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將她暫且穩住,霍留行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髻,以示安慰:“我還有事得忙,你一個人在這裡歇息歇息,好嗎?”
“郎君要忙什麼?”
自然是忙著冷靜冷靜。
霍留行壓下心中驚天駭浪,笑著說:“去聽聽邊關傳回的消息,看西羌的旱情如何了。”
一聽是要緊事,沈令蓁自然放了行。
霍留行陰沉著臉回了書房,剛要進門,恰好聽見京墨說:“瞧著確實不像作假……”
接下來是空青的聲音:“我早說過了吧!方才那一出,再不能說明少夫人愛慕郎君,我就給你表演吃砚臺!”
霍留行“砰”一把推開房門,冷聲道:“吃,現在就給我吃。”
作者有話要說: 閨女,幹得漂亮!你瞅這渣男氣成了啥樣!
第15章
霍留行搖著輪椅進來,這孟夏的天莫名像下了一場霜,叫人透心的涼。
空青筆挺挺指著砚臺的那根手指不聽使喚地一抖,縮回到衣袖裡,瞪著眼幹咽下一口口水。
京墨拿手肘杵杵他,示意他問問怎麼回事。
空青苦著臉不敢吱聲。
兩人服侍慣了霍留行,知道他的脾氣遠沒有旁人看來的溫和,一看這架勢,料定必是有人捅了大簍子,眼下誰都不願上趕著找罵。
可眼見霍留行把眉頭擰成個“川”字,似乎不止是生氣,還有一絲大惑不解的意味在裡頭,兩人又不好視若無睹,不替主子排憂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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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場長達半柱香的,“你問”“我不問,你問”的激烈對視之後,空青苦哈哈地幹笑了一聲,躬著背觍著臉道:“郎君,小人方才說錯話了嗎?”
霍留行緩緩別過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擰眉。
空青摸不準他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開始了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
從溜須拍馬開始:“郎君,小人心知您見微知著,明察秋毫,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足智多謀,神機妙算……”
再漸入正題:“所以一直認為,經聖上與鎮國長公主授意嫁來霍府的少夫人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然後話鋒一轉:“可是既然您如此見微知著,明察秋毫,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足智多謀,神機妙算……這些日子以來,您可曾發現少夫人露了一絲一毫的馬腳?”
“您沒有!”空青義正辭嚴道,“那麼,如果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清楚您當下所有的困惑,您為何還遲遲不肯相信它呢?連京墨都動搖了,您也別多慮了,少夫人就是愛慕……”
“閉嘴。”霍留行一個眼刀子飛過去,打斷了他。
這世間的俗事有時就是這麼奇妙。當人死活不肯相信一件事的時候,它越看越像是那麼回事,可當人好不容易決定相信一把,它卻又跳出來給你當頭一棒,告訴你,你太自以為是了。
“如果還有另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清楚全部的疑點,”霍留行指指桌案上那個砚臺,“你把它吃了?”
京墨聽出不對勁來:“郎君,您可是從少夫人那裡聽說了什麼?”
霍留行沉出一口氣,把沈令蓁口中那個錯認救命恩人的故事大致講了一遍。
雖然這故事聽起來一樣玄乎其玄,可這樣一來,從沈令蓁最初在慶陽城外隔門喊出那句“郎君”時的性急,到青廬拜堂時對他超乎尋常的觀察留意,再到洞房花燭夜那句“我看郎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時的試探,以及扒他衣襟、偷看他沐浴、對他那把佩劍與傷疤的稀奇態度,和最後奮不顧身跳河救他一舉——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印證與解釋。
霍留行不得不承認,這個答案,比所謂的“愛慕”更令人信服。
也正因如此,方才聽完沈令蓁支離破碎的三言兩語,他迅速拼湊出大致的前因後果,當機立斷,冒名頂替下這個所謂的“救命恩人”,決定暫且將錯就錯地穩住她。
隻是這麼一來,新的問題又產生了。
空青愣愣地問:“可少夫人怎會憑借您的佩劍與傷疤錯認了人?難道那位真正的救命恩人,與您有一把一模一樣的佩劍與傷疤?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霍留行的那把佩劍,是舊時河西一位鑄劍大師為其量身打造,自然世間獨一無二,倘使出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必是有人刻意仿制。
但這把佩劍,霍留行僅僅曾用以戰場殺敵,並未在汴京招搖過市。如若有誰能夠精確仿制,多半是如今霍府的人。
再說他鎖骨下方的那塊傷疤,除了當年與他一同身在西羌戰俘營的將士,應都不清楚內情。然而那時候,偏又隻他一人逃出了戰俘營。
也就是說,能夠仿制這塊疤的,也隻可能是有機會近他身的人。
兩相對照,無不說明,霍府出了內鬼。
可奇就奇在,這個內鬼如此大費周章地扮演成他,卻換來一個對他百利而無一害的結果,讓原本立場不分明的沈令蓁成為了他這邊的人。
這麼說來,這個內鬼,當得還挺用心良苦?
看看毫無頭緒的霍留行,又看看同樣滿腹狐疑的京墨,空青嘆了口氣。
自從少夫人嫁進來,他們正經事不做,天天光顧著猜謎了。
想到這裡,他提議道:“小人覺得,既然少夫人親眼見過那人,她那處應當還有更詳盡的訊息,不如郎君去打聽打聽?”
*
這個提議的確說到了點子上。
但這所謂的“打聽”說得輕巧,做起來卻十分不易。
按現在的情形,霍留行最好的辦法就是“絕口不提當時勇”,否則說得越多,錯得越多,稍有不慎,這冒名頂替的行徑便很可能敗露。
屆時,沈令蓁沒了報恩的必要,又痛恨他不知廉恥地鳩佔鵲巢,無疑便將視他為敵。
他的腿還不到站起來的時候,在那之前,親密的枕邊人成了死對頭,於他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煩。
隻是既然這鳩佔了鵲的巢,必然也將付出相應的代價。麻煩來不來,並不全由他說了算。
夜間就寢之前,霍留行照慣例坐在幾案前讀經書,作得一派若無其事。
可對沈令蓁而言,今日卻是兩人彼此坦誠、交心的大日子,待沐浴完畢,便忍不住捱坐到他旁邊,叫他:“郎君……”
霍留行一看她這模樣,便猜她要提救命一事,心頭肉一跳,面上卻依舊和顏悅色:“不早了,你不困?”
她誠摯地搖了搖頭:“我想和郎君說說話。”
霍留行掩了掩嘴,打出半個呵欠:“行,那陪你說會兒話。”
“好呀。”沈令蓁雙手撐腮,笑嘻嘻地湊近他。
霍留行一噎。這丫頭慣會看人眼色,怎麼這時候就瞧不出他困倦了?說好了要報恩,這點體恤之情都沒有,算什麼知恩圖報?
“想說什麼?”
沈令蓁沉吟片刻,先拿西羌的旱情開了個話閘子。
霍留行白日裡本是以此借口離去,實則根本不曾接到北邊的消息,便以“相安無事”一說敷衍作答。
果不其然,接下來才聽見沈令蓁的正題:“還有些事想問郎君很久了,可之前一直沒有機會。”
他在心裡沉重地閉了閉眼,收起經書:“那你問吧。”
“郎君那日是怎樣曉得我被人擄走了,又是怎樣找到了我?”
霍留行此前了解過桃花谷的事,這個問題倒不算難應付。
他道:“白嬰教教徒三不五時作亂,邊關一帶也受此波及,我當時恰好一路暗查到汴京桃花谷。”
沈令蓁恍然大悟,笑起來:“郎君一面須將這腿的秘密瞞著天下人,一面又顧念蒼生,冒險為百姓懲奸除惡,實在叫我欽佩。”她轉而又記起另一樁事,“那還有,郎君披氅裡那塊帕子又是怎麼回事?阿娘擔心我將披氅與帕子帶來這裡惹人誤會,所以將它們留在汴京了,要不還能還給郎君。”
“……”沒人告訴他,這事還有披氅和帕子的戲份。
霍留行作回想狀皺了皺眉:“帕子?你說怎樣的帕子?”
“郎君不記得了嗎?就是那塊兩面各題了一首詞的天青色絹帕,一面是我的字跡,另一面不知是誰的。那詞寫得前言不搭後語,我實在看不懂。”
他低咳一聲:“哦,你說那個……”
“嗯?”
“那是我在追蹤白嬰教教徒時得來,隨手放在披氅裡了。”
“原是如此。那另一面的題詞,可是郎君的字跡?”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既然對方已經仿制出了他的佩劍和傷疤,那麼字跡多半也是一致的。霍留行有理有據地認為應當搏一搏:“是我的字跡。”
“那就奇怪了。白嬰教為何要給我和郎君編造這麼一個離奇的風月故事?”
霍留行眨了眨眼:“我當時殺機纏身,沒來得及細讀,你若還記得那兩首詞,寫下來給我瞧瞧?”
沈令蓁過目不忘的本事派上了用場,當即應“好”。
霍留行為了安撫她,在旁親手替她研磨,待見她一手清雋的梅花小楷,他微微蹙起了眉,一字字念道:“不若長醉南柯裡,猶將死別作生離,醒也殷殷,夢也殷殷?”
沈令蓁點點頭:“殷殷是我的小字。”
“哦……”這詞倒是把他編得挺痴情。
沈令蓁擱下筆,撐著額道:“郎君覺得,這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這話分明是在問,偽造她和霍留行字跡的人究竟安了什麼心思,可霍留行哪來的頭緒,眼見她一問接一問的“為什麼”“是什麼”“怎麼辦”,隻得偷梁換柱地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不傻?這意思自然是在說,我心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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