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雙手攥著韁繩,低頭朝她看來,目光凌厲,俊臉冰冷如初。
隻是一個照面,迎面而來的沙塵就迷了陳嬌的眼睛。
她難受地閉上眼,地面忽的一顫,是他跳下馬,然後,陳嬌被他扔上馬背,他緊隨而上,將她緊緊抱到了懷裡。
陳嬌眼淚哗哗地往下掉,像一場無聲的雨。
她以為她又要經歷一場被人凌辱的噩夢,哪怕舅舅聞訊來救她也來不及,可這個男人出現了,一人一馬,在她被劉恆丟到床上之前救下了她。此時此刻,陳嬌沒有想陸煜能不能成功將她帶走,沒有想她曾拒絕陸煜的提親,她隻是想哭,為暫時能躲避劉恆而哭。
她的肩膀在顫抖,她的眼淚透過衣衫傳到了他胸口,陸煜什麼都沒說,左手緊緊地抱著她,目光審視從王府裡面衝出來的一圈侍衛。
劉恆再次佔了人數的便宜。
他也騎在馬上,怒斥陸煜道:“陸煜,我有陳安親寫的納妾文書,你要搶親不成?”
“文書何在?”陸煜冷聲問。
劉恆讓身邊人將他特意留著的另一封納妾文書遞過去。
陸煜看文書的時候,劉恆好言好語地道:“陸煜,上次你拿匕首扔我,你說事先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確實拿你沒轍,現在你公然來王府門前搶我的小妾,壞我好事,乃不敬不法之罪。你若識趣,現在馬上離開,我不跟你計較,否則休怪我不顧往日的情面。”
陸煜依然看著文書。
他的沉默,在陳嬌看來卻帶著危險。
怕陸煜真的丟下她,陳嬌顫抖著攥住了他的衣衫。
骨氣是什麼?隻要能免於被劉恆糟蹋,她寧可哀求這個曾經被她拒婚的孤傲男人。
她瑟瑟發抖,如一隻被人捏住翅膀的脆弱蝴蝶,陸煜眼睛盯著文書上的幾個字,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沒有任何遲疑地覆在了她攥著他衣的那隻小手上。男人的大手溫暖有力,那是保護的意思,陳嬌先是驚愕,然後莫名就信了他,僵硬發抖的身子也柔軟下來,依賴地靠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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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二爺,您與陳大人何時議的親?”
安撫了懷裡的小姑娘,陸煜抬頭,十分平靜地問。
劉恆狐疑地看他一眼,道:“六月初,你若不信,可派人去蘇州查證。”
陸煜揚眉:“今年六月?”
劉恆當他真要查證,點頭。
陸煜笑了,將手裡的文書還給劉恆的人,他歉然地對劉恆道:“不瞞二爺,當初我二叔去蘇州接表妹過來時,陳大人曾親口言明,將表妹的婚事交給我二叔二嬸負責,而就在去年五月,我已向二叔二嬸提親迎娶表妹,二老均已答應,隻因表妹年幼,一直未著手婚禮。既我與表妹有婚約在前,恕陸某不能辜負表妹,不能失信於叔嬸。”
劉恆臉色陡變,忽的又想起一事,再看陸煜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他舉著馬鞭朗聲大笑:“世子堂堂君子,竟也會誑人了,若你叔嬸去年就答應了你的提親,今年你嬸母為何還要帶陳姑娘與孟七公子相看?”
陳嬌暗暗咬唇,陸煜這個謊言太容易戳破了。
陸煜卻從容道:“二爺是指嬸母與孟老太太同遊翠湖之舉?那二爺恐怕誤會了,我嬸母與孟老太太本就認識,出遊偶遇相邀同行,再正常不過,絕非議婚。”
這就是狡辯了,劉恆目光一沉,冷聲道:“笑話,子女婚事當然憑父母之命,陳大人健在,哪裡輪得到你叔嬸做主。”
陸煜剛要說話,卻見劉恆身後快馬加鞭來了一人,他笑了笑,待那人靠近,陸煜揚聲道:“二叔,二爺今年六月與姑父議親,姑父同意將表妹許給二爺做妾室,但去年五月我向表妹提親,二叔與嬸母也親口許諾會把表妹嫁給我,還請二叔替我們解惑,表妹的婚事到底誰說了算。”
劉恆回頭,認出來人正是平西侯的弟弟、陸煜的叔父陸二爺。
陸二爺呼吸未穩,視線掃過地上的納妾花轎,又見侄子懷裡的外甥女手腳都被捆著,狼狽可憐,素來溫文爾雅的陸二爺,突然破口大罵起來:“陳安那混賬東西,先害死我妹妹,又要欺我外甥女,早在我去接嬌嬌時,便讓嬌嬌與他斷絕了關系,從此婚嫁均與陳家無關。現在陳安明知我將嬌嬌許配給了侄子,卻又背著我將嬌嬌送給二爺做妾,分明是想利用二爺報復於我!他如此藐視秦王威儀,還望二爺明斷,萬萬不可被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劉恆幽幽地盯著憤怒的陸二爺。
放屁,叔侄倆都是放屁!在此之前,陸煜與陳嬌不可能有婚約!
可陸二爺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再堅持納陳嬌做妾,就是承認自己給陳知府當了棋子!
看看那些似乎已經信了陸家叔侄的小廝與王府侍衛們,劉恆嗤之以鼻,隻要能得到美人,他不介意一點名聲,但,馬蹄聲響,劉恆放眼望去,呵,陸煜他老子平西侯也來了!
這一刻,劉恆突然很後悔,他該挑父王在家時動手的,至少明面上,父王不可能叫陸家爺們壓了王府的氣勢!
第84章
陸煜冷傲又不失圓滑的性格,完全來自父親平西侯。
也就是說,平西侯這顆老姜比兒子更圓滑。
尊卑有別,皇權最大,即便手握兵權,平西侯也不會公然騎在秦王府頭上,現在劉恆擅搶侯府的表小姐,陸家爺仨親自來王府門前奪人已經維護了侯府的威嚴,剩下的,就是體體面面地收場。
看過劉恆的納妾文書,平西侯承認了這封文書,然後對劉恆道:“自古婚約,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日之事頗為復雜,二爺與嬌嬌的婚約,有陳大人做主,犬子與嬌嬌的婚約,有我與他叔嬸做主,均有父母之命,可一女豈可配二人?思來想去,此事當稟明王爺,待王爺歸來我等再好好商議。二爺意下如何?”
劉恆抿緊了嘴唇,他當然覺得不好,奈何陳嬌已經被陸煜搶去了,平西侯……
“那好,我即刻傳信進京,稟明父王,賤妾陳氏暫且就留在侯府罷。”說話的時候,劉恆冷冷地盯著陸煜,“婚事未決之前,還請世子自重。”
陸煜淡淡道:“既然婚事未決,她便隻是我表妹,也請二爺慎言。”
劉恆大怒:“你……”
“雲崖,不得無禮。”平西侯肅容呵斥自己兒子,皺眉道:“還不送你表妹回府?”
看似訓斥兒子,又從稱呼上肯定了兒子的說法。
陸煜向父叔行禮,調轉馬頭帶著陳嬌先離開了。
劉恆無可奈何。
秦王府與平西侯府所在的這兩條街,住的都是涼州城的官員,今日這兩家起爭執,左鄰右舍無不好奇,但誰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出來看熱鬧,家主們早就嚴令下人關緊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唯恐礙了劉恆或平西侯的眼,徒惹麻煩。
因此,街上安靜地仿佛夜晚無人時。
陳嬌身上的繩索都被陸煜解開了,但還是側坐馬背的姿勢,隻能倚靠在陸煜懷裡,不知是怕她摔了還是別的什麼,陸煜摟在她腰間的手也沒有收回。
男人始終沉默,終於脫離險境的陳嬌,漸漸冷靜了下來。
陸煜謊稱與她早有婚約在身,二叔愛她如女,毫不猶豫地配合陸煜的說辭,沒什麼可驚訝的,但,平西侯一到,居然也堅定地配合陸煜。
這不是普通的謊言,不是劉恆退了納妾婚書,平西侯父子就可以當沒說過那種話一樣,然後再將她許配給別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平西侯父子包括舅舅都是涼州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當眾承認了她與陸煜的婚約,這門親事注定要弄假成真。
平西侯會不知道這個後果嗎?但兒子陸煜開了口,平西侯竟在沒有任何商量的情況下全心配合兒子,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平西侯多喜歡她這個隔了一層的外甥女,而是平西侯非常信任陸煜,尊重兒子的一切選擇。
陳嬌又記起,陸煜向她提親時,說過平西侯會站在他這邊。
果然如此。
“他的婚書應該是真的,事出突然,除了謊稱婚約我別無他策,望表妹見諒。”
頭頂的男人終於開口。
陳嬌明白,父母之命,官府蓋章,如果沒有合適的拒婚理由,便是陸煜、舅舅將他救回侯府,劉恆隻要拿著婚書,再在禮數上做的好看些,舅舅也沒道理強留她。
“是我連累大表哥了。”陳嬌低聲道。
陸煜救了她已是恩情,接下來他當機立斷編出那個謊言,對他而言其實是吃虧了。她被劉恆這麼一搶,清譽受損,陸煜娶了她,背後少不了要被人議論。堂堂平西侯府的世子夫人,未來的女主人,該是千挑萬選、沒有任何瑕疵的。
前面就是侯府了,兩人獨處的時間所剩無幾,陸煜垂眸,看見她耳邊凌亂的發絲。
有些話他可以不說,反正結果都一樣,她都會成為他的妻子,但,想到她手腳被縛從馬車裡跌出來的情形,陸煜不忍她再承受什麼不必要的煎熬。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陸煜摟緊了她的腰,目視前方道:“若我不想娶你,大可將婚事推在另一人頭上,想來二弟三弟四弟都會願意。”
這個道理,陸煜相信,就算他不說,陳嬌也會自己想明白,早晚的問題。
剛逃離虎口的陳嬌哪裡能想到那麼遠?
聽到陸煜的話,她就愣住了。
拒婚那天,陸煜那麼生氣,氣到明顯地在各種場合回避與她見面,他竟然還想娶她?
“嬌嬌!”舅母的聲音傳了過來。
陳嬌抬起頭,看到舅母與表哥站在侯府門外,太夫人、三夫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陸煜停馬,將陳嬌放了下去。
陳嬌立即被二夫人摟到了懷裡。
平西侯與陸二爺分別騎一匹駿馬,並肩往回走。
陸二爺瞅瞅長兄,自責道:“怪我疏忽,沒能護好嬌嬌,還把雲崖牽扯了進來。”
平西侯神色冷峻,語氣如常道:“都是一家人,談何牽扯。”
陸二爺猶豫道:“那這門婚事……”
陸煜是陸家堂兄弟裡最出色的,陸二爺非常欣賞這個侄子,外甥女真能嫁給陸煜,陸二爺覺得是外甥女的福氣,可是反過來,長兄真的願意娶外甥女當兒媳婦嗎?陸二爺雖然憐惜外甥女,卻也清楚,外甥女的處境太糟糕了,先是被生父送人做妾,又被劉恆當眾搶上花轎。
平西侯沉默片刻,方道:“看雲崖怎麼說罷。”
他相信,兒子找出這麼個借口,肯定有理由。
這兄弟倆回了侯府,太夫人才弄清楚今日發生的一切。
萬福堂中,太夫人與平西侯坐在主位,陸二爺夫妻、三爺夫妻分別坐在兩側,陸煜四兄弟都站著。
提起陸煜與陳嬌捏造出來的婚約,陸煥、陸潤、陸澈都一臉復雜地看著兄長。
陸煥最沉不住氣,半恨半埋怨地問兄長:“大哥為何要說表妹與你有婚約?”他喜歡表妹,大哥明明知道的,說他不行嗎?陸煥是恨陳嬌的無情,但恨也是出自求而不得,假若能娶到陳嬌,他一定會更努力地對她好,爭取得到她的心。
陸煜面無表情道:“形勢緊急,除此別無他法。”
巧妙地回避了弟弟真正想問的點。
“婚約非同兒戲,如果王府退了婚書,雲崖準備如何善後?”平西侯看著兒子問。
陸煜則朝陸二爺夫妻拜了一拜,道:“若二叔二嬸允許,我願娶表妹為妻。”
二夫人不禁一喜。
太夫人卻突然拍案而起,瞪著長孫呵斥道:“胡鬧,你的婚事當由我與你父親做主,豈是你隨口說說的?”陳嬌連她的二孫子都配不上,更配不上她的嫡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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