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一頓飯用罷,夜幕黑沉。
孫老漢在周家待到這個時辰,心裡也有些著急。葉嘉忙去後廚將盛起來的飯菜端過來,叫孫老漢帶著回去給老伴兒小孫子。並定好了明日出發去東鄉鎮的時辰,孫老漢祖孫倆便架著牛車走了。
夜間涼風徐徐,吹走了白日裡的暑氣。空氣中彌散著草木的清香。漫天的繁星閃耀,在夜幕之上拉出耀眼的銀河。葉嘉站在院子裡吐納了幾口氣,餘氏端著鍋碗瓢盆在井邊收拾。蕤姐兒已經睡下了。葉嘉想著後廚還關著的三隻雞,伸手扯住周憬琛的胳膊。
周憬琛一愣,抬起眼簾:“?”
“雞還沒殺。”本來要殺的,剛巧飯菜做好了才沒放下了。
周憬琛擦拭了手指,跟著葉嘉來到雞籠旁。裡頭三隻雞已經睡了,蔫頭耷腦地蜷縮在角落。周憬琛蹲下來,手伸進去,都沒有把雞拎出來就一手捏斷一隻雞的翅膀。咔咔三下,三隻雞就倒在雞籠不能動彈。周憬琛罩在雞籠上的蓋子揭開,扭過頭看向葉嘉。
葉嘉神色怪異地看了他許久,目光低垂下去瞥向看他垂在身側的手上。周憬琛的手指白皙且修長,看著不像那麼有力氣的樣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怎麼了?”周憬琛有些好笑,“隻是用的巧勁兒,沒你想得那麼神。”
葉嘉“哦”了一聲,指使他把雞拎到井邊去宰殺放血。正好灶上悶著熱水,她轉身去後廚:“相公不著急走,等會兒再把這幾隻雞給處理幹淨。”
先前殺的那隻雞做的紅燒雞塊,四個大人家兩孩子早吃的一塊不剩。剩下的三隻雞,葉嘉打算給它處理出來,炸雞架雞柳。做成方便攜帶的幹貨。正好明兒要出去一整日,她可以隨身攜帶當墊肚子的吃食:“雞毛拔幹淨,雞血就拿個碗裝著。”
一邊走一邊指使他幹活,餘氏欲言又止的,最終一句話沒說。
才回來就要幹活,周憬琛倒也沒什麼怨言。餘氏這會兒也將碗碟洗幹淨,剛好把大木盆空出來。葉嘉提了一大桶滾燙的熱水匆匆走過來,先舀了一瓢給餘氏衝刷碗筷。眼看著周憬琛放了一大碗的血,讓他將三隻雞都丟到大木盆中,自己剛準備一大桶熱水澆上去。被周憬琛攔住。
葉嘉眨了眨眼睛,周憬琛提起熱水桶:“我來,你站遠點兒。”
聽話地站遠,周憬琛快速地燙毛。等躺了一會兒,他動作極快,幾下就把雞毛給拔幹淨。葉嘉都不用伸手的,周憬琛手指靈巧地用刀,開膛破肚。不知道是葉嘉的錯覺還是怎麼,總覺得周憬琛用刀十分好看,有種華麗到炫目的感覺。
雞雜是好東西,做得好的話就會特別好吃。葉嘉本人是雞胗和雞爪狂熱愛好者。雞雜滷出來下酒又可當零嘴兒。心裡琢磨著好吃的,葉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頭的活兒,一臂的距離蹲在他身邊,隨口問道:“相公看樣子很會用刀哦?”
“尚可。”周憬琛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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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葉嘉點點頭,吸溜著口水說話就沒怎麼過腦子,“做什麼得那麼頻繁地用刀啊?”
周憬琛按照葉嘉的指示把肌肉片下來,拆除骨架。葉嘉說一句他答一句,也不管葉嘉是不是在說廢話,他嗓音清清淡淡的,特別一本正經:“殺狗啊。你怕是不曉得,周家出事以前是專職養狗的。”
葉嘉:“……”特麼她信他個鬼哦!
到底沒忍住斜眼他。
周憬琛抬起頭,無辜地與她對視。
對視片刻,葉嘉這耿直的腸子實在沒忍住嗆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狗?”
周憬琛沒想到她凝視了自己這麼久,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話,震驚了幾息。見她一臉‘裝一裝得了,說這種胡話我都懶得拆穿你’的嫌棄表情,沒忍住笑出聲。他迅速收聲,搖了搖頭,還煞有其事地回答葉嘉的話:“並非,此行無弟子,白犬自相隨的狗。”
葉嘉實在沒忍住,翻給他一對大白眼:“快點收拾,我明早還得炸。”
兩人說著話,葉嘉的身後忽地竄出來一個小黑影。那東西速度極快,黑暗中一雙眼睛亮得跟兩盞燈。它衝過來對著周憬琛的一隻腳就抬起了一條後腿,然後在雙目注視之下,周憬琛的鞋上緩緩地撒了一泡尿。鞋面上的溫熱緩緩地伸頭,一股衝天的尿騷味就迅速蔓延……
安靜了。四下裡都安靜了。
眾所周知,野生動物的尿騷味是非常驚人的。養過貓狗的就知,那味兒一騷能騷滿整間屋子。葉嘉捂著鼻子默默退後三步,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潔癖深重的攝政王:“……”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嗓音依舊平緩,但怎麼聽都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其實也可以是屠狗賣漿的狗。小東西若是有東西不會用,我這一手好刀法也能幫它摘了那玩意兒。”
怕這廝真的惱羞成怒對‘狗兒子’痛下殺手,葉嘉抱著點點就跑了。
周憬琛抬眸注視著那背影走遠,低頭看了眼自己湿透的鞋子,哭笑不得。餘氏不知何時走出來,周憬琛目光一收。餘氏也沒留心他神色幾番變化,隻感慨了一句:“嘉娘似乎真的讀了幾本書。”
讀沒讀書不重要,重要的是葉嘉要炸雞架炸雞柳。
她真的好饞啊,半年沒吃有味兒的東西了。雖說以往也沒怎麼吃過零嘴兒,但自打吃不著以後葉嘉就總是會想。到了這塊地界,左右她的人生都沒什麼大指望,不如把心思和快樂寄託在好吃的上。周憬琛的潔癖沒辦法忍受,隻能將鞋子脫掉。
餘氏忙將這段時日給周憬琛做的鞋子拿出來,正好給他穿走。
收拾了一番,空氣中的尿騷味才淡了些。葉嘉把小家伙塞進窩窩裡,點著它的小鼻頭警告了它幾句。小家伙嗷嗚嗷嗚的,不知聽懂沒有。她又轉頭去拿了新的盆出來,把雞胗雞腸子給處理幹淨。炸貨得剛出鍋的好吃,放久了不脆就失去了滋味兒。但滷東西卻不用,浸泡在滷汁裡明兒味道指不定更好。
用剪刀將雞胗裡頭的胃袋拆出來丟掉。葉嘉又去舀了一小勺面粉,加鹽一起將腸子給捏幹淨。三隻雞不少雞雜,加上六隻雞腳和三對雞翅膀,滷能滷滿滿一鍋。
葉嘉這邊將雞雜加料滷上,周憬琛又洗漱了一身出來,看時辰差不多就該要走了。
底層兵卒晚間是不能不歸隊的。周憬琛洗幹淨手腳,葉嘉將家裡留著的兩塊香胰子也給了他,給他平日裡用來洗漱。餘氏有心叫兒子兒媳多多說說話,就叫葉嘉出去送。
葉嘉看了鍋裡的雞雜滷的差不多,用個小缽給他裝了一些,順勢送他出去。
點點悄悄從屋裡出來,跟在兩人的身後。葉嘉把人送到村口就準備走,才轉身就被周憬琛給出聲喊住。葉嘉站住了腳,不解地看向他。
周憬琛才忽然從袖籠裡掏出一個東西:“闲來無事做的,拿回去戴。”
葉嘉接過來見是一根木簪子。雖說是木頭的,但雕得挺精致,一根栩栩如生的蘭花簪。說實在的,葉嘉其實對這些古代飾品的用法不是很懂。平日裡頭發都是亂七八糟一繞,保證不會撒下來就行。左右她會包頭巾,擋住了,也沒人曉得她頭巾下面的頭發盤的一團糟。
“回吧,”周憬琛在路口站著,“我在這看你回院子。”
葉嘉捏著木簪子心裡有種古怪的感覺,她皺著眉頭看向周憬琛,又低下頭。說不清楚什麼感覺,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那麼討厭。
思索了大概三息,葉嘉沒想明白。周憬琛站在黑夜之中神情文雅而沉著。
關於這個問題葉嘉半夜趴在床上也沒捋清楚。倒不是她遲鈍,而是她下意識地拒絕去捋。仿佛隻要不捋清楚就可以忽略不管,不煩惱。但憶起上回周憬琛說過的話,感覺這個回答怕是不久之後就必須要給出來。葉嘉嘆了口氣,黑暗中翻了幾個身就睡著了。
次日一大早,葉嘉將昨夜片下來的雞胸肉,雞腿肉切成條狀。
家裡剩的那些枯茗粉都拿出來、先拿黃酒、生粉、蔥姜腌漬片刻。再打入兩個雞蛋,枯茗粉,加點苞谷粉揉捏攪拌,再腌漬兩刻鍾。
趁著腌漬的功夫做個簡易的早飯,一家人吃完,葉嘉就將這些炸了。
三隻雞被蕤姐兒挖蟲給喂得肥肥的,竟然能炸出一小筐。拆出來的雞架就更好弄,同樣的方法腌好放在熱油裡炸就是了。油溫不必太高,炸至金黃就撈出來。
餘氏本以為這雞做菜好吃,等炸出的味兒散開,香的她連焦慮都輕了許多。葉嘉給了她一小碗,叫她嘗味兒。餘氏有些不好意思,推脫說她一把年紀了哪裡還吃零嘴兒。結果吃了一筷子,後頭一句話都不說,高高興興地吃了一碗下去:“嘉娘,這東西要是給允安也送一份去就好了。”
蕤姐兒吸著小鼻子跌跌撞撞地過來,這會兒也不怕葉嘉殺了她的雞。吃得滿嘴流油。
葉嘉給隔壁王老太送了一碗,倒也不是不能給周憬琛。隻是不知他夜裡在哪兒歇息,給人送還得問住處有點麻煩。當下就包了幾大包塞到竹簍子裡:“娘做主便是。”
著急出門,要送吃食自然是餘氏去送。
她再揣上銀子,換身不那麼破舊的衣裳出來。孫老漢已經在外頭等了。葉嘉上了牛車,先去葉家莊走一趟。現如今兵荒馬亂的,葉家的兄弟子侄不一定樂意跟她出門。但為了全餘氏的心,葉嘉也得走這一趟。
到了葉家莊,葉家莊裡也是亂著的。於家村離葉家莊更近,就在葉家莊的後頭。有不少馬匪慌不擇路地在被追的過程中逃進了葉家莊,傷了幾戶人家。
如今葉家莊裡正在排查,看有沒有馬匪藏在莊子裡。村子裡亂哄哄的,老遠就聽見吵鬧。因著村長是葉家的本族,為了這事兒折騰的幾天幾夜。葉童生作為村子裡頂頂有威望的讀書人被叫去村長家,不在。葉嘉的牛車到院子門口,葉家就沒幾個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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