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嬸忙去擦淨了手,說道:“我今早就想去報官,但我家那口子說沛兒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才隻身一人來雲城,怕是哪家的逃奴,被發現了捉回去,才不讓我去報官……”
陸書瑾也未曾過問沛兒究竟是何故來此地,但昔日聽她說過自己是死了丈夫才來雲城謀生,想必不是逃奴之類,不管如何,她這樣無端失蹤,報官更為穩妥。
陸書瑾與苗嬸兩人前往捕房通報,正碰上捕快外出巡街,在門口等候許久才見到捕快。
但那幾個捕快聽了此事之後,隻問了沛兒的姓名來處年齡,但這些陸書瑾與苗嬸俱是不清楚,也回答不上來。
捕快便再沒有詢問其他問題,擺擺手讓她們回去等消息。
陸書瑾心中無奈,也暫無其他辦法,且這一來一回的折騰天也快黑了,若再不回海舟學府,隻怕要錯過宵禁時間。
與苗嬸闲說幾句道了別,陸書瑾匆匆趕回學府。
因白日在外面耽擱了大半時間,她隻要熬了大夜寫夫子留的課餘文章,寫完了自己的又幫劉全等人寫,燭燈燃盡月上梢頭,她才揉著眼睛疲憊地躺上床。
隔日一早,學府的鍾聲準時報響,敲了第三下陸書瑾才遲遲醒來,睜著沉重的眼皮起床洗漱,還差點去遲。
因為沒睡好再加上憂慮沛兒的事,陸書瑾一整個上午都顯得沒精打採,下課後夫子剛出學堂,她就泄了氣般趴在桌子上,閉上有些疲憊的雙眼暫做休息。
吳成運將她的反常看在眼裡,一臉痛惜,“陸兄,我聽聞昨日劉全又帶人去尋你了,難道是對你動手了?”
陸書瑾閉著雙眼,聽到他的話隻懶懶道:“沒有。”
吳成運自然不信,握著拳頭恨聲道:“這些胸無點墨的混蛋,整日除了欺壓旁人別的是半點能耐都無,也隻在學府混混日子,他們下手重嗎?我那裡備了些跌打藥,要不拿些給你?”
陸書瑾聽他聲音抑揚頓挫,莫名覺得好笑,說道:“多謝吳兄,不過我沒有挨揍,那些藥用不上。”
吳成運以為她是為了面子嘴硬,又怕是劉全威脅她不能往外說,痛心道:“陸兄你別怕,若是那劉全還敢再來找你麻煩,你就告知夫子,海舟學府管理嚴格,縱然他有些家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觸犯法規!”
吳成運雖說是好心,但過於固執,且此事也不太好解釋,總不能說是她主動要求給劉全代寫策論,於是幹脆不解釋,轉了個話題問道:“你可知道那蕭矜在哪個學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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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字堂。”吳成運沒想到她突然問起蕭矜,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恍然大悟,湊過來小聲說:“你是打算與蕭矜結交?這倒也確實算個主意,若是真能與他稱兄道弟,劉全絕不敢動你,可蕭矜此人喜怒無常,行事混賬……”
陸書瑾揚起一抹輕笑,搖搖頭並不多說。
吳成運隻覺得這個同桌太過高深莫測了,單看她的神色是完全猜不出來她在想什麼的,也不喜多說話,來了學堂就悶著頭看書,活像個書呆子。這幾日什??x?麼話都勸過了,陸書瑾始終無動於衷,他隻好道:“今日發放了院服,明日學府會舉行拜師禮,這是海舟學府一年一次的重要日子,蕭矜必不會缺席。”
這句話對陸書瑾來說才是有用的,她轉了轉眼眸,起身對吳成運道了聲謝,而後直奔食肆吃飯去。
下午劉全趁學堂人少的時候尋來,陸書瑾便將策論一並交給他,讓他再誊抄一遍,劉全粗略看了一遍紙上的內容,繼而歡喜離去。
下學之後陸書瑾就拿著舍房的木牌前往後勤屋領院服。
海舟學府的校徽是雪蓮,寓意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代表著莘莘學子們純正而堅定的求學意志。院服是月白的顏色,外面籠著一層雪白的軟紗,衣襟用寥寥幾條金絲線繡著蓮花的輪廓,衣袖和袍擺壓了一圈繡滿了鯉紋的墨綠色綢邊。另配一件較為厚實的棉白色外袍,下擺繡著大片瓣尖泛著些緋色的蓮,為天氣轉涼時秋冬所穿。
這一套院服是海舟學府向雲城有名的繡坊訂制的,用料金貴繡工上等,摸上去柔軟如紗顏色又極為純正,穿在身上輕薄涼爽,正適夏季,是陸書瑾在姨母家也從不曾摸到過的昂貴衣裝。
她剛將衣物收好,劉全就拄著拐棍找上了門。
此人身殘志堅,先前為了來學府找陸書瑾的麻煩,愣是忍著痛跟爹娘說沒事,來了學府之後便不能找理由曠學,隻好瘸著腿堅持上學。
他先是假模假樣地誇了陸書瑾幾句,道她代寫的策論果然蒙混過關,讓她再接著寫,順道遞上了今日夫子留的課餘題目,剩下的也不欲與她多說,又一瘸一拐的離開。
這些課餘作業甲字堂也不是每日都有,所以陸書瑾晚上有空闲,將劉全拿來的題目細細琢磨,先寫了一篇細致的注解,吹幹墨跡放到一旁,才又開始隨筆寫讓劉全拿去交差的注水文章,之後早早吹燈入眠。
睡足了時辰,隔日陸書瑾早早醒來。
海舟學府的規矩頭一條便是尊師重道,是以極其重視每年一度的拜師禮,要所有學生都要正衣冠,淨手焚香,結隊進入禮祠行拜師禮,所有學生都不得缺席,所以吳成運才會斷言蕭矜也在場。
陸書瑾換上院服,將長發束在方帽之中,輕捋一把垂在兩邊肩頭的長纓,雪白的軟紗仿佛將顏色印在她的面容上,顯得皮膚細膩潔淨。而她的眉毛又黑得純粹,眼眸更是像精心打磨的曜石般蒙上一層微光,就算臉上沒什麼表情卻沒有顯出拒人千裡的冷淡,宛若盛著朝露的嫩葉,往檐下一站,襯出脫俗二字。
一出門,屋外陸續趕往食肆的學生皆是一身月白院服,朝陽升起後的光芒偶爾在衣襟金絲線所繡的蓮上描繪一瞬,放眼望去如一朵朵蓮花簇擁,這景象極為賞心悅目。
海舟學府到底是與眾不同的。
陸書瑾跟著眾人在食肆吃了飯,便趕去禮祠,周圍是人也越來越多,皆站在禮祠堂前的空曠之地上。夫子們早早等在那處,每人身邊立著木牌,上面寫著各個學堂,學生們雖然站得散亂,但都尋著自己學堂的木牌站,也算是亂中有序。
陸書瑾沒急著上前,站在不遠處往人群中眺望,掃了一圈並未見人,她也不著急,就站在樹下靜靜地等。
學生陸續從她面前經過,偶有人側目朝她投來目光,飄過一兩句議論,認出她是今年招收的三個寒門學生之一。
等了約莫一刻鍾,沒等到蕭矜,倒是將喬百廉給等來了,他看到陸書瑾一人立在樹下,便轉步走來。
走到近處陸書瑾也看見了他,立刻往前迎了幾步,端正行禮,恭敬道:“先生安好。”
禮節周到,天賦過人,模樣又幹淨漂亮,喬百廉是怎麼看怎麼滿意,笑容不知不覺就掛在臉上,溫聲問道:“何不進去,站在這裡作甚?”
陸書瑾便道:“禮祠堂前人多略微喧鬧,易擾學生思考,便想先在此處將昨夜看書的疑點思慮清楚。”
喬百廉作為夫子,自是要為學生解惑的,就問道:“有何疑問?”
陸書瑾剛要開口,忽而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蕭哥”,瞬間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循聲看去,就在諸多身著月白院服的人中看到了蕭矜。
他個頭高,是隨便掃過去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存在。與其他學生一樣,他身著月白院服,頭頂羊脂玉冠,束起的馬尾隨意地散落在肩頭,清爽的晨風自他背後掠過,偶爾撩起一兩簇碎發拂過精致的眉眼,面上還帶著睡不醒的惺忪。
顯然他的衣料與別人的不大一樣,外面籠著的雪色軟紗經日光一照,竟煥發朦朧的斑斓之色,如書中所描繪的仙鮫之紗似的漂亮。
蕭矜便是如此,盡管他文不成武不就,整日無所事事地混日子,但就是處處彰顯著與旁人的不同。
他神色恹恹,約莫是厭倦早起,身邊圍著四五人,前前後後地喊著蕭哥,周遭的人皆遠離,使得這個小隊伍更加突出。
喬百廉見他這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也忘記了還在等陸書瑾提出困惑,往旁走了兩步喊道:“蕭矜,你給我過來!”
蕭矜被這一聲喊得清醒不少,這才發現喬百廉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眸光一轉,又對上陸書瑾那雙黑得沒有雜質的眼眸,低低嘖了一聲。
那些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學生,一見到喬百廉當即嚇了一大跳,也不忙著巴結蕭矜了,朝喬百廉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蕭矜被喬百廉瞪著,隻好轉了個方向朝樹下走來,到了跟前朝喬百廉見禮:“先生安好。”
蕭矜平日行事混賬,又不受管束,喬百廉對他的要求標準一降再降,今日見他穿著整齊俊朗又沒有來遲,難得規規矩矩,心中已是非常滿意,臉色也緩和不少,說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不許在學府拉幫結派,怎麼走到何處身邊都跟著一堆人?”
蕭矜壓著不耐煩,語速緩慢地說:“是他們自己要圍上來的,夫子又常說不可與同窗衝突,我總不能揍他們啊。”
喬百廉用眼睛瞪他,“這時候你倒想起來夫子們平日的教導了,前幾日在學府裡動手打人的時候怎麼沒想起來?”
蕭矜又道:“喬伯,你也知道我腦子愚笨,生氣的時候腦子裡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冷靜之後回想起那些教誨,我也是後悔不已。”
三兩句話,又將喬百廉惹怒,“你若是當真會悔過,便不會動兩次手!”
蕭矜耷拉著眉眼,並不回應,表面上看上去像是乖乖受訓,實則眸中滿是散漫,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陸書瑾原本安靜站在旁邊,見這三言兩語之間喬院長又要生氣,忙開口道:“先生莫氣,蕭少爺應當是真心悔過,那日被唐先生訓斥之後也是誠心領罰,將禮祠認真打掃了一番。”
喬百廉聽言,便想起前兩日唐學立還曾在他面前誇贊過蕭矜交上來的罰寫策論內容進步不少,顯然是下了功夫寫的,心知蕭矜這小混球能有一點進步已經算是大好事,當鼓勵才是。
於是他也消了氣,順著陸書瑾遞來的階梯下了,說道:“你先前罰寫的策論我看了,確實是有提升,看在你認真悔過的份上,我便不追究你毆打同窗過錯,日後不許再犯。”
蕭矜低低應了一聲,垂下來的目光不經意一晃,看向了邊上站著的陸書瑾。
恰逢陸書瑾抬頭,與他對上視線。到了這樣近的距離,他才發現陸書瑾的眼眸黑得厲害,像暈開了墨,看起來極為幹淨純粹,襯得她白皙面容和身上所穿的月白雪紗都一塵不染。
他恍然想起海舟學府開課那日,他就站在後面聽得包子攤的那幾人編排自己,一個包子砸過去的時候,陸書瑾扭頭看來。其他人都臉色劇變,縮著腦袋眼神閃躲,隻有她目光炯炯,毫不避讓地盯著他。
那個時候蕭矜還在想,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硬茬兒,說了他的壞話被逮到,還敢如此用眼神挑釁他。
蕭矜思緒飄遠,看起來心不在焉,又被喬百廉說了兩句,之後就領著他一同前往禮祠前。
臨走前他又朝陸書瑾看了一眼,卻見她彎著眼眸揚起唇,忽而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這笑容中沒有半點諂媚和討好,無比澄澈,如品相上好的白瓷般漂亮,讓蕭矜一怔。
第6章
誰的事我都要管一管,我就這麼闲?
拜師禮較為繁瑣,由於禮祠一次容納不了所有學生,所以基本都是兩個學堂並一起進入其中。進去前先在前面的水盆裡淨手,而後走過燃著香的香爐,再緩步入堂,一言一行都要極其端正規矩,在喬院長的注視下向三尊夫子像恭敬行禮。
甲字堂是教習文學的裴關帶隊,他性情溫和,有點孩子氣,平日裡也偏寵陸書瑾,看到她之後就趕忙衝她招手:“書瑾書瑾,到這兒來。”
陸書瑾原本墜在隊伍的最後頭,見他招手,便穿過人群來到裴關面前,頷首問好,道:“先生何事?”
“你個子本來就矮,還站後頭,待進去之後文曲仙官哪能看得到你,你就站在最前頭。”裴關往她胳膊上拉了一把,將她安排在隊伍的最前頭,然後從袖中摸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之後裡面是一些顏色鮮豔的果幹,他遞到陸書瑾的面前,“來,這是我在路上買的蜜桃幹,你嘗嘗。”
陸書瑾看見桃幹上像是裹了一層蜜,入口必是酸酸甜甜,極得孩子和姑娘們的喜愛,她卻不拿,說道:“多謝先生好意,不過學生在來時的路上用過膳食,已吃不下別的。”
這一個果幹並不大,沒有吃不下一說,但裴關卻立即意識到他的行為不妥,趕忙收起了果幹小聲道:“是我糊塗了,這是禮祠堂前,確實不該在這裡吃東西,免得被其他夫子看到了責罰。”
陸書瑾覺得他偷偷藏吃食的模樣頗為有趣,沒忍住笑了笑。
裴關拍了拍手,揚聲道:“甲字堂的學生都順著陸書瑾往後站好,個高的往後,個矮的往前來。”
話音剛落下,一個比陸書瑾還矮的學生就要往前走,卻被裴關一下拎住了往後丟,“你還想站領隊前面?”
每個學堂都有一個領隊,負責插香,帶領其他學生行拜師禮。夫子們都覺得領隊的這個學生會最先受到文曲仙官的庇佑,所以都挑自己比較偏心的學生,或是學堂中最優秀的那個。
陸書瑾偏頭看去,就見中間隔了幾隊的距離,蕭矜站在丁字堂的最前方,喬百廉就站在他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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