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姨揚眉。
他們的相處好像變怪了?
疑惑歸疑惑,崔姨自然不會管他們的事,自己的事也管不來了, 又怎會有闲心去管別的。
正想說他們可以離開了, 崔姨的話噎在喉嚨,她離他們很近,定睛一看,能看到祁不砚手腕的蝴蝶銀鏈有道頗明顯的缺口。
崔姨刷地站起。
她指著祁不砚的蝴蝶銀鏈, 眉頭輕皺:“你的蝴蝶銀鏈什麼時候多了道缺口?”還是這麼大的缺口,再扯一下就要斷了的樣子。
祁不砚:“幾月前。”
見到有缺口的蝴蝶銀鏈, 她就想起了因蝴蝶銀鏈斷而死的祁舒,那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的:“我相信你記得, 它斷,你會死。”
“我當然記得, 它斷,我死。”祁不砚漫不經心地看自己戴著的蝴蝶銀鏈,“可我若不願,是不會讓其他人弄斷它的。”
賀歲安咬緊唇。
崔姨神情還是得不到放松。
這世上太多的事會出乎意料了,誰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祁舒初出苗疆天水寨時,也自認精通蠱術,無人能傷她,不會出事。
最後呢,祁舒卻死了。
屍骨無存,連死後都無法葬回故土,落葉歸根。
祁舒身為苗疆天水寨最厲害的煉蠱人,在二十幾歲就死了,雖說她是自己放棄生的,但如果能好好地活著,誰會放棄生。
祁不砚和祁舒到底是母子,某方面還是相似的,煉蠱天賦高、無所畏懼、隨心所欲,可崔姨發自內心不想他們落得同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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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姨對祁舒有著仰慕之情,不想她的兒子在自己眼前出事。
她的蝴蝶銀鏈戴了快四十年,依然完好如初,祁不砚才十幾歲,若因蝴蝶銀鏈斷而亡,比他母親死得還早,未免太可惜了。
崔姨似會瞬移般,以常人難以達到的速度抓住他的手:“要是我想,現在就可以直接弄斷它,你即使不願又如何,所以別……”
話倏地斷了。
在她抓住祁不砚時,他以那支骨笛抵住了崔姨的脖頸。
骨笛尾端有毒針。
一刺進皮膚,即刻致命。
祁不砚身上的銀飾微晃動,漂亮的手指握著骨笛:“我若不願,就是不願,想斷我蝴蝶銀鏈,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他笑似陽光璀璨,卻落在陰影當中:“或者一起死。”
阿宣心驚肉跳,激動得發出含糊不清的音節。賀歲安知道崔姨並不是真的想弄斷祁不砚的蝴蝶銀鏈,隻是想讓他將此事放心上。
崔姨松開手,祁不砚的骨笛也隨之離開她,尾端的靛青色穗子垂下來,掃過他冷白的指間。
“我們可以走了麼。”
祁不砚溫聲問崔姨,仿佛剛才的對峙沒發生過。
崔姨說可以,卻在他們要踏出房間前再次出聲:“小心駛得萬年船,因為我,劉衍也是知道苗疆天水寨人斷蝴蝶銀鏈會死的。”
賀歲安回頭看崔姨。
崔姨似很瀟灑地聳了聳肩,說實話,若不是劉衍屢次違背她意願,利用她不說,還利用阿宣,崔姨是永遠不會離開劉衍的。
昨晚,崔姨以死逼阿宣用紙寫下劉衍做過的事,她才知道劉衍原來有那麼多事瞞著自己,這是崔姨下定決心離開他的真正原因。
等賀歲安、祁不砚走了,崔姨還要帶阿宣去找一個人。
蔣雪晚。
她要替蔣雪晚解蠱。
哪怕會傷及身體,崔姨也會竭盡全力地替蔣雪晚解蠱,阿宣做錯了事,她是養他的人,崔姨認為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責任。
聽阿宣說,賀歲安認識蔣雪晚,應該知道她如今身在何處。崔姨沉思少焉:“你是不是認識一位叫蔣雪晚的姑娘,我想找她。”
賀歲安沒立刻回答,而是反問:“崔姨找蔣姑娘有何事?”
“替她解蠱。”
崔姨拂了拂並無灰塵的藍裙:“具體原因,你們以後可能會知道,反正我找這位蔣姑娘隻是為了解蠱,不會傷害她的。”
知道解攝魂蠱會對身體有極大傷害的阿宣眼睛泛紅地看著如親母的崔姨,想阻止她,卻又知道自己根本沒立場阻止,懊悔至極。
祁不砚不語。
賀歲安信得過崔姨。
事到如今,崔姨沒必要騙她,賀歲安不知崔姨要用什麼方式替蔣雪晚解蠱,不過對方既想替蔣雪晚解蠱,她肯定是願意告知的。
賀歲安:“蔣姑娘在謝府,朝中刑部侍郎謝大人的府邸。”
崔姨記下了。
他們也沒有久留,下六樓,走出拍賣行,落顏公主派來的侍衛仍在樓門前守著,祁不砚要回客棧拿自己的東西,賀歲安也隨行。
侍衛跟他們去客棧,掌櫃見他們身邊忽然多了幾個人,也不驚訝,自顧自地撥珠算算賬,退房很方便,結清欠下的賬就行。
賀歲安上樓收拾包袱。
她和祁不砚的包袱都放在衣櫃裡,拿的時候不小心推掉他的了,包袱裡的一半東西灑出來。
祁不砚是跟在賀歲安身後上樓的,此刻才走進房間,她彎腰撿起他的包袱,也撿那些零星散落著的物件,撿到了紙蝴蝶。
很多隻紙蝴蝶。
這是賀歲安待在青州紅葉村時,無聊折出來的紙蝴蝶,送給了祁不砚,全還在,一隻不少。
賀歲安看著這些紙蝴蝶,心情復雜,一隻一隻地將它們撿起來,祁不砚也撿起一隻紙蝴蝶,骨節分明且寬瘦的手襯得紙蝴蝶小。
她看向被祁不砚握著的紙蝴蝶,他似有所感地看回她。
此時此刻,他們手中均有紙蝴蝶,賀歲安看久了,眼有點酸,連忙又低下頭,放紙蝴蝶回祁不砚的包袱裡:“你怎麼還留著?”
祁不砚給包袱打個牢靠的結,淡淡道:“你也留著我給你的銀飾,我為何不能留著它們。”
“那不一樣。”
她嘟囔。
他微微一笑,像聽不懂她說的話:“有何不一樣呢?”
賀歲安語塞,心亂亂,拎過自己的包袱就往房外走,手腳幾乎同步,路要不是平的,怕是要摔倒,她改口道:“你喜歡便好。”
下到大堂,掌櫃又噼裡啪啦地打珠算,祁不砚付清了房錢,他眉開眼笑收下沉甸甸的一袋銀錢,說歡迎他們下次再來入住。
侍衛護送他們出客棧。
小二嘖嘖感嘆,懷疑他們這是在一夜之間攀到長安的貴人了?否則怎會有這麼大的排場。
他看著賀歲安、祁不砚走出去,蠢蠢欲動想跟掌櫃八卦幾句,還沒開口就被掌櫃用一塊燒餅堵住了嘴,隻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掌櫃頭也不抬地數錢:“快點吃完,幹活去。”
*
沈見鶴在客棧外。
他昨晚過來找他們,客棧掌櫃說人不在,沈見鶴心想他們大約是去辦事了,今早又想過來問問,還沒進去就看到出來的賀歲安。
賀歲安的腦袋還包著幾層白布,瞧著應該是受傷了,沈見鶴拾級而上,關切問:“賀小姑娘、祁小公子,你們怎麼會……”
侍衛攔住他。
被攔住的沈見鶴一頭霧水,他們是誰,憑什麼這樣對他?賀歲安低聲跟侍衛說幾句話,他們很快讓開了,沈見鶴才得以靠近她。
站客棧大門前不好說太多,賀歲安請沈見鶴同自己上馬車。他是何許人也,一聽便知有事發生,收起一腹疑慮,暫不詳問。
三人共乘一輛馬車。
馬車駛往公主府。
待馬車裡的沈見鶴望著他們,欲言又止,心道不對勁,就從他們坐的位置來說就很不對勁。
沈見鶴坐在靠近馬車門的左側,祁不砚坐在右側,賀歲安竟坐在正對著馬車門的中間位置,不像之前那樣和祁不砚並排坐一起。
這對小年輕莫不是吵架了吧。沈見鶴眼觀鼻,鼻觀心。
要不要他幫他們緩和關系?
賀歲安不知沈見鶴心裡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壓低聲音說了一遍他們昨天經歷過的事情。
沈見鶴變得前所未有的正經,幕後主使是慶王爺劉衍?大人物來著。若是其他人要殺他們,他們反殺即可,牽扯到皇室不太行。
是個官,還好辦點。
殺了也不會有那麼多麻煩。
江湖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是在不觸及雙方的底線前提下。
殺皇室中人,相當於江湖人公然挑釁朝廷的權威,朝廷到時可不會管是慶王爺劉衍先想殺他們,他們是為了自保才動的手。
盡管律例規定此舉無罪。
但隻要朝廷想,能把是非黑白顛倒,扣謀殺王爺的罪名給他們,到那般境地,喊冤都無處喊。
換而言之,他們不能隨隨便便殺了想殺他們的慶王爺劉衍,得從長計議,如若不然,等著他們的可能將會是永無休止的通緝令。
落顏公主要遠嫁南涼國,想護他們也有心無力。
皇室中人互相殘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每次不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活下來就是贏家。
也隻有皇室中人能活下來。
卷進去的普通人不會有好下場,很不幸運,沈見鶴正是被卷進去的普通人之一,賀歲安、祁不砚一旦被滅口,下個鐵定輪到他。
再說,落顏公主又不是真正的公主,在沈見鶴看來,她被人當成了聯姻工具,能拿什麼與是皇帝的親弟弟慶王爺劉衍抗衡。
沒有。
完全沒有。
沈見鶴思來想去,想不到好法子:“你們打算如何,你們是幫公主找出害她兄嫂的真兇了,可她又不能護你們一輩子。”
祁不砚指腹壓著骨笛的靛青色穗子,語調輕柔:“我會殺了他。”劉衍昨晚在晚宴上親自出手的那一刻,他便想殺劉衍此人了。
“殺了他就好了。”
他笑:“他既想殺我,我又怎會令他安然無恙活著。”
說這話時,祁不砚感覺到賀歲安有反應,她無故抓緊了垂在身側的層層裙裾,捏出不少褶皺,他垂眸看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沈見鶴膽戰心驚:“祁小公子你先別輕舉妄動,我相信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法子的,你容我再想想,你容我再想想啊。”
殺了劉衍,他們也不會好過,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想不到也得想。
馬車回到了公主府,他們先後下來,賀歲安問沈見鶴是否要和他們一同暫住於此處,落顏公主若知他也被卷了進來,會同意的。
昨晚入住公主府太倉促,忘記跟落顏公主提沈見鶴的事了。
沈見鶴卻說自己已經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不用這麼麻煩,他有事會來公主府找他們。
賀歲安也不勉強他:“沈前輩,你要多保重。”
“放心吧。”
沈見鶴吊兒郎當似的朝他們擺擺手,嘻嘻哈哈道:“我們三個之中,最惜命的就是我了,我肯定會多保重的,你們也是。”
賀歲安目送沈見鶴離開。
他們雖是書中人,但現在至少是有血有肉的,賀歲安不太能接受他們的結局,更不能接受祁不砚的結局,可自己能改變麼?
一路走來,他們經歷過的事皆與書中一模一樣。
衛城被滅,百姓離散喪生;風鈴鎮,陰屍蠱失控,燕王墓塌陷,死不少人;青州,村民被用去試藥,命不久矣,三善真人自殺;
在長安會發生的事也正在發生中,賀歲安不知該如何是好,自恢復記憶以來,一看到祁不砚就會不受控制想起書中的結局。
然後,賀歲安竭力告訴自己要疏遠祁不砚,並強行去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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