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族相比,半魔的氣息更為混沌冗雜,歷來被視為不潔的低賤之物。每當魔氣騷動,都會引來劇痛難忍、心神不定。
大多半魔會修習心法,將異動死死壓下,而他無父無母,靠著一身狠勁才勉強存活,哪有機會知道鎮壓魔氣的辦法。
瞥見秦蘿茫然的神色,謝尋非眼尾稍彎。
此時此刻的他,看上去可稱不上多麼溫柔良善。
那丫頭之所以跟著他,不過是自我編織了一出美好的假象。真實的他滿手血腥、孤僻乖戾,如今這份殺意沒了遮擋,伴隨魔氣完完整整呈現在她眼前,定會讓美夢破滅。
……真可惜,若不是魔氣突然紊亂,讓她在家借住幾日,似乎也並不差。
畢竟已經很久沒人願意同他說說話了。
“謝哥哥,我是不是在做夢?”
暮色沉沉裡,秦蘿的聲音輕輕飄來,帶了點惺忪睡意:“天上,好像在飄黑豆沙糊糊。”
謝尋非:……
她又又又在說什麼。
他很沒排面地頓了一下,醞釀好的冷意轟然崩塌,跟冤大頭似的低聲解釋:“那是魔氣。”
“喔。”
秦蘿總算有些清醒,主要體現在合理的邏輯能力:“那就不能吃了。”
話音落下,前廳立馬傳來肚子咕嚕嚕的響聲。
這回她終於有了點不好意思:“我好像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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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魔錄:?
你隻吃了早餐覺得肚子餓可以理解,但這大搖大擺的魔氣就不管了?你不覺得謝尋非一副“老子好想殺人”的反派臉嗎?怎麼會有人對待魔氣,跟對待白開水一樣啊???
謝尋非同樣愣了片刻,居然被她瞬間帶偏:“門外不是有雪和野菜麼?你自己撿些――”
他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跟前是個錦衣玉食長大的小姑娘。
若讓她像自己從前那樣,拿雪混著野菜吃掉,恐怕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眉心跳個不停,又一道氣息在體內衝撞開來,謝尋非兀地咬牙,竭力不在劇痛下發出聲音。
“謝哥哥,”他聽見秦蘿上前一步,語氣多出幾分慌亂,“你不舒服?”
這顯然是句廢話。
借著月色,她清楚看見眼前人的模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謝尋非皮膚本是沒什麼血色的蒼白,如今更是單薄如紙,額前黑發被冷汗浸湿,雙眼幽深,竟生出血一樣的紅。
為不吵醒她,少年下唇被咬出觸目驚心的紅。
“半魔之體,時常會魔氣紊亂,從經脈溢出。”
伏魔錄小聲科普:“你儲物袋的丹藥對他沒用,呼呼吹吹更沒用,隻能等待氣息自行沉澱。”
“那那那,”他看上去實在難受,秦蘿心裡著急,忘了要在識海裡悄悄交流,順勢脫口而出,“我能做什麼?”
她在這種情況下無能為力,伏魔錄答不出來,倒是謝尋非沉默一瞬,忽然笑了笑:“你想幫我?”
他是當真覺得疑惑。
在此之前,獨來獨往的少年與其他人幾乎沒有任何正常交流。謝尋非不懂談話間的推拉藝術,有了想不通的事情,就會毫不猶豫指出。
“我是個半魔,壞事幹得不少。”
他看著秦蘿的眼睛:“也許我覬覦你的魂魄血肉,也許我會以你為要挾,向你家中索要贖金,再看這些魔氣,你不覺得害怕麼?”
伏魔錄在識海中無能狂怒:“有我在這兒,豎子爾敢!”
秦蘿一呆:“你為什麼……要往我魂魄裡寄魚?”
她意識到自己偏題,板著小臉晃了晃腦袋:“因為謝哥哥救過我啊。”
如果他是壞蛋,她當初在小巷就已經沒命了。
對於孩子來說,救命之恩擁有無可匹敵的重量。謝哥哥是個好人,與他長相可不可怕、會不會冒出黑乎乎的魔氣沒有絲毫關系。
謝尋非抿唇。
“今後莫要輕易信任生人。”
他終是無可奈何般開口,嗓音小了許多:“你……陪我說說話便是。”
如同卑微的祈求。
他說完隻覺得自己可悲又好笑。
不遠處的小女孩卻認真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靠近他身旁,小奶音細細柔柔:“謝哥哥,等找到我朋友,我就把他儲物袋裡的點心全部送給你吃。”
番外十六(謝尋非 繃帶人...)
三日後。
酒樓廂房內暖爐生煙, 燻香繚繞於紫檀木桌前,酒氣濃濃,引出幾分溫熱的微醺。
秦蘿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如同一個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脊背挺得筆直。
秦止面色沉沉,吃了口桌上放著的小點心。
――她爹酒量極度差勁,聽說是個一杯倒。
秦樓雙手環抱胸前,鳳眼微垂, 任由眼睫覆下一片沉甸甸的陰影, 看不清神色。
謝尋非倒是一切如常, 因為心情不錯, 嘴角噙了再明顯不過的笑:“我聽說白色的糕點名為‘織錦’,入口松軟甜糯, 是涼州風評極佳的小食。前輩若是喜愛點心,不妨嘗一嘗它。”
祖宗g, 你可少說兩句吧。
一旁的江星燃忍不住低頭扶額, 目光一動, 落在謝尋非脖子上的大片雪白上。
不止脖子,這位牛人就連露出來的手掌、手腕甚至耳朵, 全都纏著清一色的繃帶。
整個就一渾身僵硬的繃帶人, 由於醫修“千萬不能做任何肢體動作”的囑咐,如今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謝尋非, 你好牛。
三天之前,這小子當著所有人的面向秦蘿表明了心跡。小姑娘呆呆愣住幾個瞬息, 居然也不顧劍聖“咯噠咔噠”的土撥鼠叫, 騰地一下跳起來,將謝尋非一把抱住。
還開開心心說了句“我也喜歡你”。
然後謝尋非就被秦止秦樓拉去決鬥了。
決鬥場所是由江逢月速速展開的一方小天地, 那兩個劍修急得紅了眼,萬幸她還保留著理智――
畢竟離恨山中修士眾多,且有不少難得一見的奇珍異獸,倘若被劍氣所傷,未免太過無辜。
江星燃親眼見到,他的這位曾祖宗從頭到尾臉上都掛著笑,笑容燦爛慈愛之程度,讓他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總而言之,謝尋非與秦止秦樓在小天地裡打了一天一夜。
父子兩人好在沒徹底瘋掉,腦子裡殘存著幾分生而為人的良知,決鬥時分別把修為壓到與謝尋非相似的境界,拿起劍就是狂劈。
一個是聞名天下的正道第一人,另一個是擁有兩世記憶、前世魔族領袖今生驚才絕豔的天才劍修,即便壓制修為,劍術、身法與戰鬥經驗也早就深入骨髓,遠遠超出年紀輕輕的謝尋非。
江星燃很認真地思考過,像這種車輪戰,他連一個時辰都堅持不下來。
偏偏謝尋非撐了一天一夜,其間絲毫沒亂陣腳。
他的腦回路簡直神奇,不但無比張揚地向秦蘿告了白,後來被拉去決鬥,居然一直溫馴又順從,唇邊時時刻刻掛著笑,開始之前,還很有禮貌很講規矩地鞠了一躬。
不愧是他,真的很牛。
在被打死之前,這小子被江逢月和秦蘿保了下來。當時的小姑娘滿眼通紅,她爹她哥縱使有滿肚子怨氣,見到這副模樣,隻能唯唯諾諾紛紛收手。
然後就是整整兩天兩夜的療傷和靜養。等謝尋非終於好上一些,大家一起來到這個酒樓。
江星燃回憶完畢,默默又看一眼謝尋非。
他被安排在距離秦蘿最遠的位置,左邊坐著秦止,右邊則是秦樓,雖然滿身繃帶,卻一點沒有病號的頹廢疲憊,眉眼稍彎,拽得不行。
“哼。”
秦止發出一道冷冷氣音,把桌上白色的糕點塞進口中:“我在決鬥中慘敗若是,定不會有闲心去留意點心。”
雖然這麼說,但您還是很誠實地吃掉了他推薦的東西啊。
江星燃眼皮一跳,欲言又止。
……而且劍聖您的眼睛不要亮得這麼明顯好嗎!還有嘴角的那抹笑麻煩壓一壓!就算它再好吃,您現在是生氣中的設定啊!
秦止又吃了塊點心。
謝尋非輕笑:“前輩教訓得是。還有那邊的藍色圓團,聽說原料用了冰嫦花,內有花汁流心,口味相當不錯。”
謝尋非,你好牛。
“小謝在決鬥裡表現不錯呀。”
江逢月越過秦止,高高興興給他塞了口丸子:“你們兩個出手那麼狠,還是一對一的連環車輪戰。他年紀小,又沒有時間歇息,這樣的處境還能傷到你們,已經非常厲害了。”
想起被謝尋非破開的幾道血口,秦止蹙眉:“失誤我那是――”
江逢月也給他喂了顆丸子。
劍聖動了動鼓鼓的腮幫,如同炸毛的貓得到安撫,渾身氣焰散去,乖乖開始咀嚼。
老爹倒了。
秦樓靠在椅背上,指節微蜷,輕輕叩擊手臂。
他和謝尋非關系一向不錯,除了興趣相投,或許還有一些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稱得上是好兄弟。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一個是從小疼到大的妹妹,一個是親近的好友,兩份喜悅相互重疊,本應該得到更多的慰籍與幸福。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說,對那個姑娘心儀許久、不久便介紹給我們認識。”
秦樓眉心微蹙,把酒杯中的酒一口飲盡:“這就是‘介紹給我們認識’?”
繃帶人謝尋非看他一眼。
謝尋非:“嗯……還需要我說得更詳細一些嗎?”
厚臉皮。恬不知恥。用心險惡。
瘋子。
秦樓:“不!用!”
秦樓咬牙一頓:“你還特意告訴我,那份點心很好吃?”
坐在他身側的少年眨眨眼:“的確很好吃。酥軟香甜,果味濃鬱,糕點的奶香與水果的清甜彼此交融,非常厲害。”
……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秦樓的右手堪堪落在劍柄上,深吸一口氣。
“我覺得小謝挺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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