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吃飯也不大得闲。
褚家人此時安安靜靜地圍坐一桌,卻皆不動筷,各自視線投在阿圓的身上。
阿圓被人瞧稀奇似的瞧了一上午,現在再被自家爹娘和姐姐瞧,已經麻木了。
她餓得前胸貼後背,喝了碗湯後,埋頭專注地吃酥肉。
過了會,才抬起頭來:“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褚大人臉上笑得欣慰,昨晚從皇宮回來後一整宿都興奮得睡不著,這會兒雖眼下烏青,卻依舊精神奕奕。
他問:“阿圓,你真是我閨女?”
結果話音剛落就被自家夫人拍了下。
褚夫人剜他:“大白天你說什麼胡話,不是你閨女,難道是我跟旁人生的?你這話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若是傳點不好的出去,還累及你女兒名聲。”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太高興了啊。”褚大人被打了也不氣,還呵呵笑道:“夫人,你昨日是沒瞧見,阿圓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作畫,那畫作得實在精彩,連皇帝和老翼王都誇她。”
“天吶,我褚文耀這輩子還有這麼一天,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聽丈夫這麼說,褚夫人也欣慰得很,甚至還有點不可思議。
昨日大殿裡頭發生的事,她在外頭也聽見了。旁的夫人熱情地跟她說女兒在裡頭是如何如何地大放異彩,是如何如何地鎮定自若。
後來那幅畫她回家後也看了,果真頂頂好。
“阿圓,你何時學的那些?”她問。
這個女兒從小學業就不怎麼好,回回考倒數的印象已經深入骨髓,以至於後來女兒考上慧香書院,還拜謝世子為師,她一直認為是運氣好,瞎貓撞上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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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女兒作畫看書她皆沒過問,也不知女兒作畫水平如何,當然,主要是她即便看了也不懂,索性就沒多問。
竟不想,她這女兒不聲不響地就掙了這麼大個名聲。
別說丈夫不敢置信,就連她自己也如此,她的女兒何時變得這般優秀了?
才一夜過去,她褚家女兒在京城聲名鵲起,宮宴上與太子攜手作畫且被賜婚之事,到處傳得沸沸揚揚。
連帶著她褚家祖上幾代是沒落書香世家的故事也編了出來,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褚夫人清楚丈夫祖上放牛出身,恐怕就要信了。
各樣贊譽之詞如狂風急雨迎頭而至,直到現在,褚夫人走路都還是飄的,宛若夢中。
阿圓咽下一口飯,答道:“我跟世子哥哥學的啊。”
“那宮宴上他們說你拜陸老先生為師又是怎麼回事?你何時拜的師,為何我們不知道?”
“對對對,你這幾年不是一直在書院嗎?如何就跟陸老先生結識了?”
“你整日在女子書院上學,哪裡得空跟謝世子和陸老先生做學問?”
褚家夫妻倆問這些純粹是出於好奇,好奇他們女兒是怎麼成長的。
結果卻驟然問出了個驚天大秘密。
阿圓不想再瞞父母,而且事到如今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也就不想一直瞞下去。於是把這幾年住在瀾苑,結識陸老先生並且如何跟謝世子學畫的事通通說了個幹淨。
這一說,褚夫人臉色頓時就不好了。
“什麼?”她立即高聲質問:“敢情這幾年你沒住書院,一直住太子那?”
阿圓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老實點頭。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女兒跟蕭韫偷偷有情,可如今得知女兒在蕭韫那裡住了整整三年,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好得很!
真是好得很!
褚夫人氣得飯都吃不下了。蕭韫居然早早地就把女兒拐了去,虧她這些年還以為他是個端方君子。
她雖感謝他這些年對女兒的教導,可試問,做父母的聽到女兒被人拐去偷偷養了幾年,誰不生氣?
反正,褚夫人就氣得很!
如今女兒是準太子妃,她不好對她發火,隻得憋著這股氣撂下筷子出門。
“哎夫人,先吃完飯吶。”褚大人挽留。
“不吃了!氣都氣飽了!”
褚夫人一走,阿圓縮了縮脖頸,悄聲問:“爹爹,娘生氣了,怎麼辦?”
“能怎麼辦?眼下你是打不得罵不得,還得供起來。你娘氣你也不敢對你如何,倒是爹爹就慘了。”
“爹爹如何慘?”
“你娘總要發泄啊,等著吧,我一會回去估計午覺都歇不成。”
果然,吃過飯後,阿圓回到簌雪院沒多久,就聽說她娘把她爹爹罵了一頓,她爹爹不堪其擾躲出門了。
.
褚夫人生氣,倒霉的除了褚大人,還殃及了蕭韫和阿圓這對“苦命”小情侶。
是以,當天傍晚蕭韫忍不住過來爬窗時,好死不死被褚夫人抓了個正著。
事情是這樣.........
當初褚夫人硬生生阻攔小情侶見面,這一攔就是好幾個月,惹得蕭韫思念如泉水般越積越多。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賜婚了,蕭韫哪裡還忍得住?但礙於昨日剛剛賜婚,急哄哄地過來見人顯得不太矜持,於是才有了這麼個爬窗的法子。
大塑的太子殿下,此時乘坐馬車掩人耳目低調地來到梨花巷。他一身金絲蟒緞錦袍,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手裡還提著哄小姑娘的精致糕點,想著等下幽會時喂她也頗是一番情.趣。
他整理了下衣袍,足尖一點,利落地翻上屋頂,然後漂亮地旋轉飛入廊下。
簌雪院靜悄悄的,他熟門熟路地走到窗邊,推了推。
........沒推動。
蕭韫蹙眉,轉頭問陳瑜:“不在屋裡?”
陳瑜正想說此前打聽得好好的褚姑娘吃完飯就回了,但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房門打開。
隨即,褚夫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不知太子殿下這麼晚造訪有何事?且走正門吧,方便些。”
“.........”
第106章
褚夫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不知太子殿下這麼晚造訪有何事?且走正門吧, 方便些。”
“......”
蕭韫略微尷尬,老老實實拐過正門。
褚夫人心裡有氣,面色也不大好, 但還是規矩恭敬地對他行了一禮。
隨後問:“不知殿下這麼晚造訪,有何事?”
蕭韫越過她望進裡頭坐著的阿圓, 阿圓朝他使勁眨眼睛, 然後搖頭。
他認真瞧了會, 但還是沒能領會她是何意。
蕭韫對褚夫人道:“晚輩有幾句話想跟阿圓說。”
這會兒天氣冷,院外還有點寒風,也不知是褚夫人有意還是怎麼的, 她把門稍稍合了些。擋住了風, 也擋住了阿圓給蕭韫眉眼傳信。
“臣婦鬥膽相勸, 殿下與阿圓雖已賜婚,但婚期未明,若是傳出點不好的風言風語, 於殿下名聲不利。”
褚夫人說話時,視線落在蕭韫手中的一個紙包上。
蕭韫面不改色,鎮定自若地把放著糕點的紙包挪到身後。
今日褚夫人有意相攔, 他又豈會看不出?
雖然此時不明就裡, 但還是耐心道:“還請伯母通融一二, 孤有些......重要的話須當面說。至於伯母擔心的風言風語,您請放心, 百步之內皆是孤的人,斷不會有人亂傳。”
他臉不紅心不跳, 理由準備得足足的。
褚夫人更氣了。
可也清楚不能對蕭韫如何, 他今夜非要見她女兒她也攔不住, 此前那番話隻是先禮後兵罷了。
遂, 最後叮囑道:“既如此,還請殿下莫耽擱太久。”
說完,她行了一禮走下臺階,然後站在院子裡,大有守著兩人莫胡來的架勢。
蕭韫速速進門,一進去,就低聲問阿圓:“你母親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佳。”
阿圓像犯了大錯似的,嗫嚅道:“我把之前住在瀾苑的事給他們說了,我阿娘聽後很生氣。”
“......”
蕭韫轉頭瞧了眼院子裡褚夫人氣呼呼的背影,難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偷偷養人家閨女養了幾年,認真說起來......確實不厚道。
他默了默,把紙包遞給阿圓,然後在對面坐下來。有好些想說的話,倒是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兩人許久都沒好生見面,阿圓也想蕭韫想得緊。可這會兒母親杵在院子裡,她也好生為難。
少頃,蕭韫眼神示意她:先把你母親哄回去。
阿圓瞪他: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去。
兩人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瞪了會,最後阿圓還是起身走到門口,撒嬌地喊:“阿娘。”
褚夫人不為所動。
“阿娘,”阿圓又喊了遍,說:“爹爹今日出門許久,晚飯也沒回來吃,莫不是在外頭喝醉了?”
褚家出了個準太子妃,褚大人如今是香饽饽,許多人都想來巴結,請吃酒的帖子都收得手軟。
褚夫人憋了會,最後怒其不爭地剜了眼這個女兒,忿忿走了。
褚夫人一走,蕭韫命人把門關上,懶懶地對阿圓伸手:“過來。”
阿圓站對面,輕哼別過臉。夜幕與燭火染在她身上,俏生生,明豔豔。
蕭韫看得心發痒,突然起身兩步把人拉進懷中。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可想我?”
“才不想。”阿圓外強中幹,手卻不自覺地攀上他肩膀。
她手指摩挲著他肩上的金絲繡線,嬌聲嬌氣地抱怨:“你是不知,我今日挨訓了一整天,都不敢出屋子。”
“就因為你住在瀾苑的事?”
“嗯,”阿圓點頭:“我阿娘氣我主意大,瞞著這麼多年沒說。說萬一你是巧言令色的登徒子,騙了我又該如何是好。”
她人嬌嬌小小地抱在懷中,令蕭韫感到踏實而滿足。
他下巴搭在她肩窩處,感受她身上悠悠香氣,說道:“你沒跟他們解釋我這幾年是如何待你的?”
阿圓緩緩抬眼:“說起來,我也覺得奇怪呢。”
“哪奇怪?”
“你當時......為何對我這麼好?怎麼無親無故的,你又是送東西,又是教我學問。”
“唔......”蕭韫閉著眼,神色漫不經心:“許是有眼緣。”
阿圓退開些許,覺得這個理由不充分,直直地盯著他。
蕭韫認真道:“第一次見你還真是眼緣,彼時我在萬壽寺辦了件案子,心緒煩悶,但遇到你莫名心情好了許多。”
“所以你就答應送我回家了?”
“......也不全是。”
阿圓擰眉:“不全是,難道還有其他原因?”
蕭韫輕哂:“我說了你不準生氣。”
“我看著像小氣的人?”
蕭韫沉默地睨她,一副“你不是看著像,你就是”的篤定模樣,結果被阿圓捶了一拳。
他拉過人,繼續抱進懷中,說:“彼時賢貴妃的人一直跟蹤我,為了掩人耳目,順便將你送回家。”
阿圓蹙眉,還是不懂其中之意。
蕭韫繼續解釋道:“在世人眼裡,我是個闲散王爺,既如此,自然得幹些闲事才合理。”
其實阿圓是有點生氣的,這人居然初次見面就利用她。但不知為何聽到他妄自菲薄的話,又覺得心疼。
她撫上他的眉眼:“過去六年,你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蕭韫心下一動,目光輕柔地望著人。
從未有人問過這句話,連蕭韫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很辛苦。
“不會,”他搖頭:“起初很難忍耐,後來習慣了。”
阿圓指腹緩緩摩挲他的面龐,沿著他俊美的輪廓線條,撫摸他的下颌,他的鼻子,他的眉毛以及眼尾。
她能想象得到一個被廢黜的太子生存有多艱難。平日裡她在書院跟同窗們相處,但凡學業落後些,就被奚落得抬不起頭。
更何況蕭韫?
他曾是天之驕子,一出生就立為太子,一朝被廢黜,想必各種嘲笑、詆毀、打擊鋪天蓋地。
甚至,可能還有許多她想象不到的東西。
阿圓的指腹漸漸下滑,然後踮起腳尖,雙手捧住他的臉,說:“現在好了,總算熬過來了,以後我會陪著你,陪你一輩子。”
蕭韫攬著她腰肢,謹防跌下來。
心裡有些觸動,嘴上卻還要問:“阿圓這是在說情話?”
“......”阿圓面皮掛不住,瞪他:“我在安慰你呢。”
“若是想安慰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蕭韫盯著她的唇,意有所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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