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穿就不錯了。”陸書瑾背過身去,手指在書面上打著圈,再一次重復,“你快穿上。”
蕭矜也隻得將這破布往身上套。他的皮膚絕對稱不上嬌貴,但這衣裳穿著實在是難受,粗糙得在皮膚上一蹭,就泛起一陣陣痒意。
且肩寬勉強合適,雙袖子卻短了一截,露出蕭矜一小段手腕來,有點像酒樓裡打雜的小二。
“這衣裳還行,甚得我心。”蕭矜很是違心地誇了一句,一邊往床榻上爬一邊說:“明日我穿回家之後就不還你了,我留下來當擦腳布。”
陸書瑾懶得搭理他,又坐回桌前低頭寫字。
“你何時睡?”蕭矜扭頭朝她這邊看。
“這篇文章寫完。”陸書瑾說。
蕭矜不再說話。
暖爐將屋子烘得十分溫暖,蕭矜連朝外側躺著,目光落在陸書瑾身上。
她坐得很板正,袖子微微挽起露出精瘦的手腕,長發高束馬尾微微垂在肩側,低著頭專注認真地寫字,光從她側面落下,將影子打在地上,形成寧靜又精致的畫卷。
蕭矜這幾日因心事鬧得沒一夜睡得好,這會兒躺在這心裡別提多滿足多安心了,竟真的困意洶湧,等她半天沒等到文章寫完,自己就先睡了過去。
房中陷入一段長時間的安靜之中,等陸書瑾寫得眼睛有些酸了,擱下筆揉手腕時,下意識抬頭望去,就見蕭矜已經睡著了。
陸書瑾放輕腳步走過去,就見他仰著面,雙眸輕閉,手隨意地攤在床上,眉眼攏在光下,像是毫無防備地睡著。
她看了片刻,就搬著小凳子來到離床榻較近的那一盞琉璃燈旁,踩著凳子將燈罩取下來,蓋上滅火燈罩,很快這盞燈就熄滅了,房中頓時暗了許多。
蕭矜卻因為這突然暗下去的光線醒了,睜開朦朧的睡眼,聲音有些沙啞地問:“你寫完了?”
陸書瑾把燈罩放回原位,轉頭看他,見他困頓地盯著自己,那一句沒有在嘴邊繞了一圈,終是沒有出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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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睡覺。”蕭矜說:“我都等睡著了。”
陸書瑾的文章還剩下一小部分,但她想著也不急於今晚寫完,於是將另一盞燈也熄滅了,隻留一盞床邊的落地長燈。房中剩下暖黃色的暗光,所有東西都籠上一層模糊。
她走到床邊脫鞋上榻,鑽進自己的棉被筒裡,卻驚訝地發現,平日裡冰冷的被窩現在竟然暖烘烘的。
她剛躺下,那股暖意就將她整個裹在其中,舒坦極了。她轉頭去看蕭矜,腳卻意外地觸碰到一個充滿熱意的物體,她像是受驚的兔子,一下就把腳往後縮去,抵在牆邊。
“蕭矜。”陸書瑾低聲喊他。
“嗯?”蕭矜拖著懶懶的腔調回應,像是隨時就要睡著。
“你的腳。”她提醒道。
蕭矜打了個哈欠,“我的腳怎麼了?”
“你的腳伸到我的被子裡了。”
“哪有啊?”蕭矜又耍無賴。
“在這。”陸書瑾用腳尖蹭過去,踩了兩下他的腳背,“這是我的地方,你再擠我,我就隻能貼著牆了。”
她的腳涼透了,尤其是腳趾頭,一觸及蕭矜的腳背立即就能感覺到冰涼,柔軟的腳趾在他腳背上碰過,立馬勾得蕭矜心底泛起痒意。
他曾經聽杜醫師說過,女子大多體寒,一到冬日手腳整日都是冰涼的,這樣的人躺進涼被窩也不知道要暖多久,難怪陸書瑾睡覺還穿那麼厚。
蕭矜將腳收了回來,忽然摸了下側頸說:“我脖子突然好痒,你給我看看是不是這破布衣裳鬧的。”
陸書瑾心想著蕭矜還真有可能穿不慣這布料的衣裳,便當真聽信於此,湊過去盯著他的脖子細瞧,“手拿開,讓我看看。”
蕭矜聽話地把手拿開,讓陸書瑾盯著細細瞧。
脖子上一片幹淨,完全看不出什麼,陸書瑾正要說沒事的時候,卻猝不及防被蕭矜整個給抱住,那動作突然而迅速,力道很大,把陸書瑾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推拒他的肩膀往後縮。
但她的力道怎敵蕭矜,推了兩下沒推動,被他慢慢攏入??x?懷中,陸書瑾驚道:“蕭矜!放開我!”
“你別動。”蕭矜的聲音低沉得很,帶著一股撫慰情緒的平穩,與她打著商量:“你腳太涼了,我給你暖暖,你別躲我就放開你。”
陸書瑾趕忙點頭。她自然不想與蕭矜貼著腳,會讓她情緒變得奇怪,但這大少爺想一出是一出,得先騙他松手才行。
可蕭矜並沒有那麼好騙,他低頭審視片刻,說道:“點頭那麼快,指定是想騙我,不能信。”
他的手臂牢牢鎖在她的腰上,很快就將腳探入被子裡,尋到了陸書瑾小巧而冰涼的一雙腳,剛貼到一起那雙小腳就往後躲藏,蕭矜追過去,把她的腳壓在被褥裡。
男子體內火氣旺,身上哪哪都帶著熱意,腳上的溫暖把陸書瑾整個裹住,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蕭矜的腳比她的大上許多。
陸書瑾像被點燃的火爐,整個身體都因為瘋狂跳動的心髒迅速點燃,灼熱順著脖子直衝臉頰,小心地壓抑著略顯急促的呼吸,身體崩得緊緊的,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松。
蕭矜上回在城北大院中陸書瑾暖腳時,是把她當做弟弟心疼,但這次不同。他把陸書瑾往懷裡摟了一下,稍微藏了藏眼裡的情愫,笑著說:“穿那麼厚,摟著可真瓷實。”
“我不用你暖……”陸書瑾動了動被壓著的腳,有點掙扎的意味。
蕭矜連忙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道:“別鬧別鬧,一會兒就好,暖熱了你入睡就快,也能睡得安穩。”
他感覺到陸書瑾緊繃著身體,便擱著厚厚的棉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用緩慢的節奏和輕柔的力道緩解她的情緒,順道還扯點其他的,“城中有那種小暖爐,往裡頭塞一小塊炭,睡前往床裡放兩個,能暖和半夜呢,改日給你買兩個,不要總咬著牙往涼被窩裡鑽。”
陸書瑾把頭埋低,腦袋抵著蕭矜的胸膛處,耳朵裡全是劇烈地心跳,連帶著頭頂傳來的蕭矜的聲音,都顯得悶悶的。
她心情果然變得奇怪,比起抵觸,更多的竟然是歡愉,那鋪天蓋地的安心將她心中的每一絲縫隙給塞得滿滿的,又從角落裡冒出那麼點隱晦的向往,有一瞬她想伸手回抱住蕭矜。
心跳得太快了,陸書瑾感受到背上安撫的拍打,卻很難平靜下來。
現在的她與之前城北大院那次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了,所有思緒被攪得一塌糊塗。
見她不應答,蕭矜也不勉強,又道:“過幾日我爹跟二哥就回京城了,臨走前想去風亭山莊玩幾日,你也一起去如何?”
陸書瑾立馬就要拒絕,“不去。”
蕭矜料想如此,又道:“風亭山莊的主人是內閣大學士秦望的獨女,她讀書破萬卷,才學深厚,曾在京城辦過私塾,隻收女子入學,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又回了雲城,一直養在風亭山莊裡。”
懷中毛茸茸的腦袋拱了兩下,忽然抬起頭看他,一雙眼睛盛滿期望,“真的?”
蕭矜笑著說:“當然,她極少接見外人,你若是想見,我可為你引見。”
陸書瑾一聽說此人曾經在京城辦過隻收女子的私塾,都恨不得馬上與她見一面,用力點頭,“好。”
“那兩日後我來接你,你帶上幾套衣物,或許要在山莊住上三五日。”蕭矜說著,將她從懷裡松開,壓著她的腳也收回,順手給她蓋好被子,拍了兩下,“快睡覺吧。”
陸書瑾總算從他懷中出來,也不知是因為哪一個原因,心裡開心得很,裹著被子歡喜了許久,才慢慢睡去。
蕭矜聽到她呼吸聲逐漸放松,知道她睡著了,便轉了個頭去看她。
她現在對蕭矜已經完全沒有戒備心,不像第一次同床時把自己卷成蠶蛹背對著他蜷縮成一團,現在的她平躺著,手從被子裡探出來半截,頭偏向蕭矜這邊。
蕭矜抬身,輕緩地湊過去,在她的白嫩小巧的鼻尖上落下一個輕吻,然後將她的手放回被褥裡,躺下時還頗有心機地往她身邊靠了靠,這才閉上眼睛睡覺。
夜深人靜,更夫敲鑼三響,夜半三更。
葉府之內,葉洵拿著一封信,來回讀了三遍,極力壓抑著呼吸,發現自己的指尖有些顫抖,便連忙放下了紙,抬頭道:“父親,這是何意?”
葉鼎正在慢條斯理地挑著燈芯,年過五十的臉仍舊精瘦,眸色銳利非常,不笑的時候有一股狠勁兒,笑起來卻顯得和藹,他慢聲道:“沒看明白?”
“北疆的幾萬將士的軍餉給扣了倒沒什麼,但是那軍糧的銀錢若是也一並吞了,他們吃什麼?”葉洵豈能是沒看懂,就是看得太明白了,這才不敢相信地開口詢問。
“死人還用得著吃東西?”葉鼎說。
“三殿下這次帶去的將士有五萬……”葉洵道。
軍餉和軍糧的錢扣下來,北疆接不到救濟,就意味著五萬將士可能會被活活餓死或是凍死。
葉鼎滿不在乎道:“蕭家二子已經將劉齊兩家的罪定清楚了,不日降罪的聖旨就落下來,抄家斬頭,官銀也盡數上交,如今三殿下需要造勢正是燒錢的時候,軍餉這筆銀錢頂上便綽綽有餘。且三殿下接旨去北疆時,就注定了他有去無回。”
葉鼎放輕了聲音,“皇上龍體抱恙,撐不了多久,待六殿下登基稱帝,那五萬人不過是滄海一粟。”
葉洵沒應聲。
葉鼎瞥他一眼,“軍餉從國庫批出,運送到海城,交接迫在眉睫,海城知府是內閣大學士秦望的門生,此人冥頑不靈,難以拉攏,若是海城知府察覺端倪上報給秦望,所有計劃便功虧一簣。他獨女隱居在城外風亭山莊裡,找人下手利落點,先給秦望點教訓。”
葉洵擰起眉,“秦望之女避世已久,何必牽扯進來?”
“避世再久,她也是秦望唯一的掌上明珠,重創那個老頑固,隻能從此下手。”葉鼎道:“風亭山莊戒備森嚴,從外難以攻入,你與那秦蘭蘭有些交情,你佯裝去山莊遊玩,與我們的人裡應外合破了山莊的守備,事情就好辦許多。”
葉洵垂下眼眸,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應道:“好。”
葉鼎站起身,推開窗子,凜冽寒風湧入,如削皮刮骨,他迎著寒風道:“大勢所趨,一些犧牲在所難免,我們皆是為了太平盛世。”
“兒子謹記。”葉洵應道。
“退下吧,我歇了。”
葉洵揖禮,退出了父親書房,恭敬地關上門。
他轉身行過鵝石路,來到院落的岔路口,腳步停了一停往天上一看,月明星稀,那一輪皎潔無比的月正照亮著大地的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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