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主墓室周圍看。
荷華撰寫的書裡有一段內容是寫燕無衡曾被他父皇派去秘密修建一座皇陵。當年的皇帝寵信道士,總是聽他們的話,大興土木。
道士說挑選一個風水好的地方,修建新皇陵能逢兇化吉,能替皇帝擋煞,國運長盛不衰。
他奉命去修建皇陵得到的理由是這個,後來才知真正原因。
這是一座新皇陵不錯。
皇陵一般隻用來安葬皇帝與後宮妃子,可這一座新皇陵卻是用來葬皇帝的第七子燕無衡的。
隻因道士向皇帝獻言說,陛下乃天命之子,本就該長生不老,而長身不老的第一步是以命換命,還必須要骨肉血親的兒子方可。
他們言下之意是讓燕無衡代替快油盡燈枯的皇帝去死。
燕無衡生母隻是卑賤的宮女。
讓他代死再好不過了。
生母是卑賤的宮女,他死後也不會牽扯到太多。
況且皇帝對他的不滿堆積長久,他太功高蓋主,一個低賤的宮女之子勉強爬上將軍之位後,不僅不感恩戴德,還借機收攬民心。
當然,當上將軍、替朝廷出徵的燕無衡屢戰屢勝,然後借機收攬民心,叫百姓對他贊不絕口,是生性多疑的皇帝自己覺得的。
於是皇帝先是收回他的兵權。
再用其他手段打壓他。
在燕無衡快要以為自己就此永無翻身之日時,皇帝又召他進宮,似推心置腹地將暗暗修建新皇陵一事交給他,表示對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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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無衡答應了。
先別說皇命不可違,自小便沒了母妃的他貪戀這一抹罕見的父愛。他想信皇帝,雖覺得修建新皇陵擋煞,乃無稽之談,仍照做。
卻不知前方是要他的命的陷阱。
還是被親生父親算計的。
安置好妻子後,燕無衡消失了幾年去修建新皇陵了。皇帝還吩咐他搜集一些民間會蠱術的能人異士,煉出傳說中的長生蠱。
皇帝認為的是,到時候,既悄無聲息令燕無衡代死,又吃下煉出來的長生蠱,雙管齊下,他必定能長生不老,永坐於皇帝之位。
新皇陵。
也就是這座燕王墓,是燕無衡親自領人監造的。
賀歲安盡量以燕無衡的思路去看這一座墓室,努力回想書中描述他的行事習慣,試圖揣測他會如何設計墓穴的逃生機關。
祁不砚收好陰屍蠱母蠱後,也開始尋找主墓室的機關,牛皮紙地圖上也並無此處的標記。
銀鐵木棺材倏忽有明顯動靜。
有人爬出來。
賀歲安邊避著從頭頂掉落的碎石,邊抬眸看去。
從棺材裡出來的先是蘇央,再是沈見鶴、鍾空、鍾幻。他們看到賀歲安和祁不砚,一愣。
沈見鶴快步過去道:“賀小姑娘!祁小公子!”
賀歲安:“前輩……”
他被一顆碎石砸中肩膀,疼得呲牙咧嘴,不忘問她:“這裡是主墓室?”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屍體,“這是燕王燕無衡?”
“是的,前輩。”
沈見鶴又看到棺材斜對面也躺了一具屍體:“這個是燕王燕無衡,那另一具屍體是誰的?”
賀歲安三言兩語的無法跟他解釋,他們眼下得先想辦法離開燕王墓。她道:“等出去再說,古墓的自毀機關啟動,快要塌了。”
這件事,沈見鶴也知道。
他以前跟師傅下墓時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明白是自毀機關。
他們也沒有想到那條暗道的盡頭是主墓室棺材,沿著暗道走到一半,天崩地裂似的,沈見鶴立刻猜到燕王墓怕是不行了。
再不走,他們都得死。
可退又退不回去,隻能往前走。
接下來,他們就看見早到主墓室的賀歲安、祁不砚了。
賀歲安越過沈見鶴,看他身後的蘇央衣裙髒汙,她面如金紙,唇瓣幹裂泛紫,眉頭緊鎖,像是得知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
她手臂還有血漬,想必是跟他們分開之後經歷過不少事。不過賀歲安就算是很好奇,也不會選擇在這個逃命的關鍵時刻問下去。
祁不砚沒看他們。
他在找機關。
最後,祁不砚和賀歲安二人同時找到一個機關。
這間主墓室有兩個逃生機關,背後各是一條路,還是常見的生路與死路之分。時間不等人,他們必須得盡快作出選擇。
這兩個逃生機關是在鐵陰木棺材的雕紋上,一個雕著惟妙惟肖的荷花,一個雕著一顆桑樹,混在其他復雜的雕紋中,乍看難尋。
還是賀歲安仔細摸了一遍鐵陰木棺材才感受到輕微的凹陷感。
她沒有即刻往下按。
還算謹慎。
事實證明賀歲安做對了,前一腳,她剛找到荷花的圖案,後一腳,祁不砚找到了桑樹的圖案。
這兩個圖案會被他們重點圈出來的原因是它們都有難以察覺的凹陷感,待人將其按下去。
她有種奇怪預感,隻要按下其中一個,另一個就沒法按了。
沈見鶴湊過來。
他問:“你們說按哪個?”
賀歲安盯著這兩個圖案,陷入沉思,沒回答他的問題。
沈見鶴摸著下巴道:“我覺得按荷花那個。你是不知道,我們來到主墓室之前還經過好多個地方,知道了燕王的妻子叫荷華。”
他們經歷的事還頗多……就是不知該說不該說,他無聲看了看蘇央,又不留痕跡收回目光。
算了。
是人家郡主的家事,他還是別參與了,小心引火燒身。
“你說她叫荷華?”賀歲安還真不知道這件事,
蘇央:“確實如此。”
賀歲安還是沒按。
沈見鶴沉吟道:“荷華不就是荷花?燕王應該挺愛他妻子的,一般人設置機關都會牽連上自己喜歡、愛護的人或東西。”
她腦海浮現了一句詩“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在此處,荷華確實是代指荷華,而扶蘇代指的是桑樹。書中提過燕無衡的妻子喜歡的不是荷華,卻是裡面的扶蘇——桑樹。
自古以來,喜歡一個人,會不由自主愛屋及烏,愛她所愛。
賀歲安想選桑樹圖案。
因為燕無衡妻子喜歡的是桑樹。
古墓的碎石掉個不停,梁柱一根接著一根倒,沈見鶴撫掉臉上沙塵,急切又問一遍:“這機關是你們找到的,你們說想選啥。”
賀歲安:“桑樹。”
祁不砚:“桑樹。”
說這話那一刻,他們不約而同把手放到了鐵陰木棺材的桑樹圖案,指尖相觸,交疊到一起。
少年好像無論處於什麼時間、地點都能夠很處之泰然,或者說無感,此時不擔心自己會不會死,隻忍不住端詳賀歲安的手。
真小。
比他的小太多了。
鍾空著急了:“你們說是桑樹就桑樹?我們不是跟你們說了麼,這個燕王的妻子叫荷華,你們怎麼偏偏要選另一個呢?”
賀歲安飛快道一句:“長話短說,我看過一本書有提過燕無衡的妻子喜歡桑樹。”
“什麼書?”
她道:“以後再說。”
鍾空想阻止賀歲安按桑樹,蘇央反而攔住他:“我相信她,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
待按下鐵陰木的桑樹圖案,他們頭頂落下一塊巨石,“砰”地砸下來,燕王墓徹底塌了。
此刻,風鈴鎮一陣晃動。
風鈴鎮百姓以為這是地動了,爭先恐後跑出來,見許久沒有餘動才敢回他們的房子。
靜思書齋裡,趴在窗臺前桌子睡覺的荷華也醒了,她並未像其他人一樣衝出房屋,隻是從二樓探頭往外看,晚風拂過臉。
荷華關上了窗。
她又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夢裡,荷華有一個夫君,他待她極好,在眾人說啞巴為不詳之人時,他力排眾議娶她為妻。
婚後,他們舉案齊眉,很是恩愛。夫君還有一個姐姐,姐姐也待她好,可荷華始終看不清夢中人的模樣,或許夢大多如此吧。
荷華不再想這個夢,收拾好書籍,回床榻休息。
窗外。
對面高樓站了兩人。
燕落絮的腹傷被草草地處理了下,她失神望著緊閉的窗戶,頓感一絲物是人非、傷春悲秋。
當初,燕無衡給她們吃下長生蠱後,在臨死前又懇求燕落絮想辦法抹去她和荷華關於他的所有記憶,不想她們長生後還有痛苦。
她用蠱給荷華抹去了記憶,卻沒有給自己抹去記憶。
當年的燕落絮想了又想。
終究是不忍心她弟弟就這樣被他心愛的女人忘得一幹二淨。
燕落絮對抹去了記憶的荷華說燕王的過往,最後又說燕王對她曾有救命之恩,她是燕王的一個普通下人,想她永遠記住他的好。
在大燕皇帝以燕無衡謀反等名義下令,禁止百姓談論此人、要民間消滅一切有關他的痕跡後的數百年,很少有人記得他。
燕落絮和荷華算兩個。
史書也並無太多對他的記載。
荷華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何能活那麼多年,始終找不到原因。
而燕落絮在數百年前就和荷華分開了,荷華並不知道她也活了下來,以為隻有自己是個怪人。
燕落絮偶爾會去偷偷地看她,沒被荷華發現過。
此時此刻,高樓有風吹過。
戴面具男子提醒燕落絮。
“時辰不早了,還有你的傷口再不仔細處理,即使吃了我給你的丹藥,也撐不過今晚。主子派我來帶你走,不是要帶個死人。”
燕落絮沒說話,跟他離開。
在燕落絮離開後不久,荷華又打開了窗,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打開窗,就是忽然想打開。
靜思書齋下面的長街有兩輛馬車駛過,荷華瞥了一眼。
馬跑得快,一閃而過似的。
她收回視線。
也就沒看到有一輛馬車的簾子被風吹開,露出裡面趴躺在祁不砚腿上的賀歲安,她衣裙皺巴巴,小臉灰塵撲撲,像小髒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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