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老莊高員外膝下二姐兒,閨名玉蘭。
出嫁前夕,我一身嫁衣對鏡梳妝。
爹爹領著小妹翠蘭入我閨房,命令我同小妹換裝。
他喋喋不休,興奮得滿面紅光。
說要送我一場潑天造化,富貴仙緣。
1
爹爹來扒我嫁衣時,雙目精光外放,笑得縹緲又猙獰。
「玉蘭啊,爹夢見菩薩了。
「待咱們助那取經人一臂之力,富貴仙緣唾手可得。
「你小妹八字弱,受不得這潑天福分,今日便讓小妹替你嫁了,不日後由你來承這仙緣。」
爹爹說著迫不及待伸手來扯我頭上的珠花,珠花纏著斷發被擲在桌上。
我不可置信,捂著生疼的頭皮含淚問道:
「爹爹,這怎麼使得,婚姻嫁娶,豈能兒戲般說換就換。
「我不要那勞什子仙緣,我隻要嫁給康年哥。」
康年哥念過兩年書,在鎮裡做賬房,是高家莊裡數一數二的俊秀青年。
我們青梅竹馬,到年紀後他就迫不及待上門提親,說好了非我不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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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哀求:「爹爹我不換,兩個大活人換了豈會看不出來,淨讓莊裡人看笑話。
「爹爹,您一向疼小妹,這般好事就留給她吧。」
我此話真心,常言道隻美鴛鴦不美仙,我隻盼著同康年哥過普通日子。
可爹爹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揮手示意妝婦給小妹上妝,自顧自打量著我。
他笑得滿意:「你們姐倆長相肖似,身段也像,待翠蘭嫁去,生米煮成熟飯,不成也得成。
「玉蘭啊,哦不,今後你便是翠蘭。
「翠蘭啊,爹爹的好麼女,爹爹為你招婿。」
語罷,便甩袖走了,臉上仍是那般癲狂笑意。
而我,被鎖在閨房,大鎖一掛,銅汁澆了鎖芯。
生怕我毀了這樁婚事。
門外嗩吶震天,喜氣洋洋,我在房內倚門號哭,天地不應。
2
我被關在房內,食水排泄都經牆角小洞出入。
我在屋內哭累了便睡,睡醒了便哭,不知過去了多少日夜。
娘每次過來送飯,我都央求她放我出去。
一牆之隔,娘的聲音卻像遠在天際。
每次她隻一句話:「乖女莫哭,聽你爹的。」
我坐在床畔,木愣愣盯著門,心下愴然。
仙人?換嫁?
隻覺做夢一般的荒唐。
門內的日子煎熬難挨,我隻能從門外的光線辨別日夜。
不知過了多久,我已經被關得有些魔怔了。
憋狠了還會把凳子豎起來對它說話,橫豎凳子也有四條腿,和人差別不大。
對凳子說話的第三天,床頭多了一摞書。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閨房被銅汁澆鎖,屋內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這書是怎麼送進來的呢。
我捧著書對凳子討論了半天,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
我已經快被關瘋了,有書能看簡直如獲至寶。
索性不想了,抱著書看得津津有味。
與其說是書,倒有些像學習起居手札,記錄了主人學醫的歷程和一些心得,通俗易懂,頗有趣味。
第一本筆跡行文稚嫩,有些文末還會寫上
阿耶採藥歸,果子甜。
隨阿奶診阿陵,豆兒糕香甜。
想來是手札主人幼時寫的,記錄了簡單的醫藥用法和隨長輩出診的見聞,頗有童趣。
裡面提到的除了阿耶阿奶,常出現的還有一個名為阿陵的孩子。
阿陵生於富貴之家,每次手札主人隨阿奶去看診阿陵,都能混嘴裡不少點心。
後面幾本手札隨著主人年紀漸長,內容逐漸艱深,我閱讀起來有些吃力。
好在還有一本是出診的趣聞怪事,手札主人把印象深刻的病人和病症都整理成一個個小故事記錄了下來。
我當成話本子讀也頗為解悶。
手札主人思想天馬行空,還有許多有關男女綱常,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一邊害怕,一邊質疑,還忍不住要看。
剩下幾本是藥經,有主人批注,還有主人自己發現的藥草,用毛筆細致地勾勒出了草葉形狀,旁邊細致陳列出了藥性、味道和炮制方法。
藥經極厚,前部分還算正常,都是普通草藥,後半部分卻突然換了一個人的筆跡,內容也逐漸魔幻起來。
上書:【月濺草,喜陰,味甜,生於寒潭,有蛟則旺,得月生輝成藥,無月為草,兔妖食之可引月華之力。】
旁邊畫了一株細細的長葉草,還用金粉描了邊,好似真的在發光一般。
不過後半本被我當話本子看稀奇了。
怎麼可能有草被月亮照了就能成藥,不得月光就是普通的草呢。
除此之外,還記錄了會在夜晚哭泣的花,長得和嬰兒一般無二的果子,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妖丹。
被關在門內的日子,我全靠這些書撐著。
初時隻是為了打發時間,不讓自己寂寞得發瘋。
後來越看越得到其中趣味,以書本和手札為媒介,仿若看到手札主人從一個垂髫
孩童逐漸長成亭亭少女。
經歷了她天真無邪的童年時光,第一次來癸水的無措。
看到她的醫術日漸精湛,第一次被稱作小神醫時的羞澀和得意。
手札主人一心行醫,對所學鑽研不輟,努力就算了,她還甚有天賦。
阿耶擅內科,阿奶擅調理女病,阿耶阿奶傾囊相授,她取二者之長,有青出於藍之勢。
她受長輩濡染,有顆仁心,窮苦人來瞧病,就是帶把野菜也看得。
時間久了,小神醫的名聲也就傳揚了出去。
我還看到她和名為阿陵的孩子一起長大。
阿陵體弱自小被嬌養,長大痊愈後也成了半個紈绔,闲來無事就來醫館偷吃山楂陳皮丸。
阿陵面如白玉貌若少女,還頗為臭美。
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不漂亮,毋寧死!」
阿陵每次裁了新袍子必出門顯擺,到醫館時已經抱了滿懷花果,身後跟的都是膽大求愛的女子。
為了減少麻煩,她索性專門給阿陵研制了一種山楂丸,滋補又解饞,讓他在家吃,少來醫館惹事。
沒想到這種山楂丸後來一時風靡半個城,被取名叫作阿陵果。
我隨著手札主人經歷喜怒哀樂,陪她一起長大,好似相識多年的朋友,成了我在這方小空間裡的唯一慰藉。
3
這日,手札讀到瘟疫篇,上書:
【春正月,城內突發熱症,兇險難消,疑為疫症。】
我的心也隨著文字揪了起來。
城內瘟疫橫行,官府下令封城,開設醫堂收治患者,可疫症兇險,不得其法,每日城郊都有焚燒屍體的濃重黑煙。
手札主人跟隨阿耶阿奶在醫館奔走,尋找疫症源頭和治療之法。
最終發現疫症來源於一頭耕牛。
手札主人以布遮口鼻,深入疫區,把輕症患者分為幾組,分別服用不同的草藥,最終選出了最對症的一種。
手札主人欣喜若狂,聯合官府熬藥分發,疫症方休。
疫症春正月始,晚秋而止,城內活人十之存七。
手札主人的阿耶阿奶積勞成疾,同樣染了疫症,服藥後仍舊沉疴難處,相繼去了。
疫症篇行文流暢精簡,像是忙中抽空寫的。
準確且客觀地描述了此次疫症的辨別過程及治療方法。
此篇末段僅短短的28個字,力透紙背,隱有水痕。
【大疾疫,城內亡者十之有三四,阿耶疾咳不止,三日後亡,阿奶隨之去也,蘭孤。】
我胸中憋悶難忍,撫著紙頁淚流不止,仿若也跟隨主人經歷了這場兇險疫症和喪親之痛。
我用手指去觸碰那個被水跡洇開又隨著歲月幹燥的「蘭」字。
原來手札主人的名中,也有一個蘭字。
我擦掉眼淚,欲往下看去,房外突然喧鬧不已。
我有些煩躁,聽腳步聲叫住了一名門外婦人。
「嬸子,不知今日外頭在熱鬧些什麼。」
她很是和善:「東家二姐姐孩子周歲,回來探親呢。」
我心中猛地一窒,問道:「可是嫁與本莊東頭李家康年的高二姐玉蘭?」
「正是。」
我苦笑,孩子都周歲了,看來我被關在這方寸間,已兩年有餘。
我帶著不甘心問道:「他,他們夫妻過得可好。」
「好著呢,蜜裡調油一般,孩子也周正機靈。」
我不再言語,幾乎站立不住。
這喜慶的日子,那把我掙脫不得的銅鎖也終於被打開。
爹爹撫著肚子踏步出現在我面前。
「翠蘭啊,你外甥都周歲啦,有些心思便歇了。
「你今年也滿二十了。
「便招個養老女婿,指望他與咱們同家過活,撐門抵戶,做活當差。」
他面上又出現那種平靜中隱隱透著癲狂的笑意。
「爹為你挑的夫婿,自然是最好的。」
我被爹爹口中的招婿擾得心神不寧,沒有心思再看手札,便用細布包了仔細收進箱子。
我有些心虛地對爹爹說,我去學做醫女,養活自己也是成的。
可爹爹對我的話根本不聽,開始大肆招婿。
招婿的風聲沒放出去多久,便有一個漢子上門。
漢子自稱福陵山人家,上無父母,下無兄弟,無根無絆的,願與我家做個女婿。爹爹聽了喜不自勝,飛速成全了這門婚事,還千叮嚀萬囑咐我對待仙人可要仔細著些。
我哭著央求爹爹,又被關進了熟悉的房間。
成婚當日,一眾人門裡門外地忙碌,我被推來操去像個偶人似的上妝。
白粉敷面,紅綢垂腮,銅鏡裡的女子蛾眉嬌態,隻一雙眼睛木愣愣的。
來幫忙的嬸子們幫我整理嫁衣還喜氣洋洋地恭喜。
「翠蘭真是好相貌,上了妝做最美的新嫁娘。」
還有嬸子捂著嘴笑:「翠蘭有福氣,這後生人高馬大的,想來是……嘿嘿。」
有美慕爹爹的:「高老頭也有福氣呦,閨女一個賽一個的好看,玉蘭嫁得好,翠蘭還能招婿撐門戶。」
「你還別說,翠蘭玉蘭這姐倆越來越像了哎!」
「瞧你說的,人家可是親姐倆。」
她們的熱鬧與我無關,我望著銅鏡裡的這張臉,卻看得陌生。
渾渾噩噩二十年,我以為家中不算富貴,卻也算得上和睦,我雖不得偏愛,爹娘也未曾虧待。
今日才發現,我卻從來由不得我。
門外吹吹打打熱鬧了整日。
我一身嫁衣坐在床畔,紅蓋頭遮面,隻能看到自己絞緊的手指。
突然,門哐當一聲響,我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帶起了一陣風,坐在我身旁。
他聲音有些腼腆:「娘子,你餓不餓。」
我怔了一瞬,這仙人竟是個體貼人,還關心我餓不餓。
我回道:「不餓的,先前墊了些糕餅。」
「那我掀蓋頭了啊。」
我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一雙大眼睛裡。
這仙人不似我想象般的長衣垂袖,仙風道骨,竟是個濃眉大眼的黑壯漢子。
依我看不像仙人,倒像個憨厚鐵匠。
他不敢直視我,又斜飛過來目光打量,臉面直接黑紅到了脖子。
他扭扭捏捏地哼唧:「娘子,便安歇了罷。」
即吹滅了燈,拉了床幔,跳到榻上直扯我腰帶。
我猝不及防被扯松了衣襟,胸口春光乍泄。
我捂著領口驚慌看他,迎也不是,拒也不是。
這可是仙人啊。
怎麼,怎麼這般…..
他離得太近,我手還按在他扯我衣帶的大掌上。
饒是我也忍不住紅了臉,一時不敢動作。
他卻越湊越近:「娘子莫怕,俺老豬也有些本事,保管教你舒舒服服。
「俺有把子力氣,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俱不在話下,今後讓你穿錦戴金,處處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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