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卉前腳剛走,萬瀚後腳就撲了個空。
他們辦公室今早一片哀嚎,陳瑜月被優化了,拉著他哭了快半小時,還有其他遭到處罰的,沒有一點預兆,優化的優化,罰薪的罰薪,陰霾籠罩著整個辦公室,其他沒受處罰的員工也受到影響,日常工作都快進展不下去了。
人事部那邊口風很緊,員工談話之前,除了“工作作風問題”,問不出一點信息。他們整個部門猜來猜去,最後猜出的那點龃龉,就來自和隔壁企劃部的口頭摩擦。
今天早晨,萬瀚第n次來到企劃部辦公室,得知盛卉來了又去開會了,差點當場氣絕過去。
約莫上午十點,代言人籤約儀式上,萬瀚列席,聽見林喬安主動問起盛主管去哪了,他豎起耳朵,卻聽許總為盛卉解釋,說她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
這是場面話,總不能告訴代言人,盛主管參加別的更重要的會去了。
萬瀚腦袋裡亂成一團,籤約儀式後,他特地找機會湊到許總身邊,故作關切地問盛主管生什麼病了。
許總壓根沒理他,倒是跟在許總屁股後面的劉總監回答說:
“你有話不能先問我?盛卉今早確實生病請假了,你要關心具體什麼病,問她同事去。”
可她同事說她今天來了呀?
萬瀚不敢多嘴了,這一切實在太離奇,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他回到辦公室,在一片低氣壓中待到快中午,猛然想起了某種可能。
今早公司在開的那場重要會議,大部分員工都不知道,萬瀚雖然意外聽說,但是階級差距過大,他也沒有抱有太多好奇心。
不會吧......電視劇都不敢這樣演啊......
他看了眼時間,決定與其自己坐在這裡快把腦門撓破,不如上樓一探究竟,還自己一份安心。
他搭乘員工電梯來到22樓,這一層除了總裁辦就是大會議室,萬瀚一年來這裡的次數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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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門打開,萬瀚往外走幾步,迎頭就撞見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列隊而立。
保鏢身後,行政部的小趙認出萬瀚,趕忙走過來對他說:
“萬主管,這一層現在禁止出入,您趕緊下樓吧。”
“哎哎,好的,我馬上走。”
萬瀚被趕進電梯間,正嘆息此行一無所獲,轉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實木雙開門向外開啟的吱呀響動。
緊接著傳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他立刻後退兩步,扒著電梯間的門牆探出頭。
保鏢們和行政部的同事都轉向另一側,沒人注意到他。
木門打開後,首先竄出來幾個行政部的禮儀小姐姐。
萬瀚的視線艱難地穿過她們和保鏢們的身體間隙。
禮儀之後,走出來的第一個人,戴著墨鏡和口罩,一身純黑職業西裝,身材高挑有致,竟是個年輕女人。
這是盛卉第一次以實際持股人的身份親自出席股東大會,因為今年公司將迎來十年內最為重大的變革,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參與決策。
22101會議室有兩道門,保鏢、行政人員最多隻能進入第一道門,所有的會議進程,都是在第二道門內私密進行。
盛卉原本不想第一個出來,那樣太引人注目。
但是她不出來,後面的人更不敢走在她前面。
所以她戴上墨鏡和口罩,疾步向外走。
董事長廖楓跟在她身後,眉宇低垂,低聲和她說著什麼。
萬瀚看到這一幕,立刻縮回電梯間裡,腦袋是懵的。
工商信息顯示,董事長就是公司最大的股東。
所以那個走在董事長前面的女人是誰?身形看起來為什麼那麼像......
身後的廊道裡傳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萬瀚嚇了一跳,連忙按下電梯下行鍵,閃進轎廂中。
回到11樓,他呆愣愣地站在人來人往的中庭,目光盯著某個方向不放。
就這麼站守了五分多鍾。
某個身穿純黑女士西裝的身影從他視野中出現。
盛卉手裡隻拿手機,踩著高跟鞋快步往辦公室的方向走。
行至中庭,她撞見一臉驚悚的萬主管,抬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聽說你早上找我有事?”
萬瀚張了張嘴:“盛......主管,你為什麼從總裁辦專用電梯那邊走過來?”
盛卉回頭望了眼,再轉回來對上他目光,凝視片刻。
而後微微一笑:“你說什麼呢?洗手間不也在那個方向?”
萬瀚異常艱難地扯了扯領結,眼底眸光微微發顫,低聲道:“人事部今早發的通知,您......你看到了嗎?”
盛卉收了笑,捕捉到萬瀚眼底的搖晃,淡然回答:“看到了。”
她頓了頓,似是猜到萬瀚已經知道了什麼,於是淺淺勾唇,聲線壓低,眼神更為銳利:
“有件事情想要提前告知萬主管。我們部門的桑曉,從下個月開始轉到數字營銷部任職。”
萬瀚臉色一白。桑曉有多厲害,整個市場部都知道,她這是要把信任的手下指派過來接管他的部門嗎?
盛卉直接忽略與處罰相關的解釋,談起後續工作:
“萬主管,如果數字營銷部本月業績不受處罰影響,那麼你的福氣就在後頭。如果你處理不好,公司有的是人才,或平移升職,或空降。”
話裡藏著甜棗和棒槌,讓萬瀚自己慢慢參透。
他咽下一口唾沫,身體微微發著抖:“感謝盛主管提醒。”
盛卉忽然笑起來:“應該的,這些都是劉總監告訴我的,大家共事這麼久,都是好伙伴,本來就該互相照應。”
這之後,萬瀚邁著虛浮的步子回到自己工位,滿腦子都是“好伙伴”三個字。
原來盛卉早就計劃好了。
她或許有意扶他爬上總監的位置,但是她也會將自己栽培的下屬安插到所有重要的位置上,如果他做的不好,管理能力不強,隨時都有可能遭到架空,然後被踢出隊伍。
他為自己還有機會升職而感到慶幸,但他同時也想起了幾個月前,自己好幾次在不同的同事面前嘲諷盛卉不作為,在公司混吃等死,滿腦子隻有帶娃......
他嚇得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兩條腿蜷在桌下顫抖,半張臉貼上辦公桌。
陳瑜月帶著滿臉淚痕走進來:“主管......”
“閉嘴吧!”萬瀚勉力撐起上半身,“收拾收拾東西,下午的人事面談,不要抱任何希望了。”
“可是我真的沒說什麼,我隻是......”
萬瀚想明白一些事情,語氣冷靜些:“隔壁盛......企劃部,不是你能惹的,之所以忍你到現在,是在確認你還有沒有用。”
陳瑜月茫然地睜大眼。
人家是公司利益的最大受益者。
因為他還有用,所以即使說過不好聽的話,卻也被留下。
至於被優化的那些——
“閉緊嘴巴,好好找下家吧。”這是萬瀚對她唯一的忠告。
上午冗長的會議結束,下午的工作都很輕松,快到周末了,大家的心情也比較飄,喬黛帶著報表文件來向盛卉匯報,匯報完不急著出去,看盛卉心情不錯,她坐在原地就開始以嘮嗑的方式向盛卉求教關於職業規劃的事兒。
盛卉看了眼表,還有半個小時就該回家換衣服了。
時間不長不短,聊聊天正好。
喬黛的職業技能比較零散,尤其在跟了盛卉之後,開始一門心思地往行政秘書方面發展。盛卉還沒想好自己到底需不要需要一個秘書天天跟在屁股後面,所以她一邊給喬黛做規劃,幫她挑選可以考的證,一邊理清自己的職業思路。
聊得深了容易忽略時間,直到一通電話響起,盛卉才意識到,自己差不多該走人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一邊關電腦,一邊接起電話:
“喂,舅媽......”
......
喬黛坐在辦公桌對面,仰著一雙杏仁眼,眼睜睜看著領導的臉色從白裡透紅變得蒼白如紙,唇色褪盡,膚色甚至隱隱浮起一層灰。
盛卉扶著把手背過身去,聲音仿佛在砂石上滑過:
“十......十歲了?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是男孩。”
沈南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該怎麼辦?他頂著高額稅費辦了房屋贈予手續,還有那個女人,竟然也有......”
盛卉刷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您別急,我現在馬上去找他......哎,不行,我馬上過來找您。”
廖楓現在正和其他幾位大股東一起考察蒸餾廠,不在公司裡,今晚估計還有聚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最後安撫幾句,盛卉很快掛斷電話,拎起電腦包,大步走出辦公室,沒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朝一臉懵然的喬黛招招手:
“你,跟我一起。”
路上,盛卉情緒不太平靜,所以讓喬黛開車。
她坐在副駕駛,單手抵著額,眉心擰出深深的兩道褶。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世上總是有她舅媽沈南枝這樣的人,猶如諱疾忌醫的病人,明知道自己身上有病,為了保持表面上的安穩現狀,保護自己那顆脆弱的心,就是不去做體檢,就是不去看醫生,直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才不得不將自己送入搶救病房,然後痛苦無依地發出吶喊,責怪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盡管最大的錯並不出在她身上,但是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原因,不乏她自己的懦弱無能。
盛卉忍不住抬手抹了抹眼角。
她不是不去責怪男人,隻是知道責怪男人無用,女人要過得更好,隻能反求諸己。
她還記得十八歲的時候,她的抑鬱症痊愈了,甚至恐男的症狀,也在舅舅的悉心愛護下得到了緩解。
她認為世上還是存在好男人的,就像舅舅一樣,溫和開朗,體貼舅媽,疼愛孩子。因為盛卉中學時期不愛念書,成績差,家教又管不來她,他就自己上場教外甥女讀書寫作業。甜豆土豆也不光是舅媽一個人帶大的,舅舅盡管工作忙,孩子教養的全程他都有參與。
盛卉曾經還想過把股權分一部分給舅舅。
因為他對她而言,比親生父親還要親。
可他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
親眼看見這個事實的那天,盛卉感覺,自己一輩子都不能接受任何男人了。
第65章
行車路上, 盛卉又陸續接了兩通舅媽的電話,聽她語無倫次的哭訴,盛卉安慰的語言顯得特別蒼白。
這一路無暇他顧, 趕到舅舅家門口的時候, 遠方夕陽如熔巖,滾燙晚霞燒紅了半邊天。
兩個孩子被沈南枝安排去了他們外婆家, 偌大的別墅僅剩她一人, 枯坐廳中, 桌面地上丟滿了團成團的擦淚紙。
盛卉心中不免產生“早該知道會有今天”這樣的消極論調,但她什麼都沒說, 先抱著舅媽, 給她當了一會兒人形枕頭,聽她說她自己什麼都能忍, 但是真的受不了廖楓把本該屬於她的兩個孩子的財產分給其他人。
這是她的底線, 她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使盡各種方法麻痺自己,唯獨在孩子們的利益受到侵犯之後, 才被迫清醒過來。
盛卉一句責怪的話也沒說, 開口便問她:“現在離婚嗎?”
沈南枝頹唐地退開一些, 仍在猶豫。
盛卉將手機放到茶幾上的支架, 打電話給律師, 開免提, 三個人一起討論。
“舅媽, 如果你真的為甜豆和土豆著想,就必須做好和舅舅打離婚官司爭奪婚後財產的準備。他就是料準了你性格懦弱, 不會和他離婚, 也不會和他分割財產, 所以才敢瞞著你贈予資產給別人。他是和你結婚之後才入主盛世,才變得這麼富有,所以他送給別人的每一分錢,裡面都有你的一半。如果你不去爭,不和他離婚,那麼未來甜豆和土豆得到的東西隻會越來越少。”
沈南枝的眼睛裡燃起了一簇火光,她幾乎要下決心了,可那簇火光不知為何又搖晃起來:
“可是,孩子如果沒有父親......”
“舅媽,你看我,我的孩子從小就沒有父親,不也成長得好好的?”
盛卉篤定地說,“甜豆和土豆已經長大了,是成熟的大孩子了,他們一定會理解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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