒舒服服轉了個圈。
秦蘿對古戰場心懷敬意,一邊走,一邊抬眸遠眺。
放眼望去是漫無邊際的大漠,黃沙是唯一的主導色。有幾個沙丘投下黑漆漆的影子,宛如一動不動的巨人,平白無故生出惹人心悸的壓迫。
當初的前輩們就是在這個地方,用身體擋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魔潮。
她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凝神皺了皺眉頭,沒走一會兒,突然望見遠處襲過一團黃沙。
一團速度飛快、裹挾著魔氣的沙,正筆直朝她衝來。
經過這麼多次的磨礪與鍛煉,秦蘿幾乎是條件反射喚出了問春風。
她防備得毫不猶豫,出手亦是飛快。然而不知出於何種緣由,總覺得這團黃沙給人的感覺……
像在倉皇逃命似的,隻顧著一個勁往前跑,來不及躲閃和防御。
事實證明,這個猜測與實際情況八九不離十。
箏聲驟起,絲絲縷縷攻向來歷不明的邪沙。這團橫衝直撞的沙子實力很弱,很快被重重擊垮,散落在地。
秦蘿繼續往前,沒過多久,明白了它匆匆逃命的原因——
她聽見好幾道稚嫩清脆的人聲,空氣裡微風暗湧,靈力如潮。
抬眼望去,赫然是七八個年紀輕輕的宗門小弟子,正與一團團黑漆漆的魔氣相鬥。
而在不遠處最高的沙丘上,生長著一株秦蘿從沒見過的雪白色草葉,周遭魔氣盤旋,亦有冷光一樣的靈氣緩緩溢開,顯然不是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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