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不砚沒回答賀歲安這個問題,笑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掉你體內的陰屍蠱。”
本來沒再抱什麼希望的賀歲安眼一下子變亮了:“真的?”
“真的。”
她趕緊問:“要怎麼做?”
祁不砚彎了雙眼:“下燕王墓,找到陰屍蠱母蠱,子蠱遇母蠱,會自動從你體內爬出來。”
“我也可以通過你得知子蠱與母蠱之間的感應,找到母蠱。”
他道:“而我下燕王墓的目的有兩個,其中之一便是找到陰屍蠱母蠱,所以你有子蠱也不算全是壞事,你亦不用愧疚咬了我。”
賀歲安似懂非懂。
能解蠱就行。
祁不砚:“就當是你為我指路的報酬,可好?”
良久,她做賊心虛似的擦掉唇角殘存著的血漬,蹭得袖擺一抹豔紅,聲如蚊吶地說了聲好。
自從賀歲安得知還可以解掉陰屍蠱後,整個人放松了不少。過了片刻,她跑去照鏡子,糾結該拿自己有明顯異色的眼睛怎麼辦。
賀歲安自認有三個選擇。
一是,任由風鈴鎮的人看見她的血眼,或關押她,或殺她。
二是,用一條綢帶遮住血眼,不被他們看到,若被人問起,便說眼睛受傷,暫時無法視物見光。以此為由,直到下墓那天。
三是,待在房間,不出去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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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仔細想了想。
又認為這第三條不太成立。
官府這兩天會經常派人來搜查房間的,到時候少不得面對人。
與普通發狂人不同,賀歲安目前是間歇性失控咬人,隻要不發狂,看著和正常人無異的。
即使有人懷疑她遮眼的原因,也不敢斷定是體內有蠱蟲。退一步來說,他們要賀歲安取下綢帶檢查,祁不砚到時也有辦法應對。
賀歲安果斷選擇第二。
雖說選了二,但賀歲安也會減少出門的機會,在沒有外人的房間裡會摘下綢帶,看那些書。
一日三餐由客棧小二送上來,祁不砚開門拿,賀歲安吃完一頓午膳又繼續看書,她是真的被書中內容吸引了,非常專心致志。
初春季節,總有蒙蒙細雨,湿氣縈繞,溫度均偏冷。
祁不砚倚窗而眠。
天氣若冷一點,他就會嗜睡。
她都習慣了。
賀歲安看一會兒書,又去查看一下祁不砚脖頸上被她咬出來的傷口有沒有惡化。他安靜地睡覺,五官十分柔和,看著溫順極了。
蟲蠱、蛇蠱蜷縮在房間角落裡,沒怎麼搭理賀歲安,它們大概也知道她懼怕蟲蛇。
確認祁不砚傷口沒惡化,她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位捧起書看。
一天下來,賀歲安看完了兩本。
她也累了,想休息,但離開房間要遮眼,看不見路,需要人扶,幹脆就在桌子上趴下了。
一個時辰後。
小二過來敲門:“客官,我給您送晚膳來了。”
賀歲安看向窗邊,祁不砚還沒醒,喊他也不醒,於是隻好勞煩小二把飯菜放在門口地上,說等她待會兒有空了再出去拿。
以綢帶覆眼的樣子能少出現人前就少出現,他們越晚察覺到她的異樣越好,賀歲安是這麼想的。
小二也沒怎麼懷疑。
不方便開門的原因可多了,尋常的換衣服也算。
賀歲安貼到房門邊緣聽腳步聲,小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須臾,她拉開門,探出小腦袋看了眼,立刻彎腰端起裝有飯菜的託盤。
“賀小姑娘!”
沈見鶴措不及防打開他的房門。
賀歲安一聽,忙壓低頭,端著飯菜就要退回房間,剛要關門,沈見鶴用腳火速抵住了門板。
他看著用頭頂對著自己、連臉都不肯露的賀歲安,就很疑惑了:“你怎麼看見我像看見鬼似的?我現在的樣子很嚇人?”
“請放開您的腳。”
賀歲安沒正面回答他,依然垂著腦袋看向地面。
他們才認識沒多久,是相約過要一起下墓,但人心難測,沈見鶴若知道她體內有陰屍蠱,曾發狂過,會作出什麼反應也未可知。
沈見鶴嘖了一聲,毫無前輩的風範,開玩笑逗她:“你毀容了?不會吧,讓我給瞧瞧。”
“前輩!”
賀歲安忽然叫了他一聲。
沈見鶴愣了幾息:“呃,我是你的前輩沒錯,可我年紀也不大,還沒耳背。你小聲說話,我也是能聽見的,不用喊那麼大聲。”
“前輩,抱歉。”說完,賀歲安踩了沈見鶴一腳,他疼得下意識縮回腳,她“砰”地關門。
一陣風拂面而過,沈見鶴感覺像冬天寒霜般冷。
走廊剩下他一個人。
沈見鶴抱著被踩的那隻腳跳了幾下,看著緊閉的房門,仰天長嘆。他這個前輩做得真沒面子,之前被蛇嚇半死,又被後輩踩腳。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一定是出門的時候沒拜祖師爺。
終於關上門的賀歲安沒理房外的動靜,放好飯菜,拍了拍心口,心暗嘆道,有驚無險。
祁不砚再不醒,飯菜都要涼了。賀歲安走過去又喊他,見喊不醒,伸手想碰他,那些原本看著懶洋洋的蟲蛇戒備地爬過來。
賀歲安哪裡還敢亂碰祁不砚,被它們咬一口還得了,會疼死。
她收回手。
蟲蛇便不動了。
哼。賀歲安有點生氣,一氣之下氣了一下。她又不是要傷害祁不砚,它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轉念一想,又瞬間不氣了。
她,好像真的傷害過祁不砚。
就在今天,張嘴咬了他。
賀歲安不知道蟲蛇能不能聽懂她說話,像是為自己辯解地對它們說:“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什麼?”祁不砚睡足了,睜開眼,視野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先映入眼簾的是賀歲安嘗試著跟蠱蟲說話的一幕。
賀歲安不怎麼喜歡撒謊。
所以她避而不答,提起竹箸:“我們吃飯吧。”
祁不砚離開窗邊,坐到賀歲安對面,她給他推去一碗飯,將一碟肉也放到他面前。
跟祁不砚生活一段時間,賀歲安已經摸清他喜歡吃什麼,就像他也清楚她愛吃的,有些事不用特地留意,會在潛移默化中記住。
賀歲安明明很餓了,看著這些飯菜卻沒有太大的食欲。
上一頓也是如此。
是很勉強吃下飯菜的。
她之所以堅持吃飯,是因為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實際上,賀歲安想吃的是祁不砚。
這個吃不帶任何旖旎的色彩,就是字面上的吃。賀歲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匆匆往嘴巴裡塞了幾口飯,壓下蠢蠢欲動的心。
“你剛見人了?”
祁不砚似沒有看到賀歲安的反常,吃了一口飯,問。
賀歲安一次塞太多飯,差點嗆到,又不能馬上全部咽下去,腮幫鼓著圓圓的,抬頭看他。
“唔唔唔。”
發現自己說不清話,她閉嘴了。
“見到前輩了,但他沒看到我的眼睛。”賀歲安咽下去了,“不過我現在能瞞得了前輩一時,到下墓那天肯定瞞不住的。”
祁不砚一點也不擔心:“那便到那一天再說。”
賀歲安明白他的意思,擔憂尚未發生的事並沒用。她目光一落到他傷口就仿佛被燙了似的轉開,冷不丁道:“你一定還很疼。”
即便賀歲安沒明說,祁不砚也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脖頸略有痒麻:“尚可,不是很疼。”
“以後我要是想咬你,你拿東西塞住我嘴巴。”
賀歲安翻找出一塊布。
她將布放到他手裡:“千萬要記得啊,別再讓我咬你了。”
發狂之時,賀歲安是無法控制手腳的,自然也無法自己綁住自己,或者用布塞住嘴,隻能靠外力,也就是讓祁不砚來做。
祁不砚沒接那塊布。
賀歲安跟他大眼瞪小眼,疑惑道:“你怎麼不拿著?”
少年唇角再次浮現那種純粹的笑,單手託著下巴,另一隻手的指節敲過桌面:“你以為你為什麼能在發狂後恢復正常?”
“因為……因為我體內的是陰屍蠱的子蠱。”賀歲安本來是這麼以為的,現在聽他的語氣有點不確定了,“所以才會這樣?”
“你隻說對了一半。”
他道。
她一滯,像將要接受一場凌遲:“什麼叫隻說對了一半?”
“你是因為陰屍蠱的子蠱發狂沒錯,也是因為子蠱才能在發狂後保持一小段時間的清醒,不像其他中蠱發狂的人,無藥可救。”
祁不砚微微一頓,抬起手,緩慢地摩挲過脖頸傷口:“但在此之前是有條件的。”
沒等他說完,賀歲安悟了。
咬人。
必須得咬人。她心中已有結論:“我知道了,咬人。不咬你,會一直持續發狂,我要是想保持清醒,在發狂後必須咬人。”
祁不砚頷首:“嗯,若你想保持清醒,同時不咬他人,使他人發狂,隻能咬我。”
賀歲安安靜如雞。
她快要糾結死了,在解蠱之前,都要拿祁不砚當食物來咬?
祁不砚看了一眼被賀歲安用竹箸戳來戳去的白米飯:“若實在吃不下便不吃了,不用勉強自己,你如今不吃飯也不會死的。”
賀歲安推開飯碗,不吃了,現在吃飯對她來說確實是折磨。
*
夜幕降臨,燈火闌珊。
風鈴鎮的夜晚不復以前那般熱鬧,從昨天起,官府頒布了臨時的禁宵令,一更三點時敲鑼聲起,意味百姓不得在街上活動。
賀歲安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留在祁不砚的房間過夜。
原因是賀歲安沒把握她在夜間不會發狂,萬一發狂,從房間出來,見人就咬,該如何是好呢,還是和祁不砚待在一個房間更好。
來風鈴鎮之前,賀歲安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她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
到亥時,祁不砚要沐浴了。
隔著一道屏風,賀歲安背對著祁不砚,趴到矮幾看書。
等祁不砚沐浴完,賀歲安已進入酣睡,腦袋擱到矮幾上,枕著左手,右手隨意搭在膝蓋,長長的紅色絲绦順著腰背垂到地板上。
酒紅色的紗裙層層地墜在腳邊,她面容恬靜,鼻梁小巧高挺,睫毛漆黑,映得皮膚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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