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聽他這副腔調就有點憋不住想樂。但很快的,他便沒了笑鬧的力氣,臉色煞白地由孟重光擺弄。
“師兄真的很,很緊……”
徐行之冷汗盈額:“你他媽嫌緊你倒是出……啊……”
“不許叫。”孟重光一把捂住了徐行之的嘴,“……他們會聽見的。”
沐池之歡,雖是令人回味不已,然而孟重光在回過神後簡直要悔斷腸子。
他一時忘形失態,竟然放任別人聽見了師兄的聲音。
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擁抱著徐行之,將被子翕翕然頂出一片雪浪。
徐行之失神地望向床頂。
在抵死的碰撞中,他可以確認,至少現在在他身後的人不是一名隨時都會離開消失的夢中客,這讓看似平靜、實則已經滿心慌亂的徐行之莫名安心了下來。
此外,徐行之並不介意坦坦蕩蕩地承認,他十分想念這種刺激得讓他心尖發顫的滋味兒,從身到心,皆是如此。
接下來數日,孟重光與徐行之滾遍了南狸宮殿的角角落落。
他們左右是不急著去做些什麼的,鑰匙碎片放在那裡也跑不了,徐行之就由著心、由著勁兒,跟孟重光瘋鬧了許久。
某日,他闲來無事,拖著步子四下闲轉,卻在一處回廊下看到了陶闲與曲馳。
陶闲蹲在曲馳身側,正在地上寫畫著什麼,曲馳學著他的動作塗塗抹抹,兩人看起來異常和諧。
陶闲敏感得很,聽到足音便回過頭去,看見徐行之,立即慌張地立起身子來,還未開口,臉已紅了大半:“徐,徐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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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之披衣而立,孟重光的外袍於他而言稍顯長了些,邊角隨著廊下風緩緩搖擺著,愈發顯得他身材勁瘦高挑,骨肉勻停。
曲馳抬頭跟徐行之打了個招呼,便興衝衝地模仿著陶闲,一筆筆在地上塗抹著圈圈。
徐行之走過來,想在廊檐臺階邊坐下,陶闲動作麻利地扶了一把徐行之的腰,又扯下自己的外袍,疊了兩疊,墊在臺階上。
他溫馴道:“徐師兄請坐。”
徐行之也不同他客氣,就勢坐下:“你倒是體貼。”
坐下後,他將暖熱了的外袍褪下披在陶闲肩上。
陶闲有些惶恐,推搪了幾下,徐行之嘖了一聲,他才紅著臉接受,手指揉弄著衣帶,局促道:“師兄,我先給你暖著。等你冷了,我再還與你。”
徐行之哪裡會在乎這個,笑著擺擺手:“再說再說。……你們兩人在做什麼?”
陶闲害羞地:“曲師兄纏著我,要我畫糖葫蘆給他。自從上次我說給他聽,他便惦記上了。”
曲馳聽不出他們是在討論自己,本是在一心一意地畫他的糖葫蘆,然而,當陶闲溫存的目光落於他身上時,他卻似有所感,抬頭衝陶闲笑了一笑。
曲馳的五官均為“溫文爾雅”四字所生,眉眼間自有陶然之色,隻與他的目光接觸,陶闲便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來,搭於雙膝上的手指緊張地屈伸不已。
徐行之起了些玩心,用胳膊肘撞過陶闲後,故意在他耳邊低語:“你與他可是道侶?”
這些日夜以來,徐行之冷眼旁觀,隻覺周北南與陸御九,曲馳與陶闲關系均是非同一般。
不過這並不算稀奇。蠻荒之中能有人搭伴,已是幸甚至哉,這群人又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在此荒原之中,長夜難度,又何必介意陪伴自己的是男還是女。
孰料,陶闲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反駁:“徐師兄怎麼會這樣想?我,我與曲師兄,是天壤雲泥,不啻天淵,我怎麼敢肖想曲師兄呢?”
陶闲話說得緊張,卻極為真誠,這叫徐行之略有詫異。
陶闲望向曲馳,見他又背對著二人開始認真寫畫,向來躲閃的眸光中才敢放出無盡的崇慕之光:“我從未見過比曲師兄更溫柔更好的人。在現世之時,我便一直想著曲師兄當年用一百靈石為我換糖葫蘆的事情,特別可惜當初沒能和曲師兄多說幾句話……”
當初用兩串糖葫蘆敲詐了曲馳一百靈石的罪魁禍首幹咳一聲。
陶闲一談及曲馳,口吃與害羞的症狀便一掃而空,眼裡盡是溫情脈脈的神採。
“後來我長大後,便離開了茶舍,帶著行李四處打聽曲師兄在哪裡。我當初年幼,實在不記得曲師兄是哪一門仙派的,隻好花了兩年時日,一一打探過去,隻想著能拜入曲師兄門下,遠遠地看著他,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徐行之想,一串糖葫蘆,幾句暖心話,便讓這孩子記了這樣久,他的人生,想必也著實可悲可憐得很。
徐行之對這種乖孩子向來心軟,便伸手摸了摸陶闲柔軟的頭發。
陶闲顯然不適應這般親昵的肢體接觸,受驚小狗似的往後縮了縮。
徐行之也不介意他這樣本能的規避,咧嘴一樂:“陶闲,你是什麼時候當上丹陽峰弟子的?”
這幾日,徐行之紙醉金迷,但腦袋也越來越清晰。
原主的記憶再沒有復蘇的跡象,眼見真相已近在眼前,徐行之再想逃避也是無用,不如幫孟重光取了鑰匙,回到現世,找到九枝燈,當面問一問他,那一首“九枝燈在瑣窗空,鏡中惆悵見梧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與此同時,他也想從這些人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雖然每人所知道的內容不同,但若是能互相補充,或許也能拼湊出一個大致的真相來。
陶闲想了一想:“天定四年三月初三。”
“你倒是記得清楚。”徐行之一樂。
陶闲略帶傷感地一笑:“怎麼能記得不清楚呢。我三月初三上山時,桃花開得正好;三月初十的時候,滿山的桃花都落了,曲師兄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第54章 沙暴臨境
陶闲語調中的傷心與自嘲讓徐行之心頭微酸。
他半認真半感慨地問陶闲道:“曲馳這丹陽峰大師兄做得好好的,又何必牽涉進神器的事情裡來呢。”
陶闲困惑地看向徐行之,好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神器?我,我不懂,也沒見過。隻是在進蠻荒後,聽周師兄他們抱怨時提起,說……說是,四門神器都是假的。他們拿到神器,等到要動用時方才知曉,叫他們應對失當、措手不及,才被擒獲了。”
與陶闲的一番對話叫徐行之更加納悶了:“你一沒見過神器,二又未參加當年之事,又為何會被發配到蠻荒來?”
陶闲諾諾地乖巧道:“曲師兄那時受傷極重,身邊離不開人。……我,我是自己願意……跟他進來的。”
“……你是……”徐行之震驚到無以復加,指著曲馳寬闊的後背,壓低聲音道,“此事與你無幹,你也不通法力,隻是剛入門七日的凡人。隻是為了他,你就要進來?”
陶闲費力解釋:“我不大識字,但是以前唱戲的時候也看過不少戲本子,上頭都說,一飯之恩,當湧泉相報。曲師兄送了我糖葫蘆,又,又把我兄長的屍骨送回我身邊,幫我安葬,是,是大恩大德。……再說,丹陽峰其他弟子都,都不必入蠻荒,曲師兄當時重傷,身側又離不開人……所以……”
徐行之對這個看上去女氣又柔弱的男人印象大改。
若是論“義”這一字,世上無有幾人能超過這個矮小又文弱的娘娘腔了。
注意到徐行之的眼神,陶闲腼腆地笑起來:“徐師兄,你別這樣看我……我也沒,沒那麼高尚。我當時隻想,曲師兄神通廣大,可能不需多久我們就能重新走出蠻荒了。沒,沒想到,在這裡一待就是,這麼久。”
“會出去的。”徐行之安慰他,“我們都會出去,一個不落。”
“徐師兄,我信你。”陶闲細長的丹鳳眼中盡是純淨的信賴之意,“你說過,會把我兄長屍骨帶回,你說到,就做到了。我信你。”
徐行之苦笑,抬手按住他的後頸,發力揉按幾下,陶闲立刻小動物似的弓緊了脊背。
徐行之習慣與人親密接觸,即使是容易害羞的陸御九也不至於像陶闲這樣,時時刻刻像是驚弓之鳥一般,露出慌張至極的小表情。
徐行之逗弄他:“這麼怕?”
“我膽小。”陶闲抿著嘴,有點怯懦地承認自己的缺點,“還好,我有曲師兄庇護,也有阿望。……當初就是我與曲師兄把阿望撿回家的。……對了,還有孟重光。他很好,是個好人。他一直在蠻荒中找師兄。現在,他找到了,我為他高興,也為師兄高興。”
在世人眼中或許十惡不赦的孟重光,在性情溫軟的陶闲看來竟然也能算一個好人,這不得不讓徐行之心中多冒出了一層疑慮。
當初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們盜神器到底是為了做什麼?
至少在原主的記憶裡,關於神器的記憶也就隻有七年一度的神器賞談會。
徐行之從不知由風陵山鎮守的“世界書”放置在何處,甚至連“世界書”有何本領亦無從知曉。他隻遠遠看過幾眼,隻知那是一團清雅純粹的瑤光,連形態都難以辨明。
每次在召開商談會時,神器都是被各仙門府君一齊護送而來。
為了避免有惡徒覬覦,致使神器失竊,徐行之、曲馳、周北南與溫雪塵都需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巡視外圍,夤夜警戒,因此這賞談會每辦下來一次,徐行之等人都恨不得能累得脫上一層皮。
要早知保護的都是假物,他們又何必這般費心巴力?
但是,話再說回來,神器並非凡物,若是被人輕易知曉所在,那便是大大的麻煩。
風陵山聲望乃四門之首,徐行之乃風陵首徒,且頗受清靜君愛重,亦不知世界書平時被安放在何處,周北南他們又怎麼會知道?又怎麼會打起這世間至寶的主意?
徐行之正苦思冥想間,便見曲馳丟下樹枝,起身跑來陶闲面前,拉住他的手,指住地上好幾串蘸著土灰畫成的糖葫蘆:“它們是長這個樣子嗎?”
陶闲微笑:“是的。曲師兄畫得很像,比我還要像些。”
曲馳淺淺笑開了。他指著一串最大的糖葫蘆,說:“……你看,這是你的。”
他畫了一大把糖葫蘆,裡面既有周望的,也有徐行之的,他一樣樣點給陶闲看,好像那裡躺著的都是一串串貨真價實、亟待出售的街頭甜點。
陶闲就含笑耐心地聽他清點,時不時還點一下頭。等曲馳把每個人的都數了一個遍,他才疑惑地夾起眉來,把地上灰撲撲的糖葫蘆們點了個數:“……你的呢。”
曲馳一怔,又一二三四五地點了一通,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忘了。”
陶闲很大方地指著自己一顆顆大如腦袋的糖葫蘆串:“我們分著吃。一人一半呀。”
曲馳想了想,開心地點下了頭。
徐行之眼見他們之間這般溫情又協調,不自覺淺笑起來,出聲對陶闲道:“他一個大傻子,白撿你這麼一個摯友,倒是不幸裡的萬幸了。”
曲馳聽見了,便背過身來,抗議道:“我不是傻子。我是曲馳。行之,你不能這麼說我。”
徐行之舉手:“好好,我錯了。”
曲馳被徐行之這樣說,心裡著實有些鬱悶,又轉頭向陶闲求證:“陶闲,我傻嗎。”
陶闲顯然不是很會哄人,他吭哧了半晌,才柔聲道:“傻子……也很好。曲師兄什麼都是最好的。”
“傻子很好嗎?”曲馳若有所思地牽起陶闲的手,信任道,“那,我不是曲馳了,我是傻子。”
陶闲哭笑不得地任他牽著,緩步朝二人所居的偏殿走去,臨走前,陶闲抱歉地衝徐行之擺手,還把暖好的衣裳脫下,掛在了不遠處的低矮樹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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