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褚大人跟小舅子談完過來尋女兒時,見到女兒跟顧景塵坐一桌吃飯,嚇得大跳。
“阿圓,你怎可在顧大人面前如此無狀?”
他趕緊過來行了一禮,然後把女兒拉起來。這才看到蕭韫也坐在一旁,頓時又眼如銅鈴。
“沈公子你也.......”
褚文耀為人老實巴交,膽子也小。在戶部混了大半輩子,隻是個五品的員外郎。平時,大朝會都得站到金鑾殿外頭的廣場上,更遑論見顧景塵這樣的一品大員了,恐怕連見面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因此,看見自家女兒懵懵懂懂地跟顧丞相坐一起,還真是嚇得不輕。
顧景塵擺手:“無礙。”
阿圓昂著腦袋,歡喜道:“爹爹,顧大人說幫我們討回公道呢。”
聞言,褚大人愣了愣,隨即大喜。他立即後退兩步作揖,行了個大禮。
“下官....下官....”他竟是激動得難以自持:“下官謝過丞相大人大恩大德。”
此事,他原本以為沒有轉寰餘地。
此前小舅子肖聞義也跟他分析過,說褚家勢單力薄,若他此次拒絕了靖海侯府,往後在戶部的仕途定會艱難。若是遭貶至外地,屆時,不僅是大女兒的前程,恐怕一家子的前程都成泡影。
褚大人此前確實沒想過這麼遠,如今聽小舅子分析透徹,他垂頭喪氣地過來尋女兒歸家。
竟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褚大人真是大喜過望,謝了又謝,還暗暗在心裡把顧大人往百年難得一遇的青天大老爺上咂摸了遍,差點感動涕零。
顧景塵暗暗瞥了眼坐如泰山的蕭韫,無奈道:“此事本官已知,待細細查明,定會讓肖大人給褚大人傳達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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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讓人送客。
這一送,一不小心把阿圓也送走了。
阿圓是被她爹爹拉走的,走之前,還囑咐蕭韫:“沈哥哥,顧大人這般好,你可要好生給他做文章呀。”
蕭韫:“......”
.
靖海侯府。
靖海侯下朝後怒氣衝衝地進正院,見侯夫人優哉遊哉地坐著吃飯,上前就把飯桌一掀。
“你還有心思吃飯?”靖海侯氣得鼻孔冒煙。
侯夫人還以為是張姨娘又跟他吹了什麼枕頭風,畢竟昨日她才使了個由頭克扣張姨娘那邊的用度。
為了個妾室就來掀她的飯桌,侯夫人也是氣得不行,頓時跳起大罵:“陸振榮你犯什麼混?”
“你這個蠢婦!”靖海侯指著她,連下人還在廳裡也顧不上了,毫不客氣地道:“我娶了你這個蠢婦實在倒八輩子霉,你如何就敢這般做?”
“陸振榮你不是人!為了個上不得臺面的妾室竟來跟我鬧,說出去也不怕人笑你寵妾滅妻?”侯夫人聲音尖利,眼冒金火:“我堂堂侯府主母,竟是連罰個妾都罰不得了?”
“誰跟你說妾的事?你這個無知婦人,我問你,上次說讓你娘家兄弟去辦的事,是如何辦的?”
侯夫人一頓,立即啞了聲。火氣也擱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遲疑地問:“怎麼了?”
“怎麼了?你幹的好事!”
此前,夫妻倆商量私下買個名額,這事畢竟能從中撈不少好處,侯夫人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主動讓娘家兄弟去做。
哪曾想,娘家兄弟竟讓人找到了褚家。這事連顧丞相都聽到了風聲,今日早朝,御史臺上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彈劾他靖海侯以權謀私。
先不說這事最後會是什麼個處罰,就說靖海侯辛辛苦苦攢了三年的政績,眼看今年就能升職,愣是被這封彈劾折子打回了原地。
侯夫人聽了,大驚失色。
“怎麼會是褚家?”
她千想萬想也沒想買褚家的名額,怎的就........
“定是我那弟弟弄岔了,侯爺,這是誤會。”
“你與我說誤會有何用?”侯爺甩袖,此時看這個妻子竟是一百個不順眼:“如今我被彈劾,烏紗帽保不保得住都很難說。”
“顧丞相怎會得知?他褚家再大能耐也不至於......”
說到這,侯夫人猛地閉嘴,想起景王來。
好半晌,她才吶吶道:“是了,定然是景王授意此事。”
“完了完了!這下可如何是好!”她哭喪著臉,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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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靖海侯府便備厚禮登了褚家門。
道歉之事宜早不宜遲,別的不說,至少這份誠懇的態度得拿出來給景王看。
登褚家門的還是靖海侯府大公子陸亦桓,這回是他代替父親獨自一人來,而靖海侯則匆匆忙忙地去拜見景王。
小廝來報時,褚家人剛吃過飯。恰巧今日是休沐日,褚大人也在家,聽說是靖海侯府的人來道歉,頓時慌了神。
“夫人,”他說:“這這這.....該如何處理?”
靖海侯府是拉著兩輛馬車的賠禮過來的,這陣仗倒是令褚大人不知所措。
盡管他此前還聲聲咒罵靖海侯府無恥,可終歸那是侯府,人家親自來道歉,他反而忐忑起來。
“既是來道歉的,那無非兩種情況,要麼接受道歉,要麼閉門不見。”褚夫人此前已經接待過靖海侯府的人,此刻顯得鎮定許多。
她問丈夫:“你是想接受道歉,還是閉門不見?”
“這還用想?”褚大人吹胡子瞪眼:“我還能把靖海侯府得罪了不成?”
“那就得了,”褚夫人扭頭吩咐小廝:“把人請進來吃茶。”
褚夫人心裡帶著氣,被靖海侯府的態度弄得一頭霧水。
這事即便有丞相大人主持公道,也沒必要上門來給她家道歉的地步,怎的就一而再再而三做這等子下臉皮的事?
他堂堂一個侯府大張旗鼓來褚家道歉,反而把她褚家架在火上烤。若是處理不當,說不準還會惹出什麼闲言碎語來。
見進門的是陸亦桓,盡管褚夫人此前對他印象有七分好,這次再見也隻剩三分了。
“褚伯父,褚伯母。”陸亦桓面容帶笑,端端正正地行了個大禮:“晚輩今日替家父家母前來賠罪,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陸亦桓壓根兒不知曉,他還在國子監求學,但凡得空也是專研醫術。且這種事父母是瞞著私下做,陸亦桓最後得知時,也一度覺得父母糊塗。
他態度謙卑,想來路上已經打過腹稿,一番話說得誠摯感人。直說這是誤會,靖海侯並非想要褚家名額,隻是使人四處問問,竟不想那人問到了褚家,而且為了從中謀取好處,還硬說是侯爺非要不可。
“以至於....”陸亦桓繼續行了一禮,道:“讓褚大人和褚伯母誤會了,還望二位莫要往心裡去。”
“我父親說了,此事是靖海侯府做得不對,特地備了點薄禮,往後,還請褚伯父褚伯母不計前嫌,與侯府交好才是。”
陸家公子坦誠至此,褚大人不好再多說什麼,默默瞥向自家夫人。
褚夫人稍稍舒心些許,給丈夫睇了個眼色。
“原來是誤會啊!陸公子快請起!”褚大人上前去扶陸亦桓。
“褚伯父,”陸亦桓不肯起,遲疑了會,道:“不知褚妹妹可否方便,晚輩欲親口向她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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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寶音過來喊阿圓時,阿圓還在拿鐵锹嘿咻嘿咻地翻土種花生,上回她種的紅薯已經被全部挖出來,空下來的地得繼續補上。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種花生好,花生煮熟吃、曬幹吃、炒著吃都極美味。
“小姐你快去梳洗梳洗。”寶音進來說:“陸公子又來了,說要見你呢。”
“哪個陸公子?”阿圓心頭一跳,莫不是有人來給她說親了?
上回劉夫人那番“趁早說門親事”的話不知怎麼的就傳入了阿圓耳中,這兩天阿圓總以為自己去不了慧香書院,她爹娘就要讓她嫁人呢。
愁得連飯都吃不好了。
“就是靖海侯府上的陸大公子啊,”寶音推著她進屋:“過來賠禮道歉的,說要見你一面。”
“哦。”阿圓這才放心下來。
趕緊洗漱了遍,又換上幹淨的衣裙去正院。
陸亦桓這會兒站在跨院的石榴樹下賞石榴花。
阿圓一出拱門,就瞧見了他。
“陸大哥?”她乖巧地喊了聲。
陸亦桓轉過頭,見小姑娘雙眸明媚,唇角邊的小梨渦嬌俏可愛,不自覺地就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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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不怪陸大哥。”阿圓得知陸亦桓來意後,說道。
“可哥哥心裡愧疚,”陸亦桓說:“若是褚妹妹因此不能去慧香書院讀書,哥哥這輩子難以安心。”
“現在不是真相大白了嗎?”阿圓說:“我能去的。”
陸亦桓笑,見她頭上插了兩朵蝴蝶珠花,蝴蝶翅膀用銀絲固定,每回她腦袋動一動時,蝴蝶翅膀也跟著搖晃。
煞是可愛!
他從袖中掏出個精致小巧的匣子來:“這是陸大哥送給褚妹妹的,褚妹妹看看可喜歡?”
“我不能收陸大哥的禮了,”阿圓說:“陸大哥已經送了許多禮來我家了呢。”
“那些是給伯父伯母的,而這個是單獨給褚妹妹的。”
陸亦桓把匣子又遞過去了點。
“褚妹妹莫不是還不原諒哥哥?”
“原諒了呀。”阿圓睜大眼睛,水靈靈如鹿。
“即是原諒哥哥了,為何又不肯收哥哥的禮物?”
“.....我沒不肯。”
“那就是願意收哥哥的禮物了?”陸亦桓見她萌萌呆呆地說不出話,忍不住輕笑出聲:“褚妹妹拿著吧,你不收,哥哥心裡難受。”
“哦。”阿圓接過匣子。
小小的匣子竟有點實沉,她問:“這裡頭是何物?”
“褚妹妹打開看看?”
阿圓打開,發現裡頭是一匣子色澤豔麗的珠子,個個如小拇指般大小,圓潤精美。小姑娘最是喜歡這些,若用來繡花、做鞋或鑲嵌紐扣,都是極好看的。
她唇角緩緩地翹起來,卻還得努力忍著矜持。
“謝謝陸大哥,阿圓很喜歡呢。”
陸亦桓趁機問:“那我還是褚妹妹的陸大哥嗎?”
“嗯。”
“當真?”
阿圓重重點頭,然後伸出肉嘟嘟的一根手指,說:“若是哥哥不信,我們可以拉勾。”
陸亦桓一愣,失笑道:“好,我們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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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景王府。
蕭韫在書房寫字,過了會,他停下來問:“情況如何?”
“殿下,”陳瑜稟報道:“靖海侯還在門外不肯離去。”
蕭韫懶懶地掀眼,聲音沒什麼溫度:“本王問褚家情況。”
“哦,是是是,”陳瑜趕緊找補:“靖海侯府已經派人去褚家道歉了,還備了兩車厚禮。”
“是誰人去?”
“靖海侯府的大公子陸亦桓。”
聞言,蕭韫動作頓了頓,而後不緊不慢地在砚臺裡點墨。
陳瑜看這架勢,像是得刨根問底了。
他心裡苦,適才下屬過來稟報褚家的情況時,他心裡就一咯噔。
唉!那個小姑奶奶也慣會惹事,受累的還是他們這些近身侍候的。
他深呼吸口氣,如實說道:“陸亦桓口才了得,三兩句就讓褚大人和褚夫人開口原諒,還......還單獨跟褚姑娘見了一面。”
陳瑜悄悄抬眼,繼續道:“也不是單獨,旁邊有婢女,兩人就站在跨院裡。陸亦桓送褚姑娘禮物,褚姑娘原本不願收,後來不知怎麼地又收下了。最後......”
蕭韫動作緩緩停下。
“最後....”陳瑜硬著頭皮道:“兩人還拉了勾,褚姑娘說.....說陸亦桓永遠是她的陸大哥。”
空氣死寂!
死寂!!!
繼續死寂!!!!
陳瑜垂眼,煎熬又忐忑。他跟在殿下身邊十年,殿下內裡是個什麼性子清楚得很。
記得殿下十歲那年得了隻小狗,那小狗整日繞著他黏糊撒嬌,他對小狗極好。可突然有一天三皇子給小狗吃了塊肉,那小狗讓三皇子揉了下腦袋。第二天,小狗便不見了,最後是在井裡找到了小狗的屍體。
眾人以為是小狗貪玩跌進去的,可陳瑜知道,月下,他眼睜睜地看著殿下把小狗扔進去。
他面容冷靜,語氣溫和:“你既不是我的,那也不會是別人的。”
那一幕,陳瑜心肝膽顫,記憶猶新。
如今,殿下對褚家小姑娘的喜愛更甚於小狗,陳瑜難以想象,接下來殿下將會如何處罰褚家那位小姑娘。
想到那樣玉雪可愛的人兒就要斃命,實在是......實在是於心不忍。
過了許久,陳瑜也不知多久,聽到蕭韫開口發話時,仿佛頭頂懸著的那把刀終於落下,他認命地閉眼。
然而,下一刻,蕭韫出口的話卻令陳瑜倏然錯愕。
“上次在她院裡喝的茶葉太苦,你去....”蕭韫吩咐:“把新奉上來的碧螺春全給她送去。”
“還有,找人做一箱衣裳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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