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一個吻,我做了一宿的噩夢。
看我的臉色不對,宮女提議扶我去御花園走走。
今日天氣好,我便也應了。
剛到御花園,就看到李容卿正發脾氣。
「難死了,本宮不學了!」
看到被她砸在地上的琴,我的臉色頓時變了。
那是母妃的遺物,我珍藏許久,連碰也不敢碰的。
我的宮殿、兄長,都是她的了。
還不夠嗎?
為什麼還要來搶我母妃留給我的東西?
我氣得心口泛疼,狠狠地推開李容卿,把琴抱在懷裡。
李容卿被推了個猝不及防,氣得面容扭曲:「李京儀,你有病吧!
「誰讓你碰我東西的?」
我抱著琴,像是抱著世上最昂貴的珍寶:「這是母妃留給我的!」
「你的?」
李容卿譏笑道:「可不可笑啊?你還真當自己是母妃的心肝寶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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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你擁有的一切本該是我的!」
她眼中滿是恨意,厲聲說:「我才是大周真正的公主,你隻不過是皇兄怕母妃傷心,隨便撿來的而已!」
我的腦子在剎那間變得空白,我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耳邊響起李容卿尖銳的聲音:
「小偷,去死吧!」
我被推入湖中,湖水灌入了我的鼻腔,意識逐漸變得朦朧。
我想起五歲那年,母妃病得已經很重了。
她整夜整夜地哭,我看著心疼,就往她的懷裡鉆,想抱抱她。
可她卻把我往外推,哭著說:「你走,我不要你。」
怪不得,從小到大,母妃一直對我很冷淡,也一直不願意給我過生辰。
更不願意提起我幼時的事。
原來,她都知道。
原來,我不是大周的公主,也不是母妃的女兒。
我的一切,是偷來的。
赫連識,你怎麼還不來接我?
這裡不是我的家,你快來接我回家。
23
我快死了。
李廣白不信。
他不願意信。
「把太醫院所有太醫都給朕叫來!」
他紅著眼,把刀架在太醫的脖子上,怒吼道:
「誰敢說朕的妹妹要死了,朕就殺了誰!」
「哥哥。」
我很久沒這麼叫過他了。
李廣白聽到我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甚至在哭。
「京儀,別怕,哥哥會保護你的,別怕。」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問:「我不是母妃的女兒,也不是大周的公主,是嗎?」
他愣住,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哭著問他:「我是不是野種?」
他慌了,擦幹我的眼淚,低聲說:「不是,你是大周的公主,你是我的妹妹。」
「說實話!」
我無力地捶打著他,連說話的力氣也快沒有了:「說實話啊……」
李廣白看著我,沉默下來。
我不是野種。
我是丞相府嫡女,該姓「謝」的。
當年花燈節,李廣白帶著一歲的妹妹偷溜出了宮,卻沒想到出了意外。
那年長安街上走了水,驚慌間,小公主丟了。
李廣白翻遍了全城
也沒有找到她。
當時正值奪嫡的關鍵期,為了不受此事影響,他進了丞相府。
謝氏長媳有一小女,長得與京儀公主有八分像。
饒是皇帝,也分辨不出來哪個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於是,走丟的變成了謝氏嫡女,京儀公主被她的兄長完好無損地帶回了宮。
哪有母親認不出來自己的女兒呢?
母妃知道真相,但還是冷眼看著我為她的冷漠而傷心難過。
謝氏也知道真相,但還是任由我被送去燕國,旁觀我為了和親之事而遍體鱗傷。
李廣白最清楚來龍去脈。
他怕自己的皇位不穩,打算永遠掩埋真相,所以在我懵懵懂懂地說出那句「我心悅於你」的時候才會害怕、心虛。
從而吐出「惡心」二字,將我遠遠地送走。
從始至終,隻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24
「京儀,我知道錯了。」
李廣白握住我的手,哽咽著說:「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哥哥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覺得你惡心,哥哥是在惡心自己。
「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愛上了你。」
他的淚珠墜到我的手腕上。
好臟。
「別碰我,也別自稱我的『哥哥』。」
我把他對我說的話還給他:「真的好惡心。」
李廣白顫了顫身子,哀求道:「對不起,對不起,京儀,你快好起來,哥哥補償你,好不好?」
誰是李京儀?
反正我不是。
「別補償我,我不想要你的補償。」
我把手抽回來,輕聲說:「你該去補償李容卿,她才是你的妹妹。」
李容卿是我十二歲生辰時,李廣白親自送到我的身邊的。
他還十分殷切地囑咐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從沒把李容卿真正地當成過丫鬟看待。
他們都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
「不,不。」
李廣白不管不顧地抱著我,一遍遍地說:「我隻要你,我誰都不要,隻要你。」
我扯了扯嘴角,諷刺道:「隻要我?那我說什麼你都會聽嗎?」
他用力地點頭,仿佛隻要我原諒他,他什麼都可以為我去做。
「那你去死吧。」我惡毒地說。
去死吧。
是你害得我變成這副模樣。
我的人生,從一歲就被你掌控。
你把我送去燕國,我在那裡遇到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可為什麼又要把我抓回來?
我明明可以活出另一種樣子!
我看著李廣白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插進自己的心口。
血浸濕他的龍袍。
沒有快意,我隻覺得惡心。
我把枕頭砸到他的身上,哭著趕他:「你滾!你滾!」
別死在我面前,太臟了。
我怕沾染上他的血腥味,赫連識會難過。
他這個人,最愛吃醋了。
25
李廣白這次沒有食言。
他說要補償我,就真的在補償我。
我說要李容卿滾出我的宮殿,他就真的讓李容卿搬了出來。
但那座宮殿已經臟了,我不想再住了。
於是一把火燒了個幹凈。
李容卿在一旁氣得跳腳。
李廣白也不管她,隻是站在我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問:「京儀,回去休息嗎?」
我有些好笑。
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李廣白,竟也有今天。
「嗯,回去吧。」
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不帶任何情緒,就能讓李廣白露出狗一樣忠誠的表情。
真賤。
後來,我病得越來越重,翻身都困難了。
李廣白就不分晝夜地守在我的身邊,連早朝都不上了。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他又不能將自己的命換給我。
他守在這裡,隻會讓前朝罵我罵得更狠。
李廣白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問題,他守在我的床邊,不停地說自己的悔恨與愧疚。
聒噪。
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的精神頭出奇地好。
李廣白以為是自己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他一大早就出了門,說要去佛堂謝謝佛祖。
我親自遞給他一盞茶,讓他路上小心。
他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將茶全喝了進去,一滴沒留。
26
李廣白走後,我去了李容卿的住處。
我讓李廣白留
給我的侍衛把李容卿的宮女、太監全趕走,再把大門一關。
我做什麼,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李容卿被綁著丟在地上,害怕得臉色發白。
「你也會害怕嗎?」
我蹲下身子,淡淡地望著她。
殺俘不虐俘。
這是大周與大燕的共識。
被野獸生生撕爛,該有多疼。
還有那些被她任性地丟進去的平民和孩子,他們該有多害怕。
「公主,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別殺我!」
李容卿跪在地上,一個一個地給我磕著頭,哽咽著說:
「小翠知道錯了,小翠再也不會了……」
她才不會知錯。
手握權力就失去人性的畜生。
當初待她如親姐妹的小玲,也被她成為公主後虐殺。
我未出嫁前身邊所有的宮婢,幾乎全死在她的手裡。
沒有再多說廢話,我把匕首插進她的心口。
她半邊身子都是血,狼狽地朝外面爬,一邊爬一邊大喊:「救命!救命!」
可這隻會加速她的死亡。
突然,大門被轟然打開。
李廣白佇立在門外,垂眼看著他已經死透的親妹妹。
我心裡湧出一陣暢快:「我殺了她,我殺了你妹妹。」
可李廣白的面容卻逐漸變得驚恐,他慌亂地朝我撲過來。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七竅流血的模樣。
好醜。
他抱著我哭,哭得像個孩子。
他說:「京儀,你醒醒,別睡,別丟下哥哥一個人。
「你快起來,哥哥帶你回燕國好不好?
「哥哥再也不逼你了,你快睜開眼睛!」
燕國?
我不要他送我去燕國。
赫連識會來接我的。
門外突然散發出一陣柔光,紅衣少年騎著馬,向我招手,笑容明朗。
我笑起來,撲進他的懷裡。
27
我死後,李廣白瘋了。
他不願讓我下葬,將我的屍體凍在冰棺裡,一日日地尋求著死而復生之法。
前朝言官上奏、死諫,都沒用,他一心想要我活過來。
支持他的,隻有赫連青。
赫連青找來一位雲遊方士,說是會煉丹,能讓活人長生不老,死人死而復生。
李廣白狂喜,以身試藥。
沒過半年,他的身子就垮了。
我本來就給他下了慢性藥,再加上丹毒,不出一年,他就會死。
到最後,李廣白連如廁都要人扶著。
赫連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寫了一封禪位詔書,大臣們雖有異議,但赫連青的勢力早已經遍布了大周。
和他作對,就是死。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我的屍身從冰棺裡移出來,與赫連識的衣冠一起葬到燕周的交界處。
被折辱也坦然受之的小少年,此時卻號啕大哭。
「哥哥,阿青沒用,沒護好阿成,也沒護好嫂嫂……」
他哭得很傷心。
我坐在墓碑旁,晃了晃赫連識的胳膊:「怎麼辦呀?阿青哭了。」
赫連識低低地笑了笑,將我攬在懷裡,聲音悠然空靈:
「要走的路太長,難免會落淚的。」
隨著赫連識的話,一陣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在赫連青身邊簌簌作響。
似兄長無聲地安慰。
「哥哥,嫂嫂,回家啦——」
聲音由遠及近。
「阿成叫我們了。」
「嗯,回家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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