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對付張常山這件事上,孟庭靜是個局外人,孟庭靜在海洲的確勢力不小,但那又如何?
現在他同張常山還未在明面上翻臉。
孟庭靜死在他那,張常山也隻能捏著鼻子幫他善後,說不定張常山還要感謝他。
孟庭靜是孟家的獨生子,他一死,孟家不就又是一塊任人宰割的魚肉?
本來想留在後頭再處理這個人,既然孟庭靜都自己送上門來了,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浪費了。
傅冕早已殺人殺出了慣性,殺人可以有周密的計劃,也可以是偶然的起念,他不慌不忙,掌心輕輕摸著槍管,大白天,天氣也不錯,宋玉章應該是在院子裡曬太陽,等孟庭靜見到宋玉章的那一刻……
傅冕心道:“竹青,別叫我失望。”
東西巷在城西,並不算太繁華的地界,但是夠清淨,孟庭靜下了車,一眼看向朱紅的大門。
他邁步要上臺階,忽然道:“你太太今日在家嗎?”
傅冕跟在他身側後方的位置,回道:“他身體不好,從不出門。”
一個有家有室市侩虛偽好色謙和的商人,這樣一個人,真是怎麼懷疑都沒有道理。
孟庭靜在心中幾乎可以確定是張常山搗的鬼。
關圖之行就是張常山拋出的誘餌,目的是吞了銀行和兵工廠,說不定還想著要霸佔鐵路。
這裡頭,怎麼看怎麼也輪不上傅冕這個非海洲人士的倒貨商人什麼事。
然而孟庭靜就是覺得怪異,他單手撩袍,邊上臺階邊道:“這次拜訪太過臨時,空著手來,真是失禮了。”
他嘴上雖說著失禮,語氣卻極其的傲然,像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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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冕低垂著臉,眸色深冷,語氣卻是柔和,“有時候臨時的偶然,也是一種很美妙的緣分。”
孟庭靜上了臺階,伸手便要去推門。
身後有車輛疾行而來的聲音,孟庭靜一回身,發覺來的是自家的車。
“東家。”
孟家的隨從飛快地從車上跳下來,神情很隱晦道:“家裡有些急事,請您馬上回去處理,十萬火急。”
孟庭靜看了一眼身側後方的傅冕。
傅冕低著頭,模樣很恭謹。
“東家!”
孟家的隨從平素都是再穩重不過,孟庭靜聽他們如此著急,便道:“傅老板,真不好意思,家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孟庭靜上了車,臉色立即沉了下來,“什麼事!”
隨從也不含糊,立即也壓低了聲音,急促地匯報道:“柳傳宗回來了,把柳初也帶回來了!”
第179章
柳初已經卸了喬裝,他現在大大地變了模樣,瘦得皮包骨頭,一雙眼睛卻是亮得出奇,側面從額頭到下巴一徑全是扭曲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脖子上,消失在衣服裡頭,可以想見他身上還有多少看不見的疤痕。
“孟二爺。”
就連聲音也變得比從前更加粗啞。
“那日我陪行長坐車去碼頭,路上忽然遇上了劫匪,劫匪在林子裡,之後我們交了手,二十三師的人衝進了林子,我一直在車裡守著行長,後來劫匪從林子裡出來了,他們出來之後又被另一撥人打死,我們的人也全被那撥人打死了。”
“我想下車同那撥人談判,開車門時,有人衝我開了一槍,”柳初指了下左胸膛,“我天生和別人不一樣,我的心不長這邊,所以沒死。”
那一槍完全就是衝著他的心口去的,對方應該是很自信他一定是死了,所以未再上前補槍。
但那一槍也打得柳初當場就昏了過去。
對方開槍的時候離得很近,子彈直接從他的左胸穿了過去,反而沒有造成致命的傷,他人倒在車裡,後頭車爆炸的聲音驚醒了他,燒得滾燙的車門壓住了他的半邊身子。
當時柳初已感覺不到疼痛,隻覺得從骨到血都燃起了一股高熱,他幾乎是本能地掙命般地爬了出去,地上屍山血海,他憑著一股拼了命活下來的狠勁爬進了另一片對林。
自從沒了爹娘之後,柳初便一直野狗一般在夾縫中討生活,他曾經被沈成鐸打成那樣都愣是活下來了,才剛過上幾天好日子,他怎麼舍得死?
也許是他真的命不該絕,對林裡竟然長了一片能用來止血的草藥。
柳初抓了那些草藥嚼碎了敷在傷口,就那麼硬生生地撐了下去。
他在那片林子裡爬了一天一夜,終於是爬出了林子,跌落在了一條小河邊。
之後柳初便被過路的商船給救了,船老大是個好人,看他傷成這樣,便在山康就將他放下,送去醫院救治。
柳初在醫院裡待了一天便偷偷溜了。
他覺得不安全,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安全。
“行長身邊一定是出了內鬼!”
柳初面色狠絕,帶著濃濃的恨意道:“他們開槍的時候分明故意避開了行長的車,一定是存了活捉行長的心思,行長怎麼可能死在車上!”
孟庭靜心中一直肯定宋玉章還活著,但那隻是他的想法、推斷、猜測、直覺……沒有任何切實的佐證,他隻是堅定地認為,宋玉章一定還活著。
當一個人隻能靠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去相信時,其實就已然是出了大事。
此時柳初這樣的“人證”清晰而肯定地在他面前說宋玉章絕沒有死時,孟庭靜渾身都是一松,他慢慢坐在椅上,左手手指痙攣般地抽動著,他緩緩道:“好,很好,”孟庭靜深吸了口氣,繼續道:“那撥人,你有什麼線索?”
柳初道:“下手的應該是行長認識的舊人。”
“舊人?”
柳初道:“他開槍後,我隱隱約約聽到他同行長打了招呼,好像說了什麼‘好久不見’……之後我就暈過去了。”
柳初離開醫院後便一直四處流浪,徒步往海洲趕,路上數次都在生死邊緣掙扎,但他還是挺過來了,走了幾個月的路來到海洲附近,之後他便一直在海洲四周遊蕩,他不敢進入海洲,怕打草驚蛇,也怕遭埋伏。
海洲已經不安全了,不僅不安全,甚至可以算是危機四伏。
在沒有把握能活下去之前,柳初不會再輕易去拿自己的命來賭,隻要他活著,宋玉章就也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必須等待時機。
柳傳宗的出現,終於讓柳初卸下了防備。
如果是老柳要他的命,那死就死吧!
柳初這麼想著,在柳傳宗面前暈了過去。
“沈成鐸一定不幹淨,”柳初每說一句話,都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恨,雖然都是在猜測,他和孟庭靜不同,一股子小孩子般的執拗和邪性,斬釘截鐵道:“還有張常山,他也有鬼!”
孟庭靜很沉穩道:“你和我的推斷一致。”
問題隻在那位“舊人”,同宋玉章好久不見的人,會是誰?
柳初和柳傳宗是喬裝潛入,兩人都算狼狽,孟庭靜叫人帶父子倆下去休息,請府中的大夫去給柳初看傷。
柳初由人扶著走了。
柳傳宗卻是留了下來。
孟庭靜問:“你還有什麼事要說?”
柳傳宗一直沉默不言,此時卻忽然跪了下來。
孟庭靜擰眉道:“老柳,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傳宗低垂著臉,木然道:“小初是我的命,求二爺庇護。”
“廢話!”孟庭靜道,“你和柳初都是玉章的人,我會不管你們?”
柳傳宗磕了個頭,隨即便站起身離開了。
孟庭靜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時欣慰一時又痛恨,宋玉章不見了這麼久,柳傳宗就隻想著這個都不是他血脈的兒子!
柳初是他柳傳宗的命,宋玉章呢……他沒有父母,也沒有真正的親兄弟,孟庭靜忽然感到宋玉章很可憐,可憐得像個沒人疼的小孩子,人人都看他可愛,可他沒了就隻是沒了,誰能將宋玉章當成自己的命哪!
左手手指的抽搐傳到了胸膛,孟庭靜按住胸口,有些喘不上來氣的悲傷,這悲傷後於憤怒,遲來了太久,故而格外的來勢洶洶。
孟庭靜將左手手指握緊了抵在胸口,宋玉章的溫度、氣味、聲音都時時縈繞著他,在每一個無法沉睡的夜晚,他仿佛都還躺在地下,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個看不見的不知生死的宋玉章。
孟庭靜上了南城的飛機,廖天東安排的飛機,人在機場給孟庭靜送行,孟庭靜看他的神情仿佛欲言又止,便忍著不耐道:“麻煩廖局長了。”
廖天東看他一眼,舌頭在嘴裡打了幾個轉,他幹巴巴道:“不麻煩,不麻煩。”
飛機起飛,廖天東在後頭被風刮得後退,他心中涼絲絲的,感覺自己也掛上了飛機,正在迷蒙的雲層裡亂飛。
信,是東城來的信。
寄信來的人出乎廖天東的意料,竟然是小玉仙!
開頭他還自稱“小田”,廖天東想小田是誰,看下去之後,李小田很謹慎地加了句怕宋玉章不記得他的本名,說他是小玉仙。
廖天東想小玉仙給宋玉章寄信,哦,小玉仙回老家業陽去了,不知道宋玉章已經死了。
廖天東絲毫沒有偷窺他人信件的不安,理所當然地看了下去。
下面的內容卻將他嚇得險些扯碎了信紙。
小玉仙說感謝宋玉章的商隊在路上救了他們一行人,雖然宋玉章本人沒有露面,但他聽到了宋玉章的聲音,心裡十分感激,又因為自己隱瞞了海洲唱戲的經歷,所以不方便當面道謝,隻能寫信道謝,問候宋玉章,問他一切是否還好,之後便是一些祝福的語句。
廖天東看完信件,心跳和血壓都差點控制不住,趕緊回了家,拿著那張薄薄的紙發癔症。
小玉仙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雖然不愛唱戲,但在天賦上真正是絕佳的人才,無論是嗓子還是耳力,那都是一絕,絕不會辨錯一個音。
小玉仙敢說車裡的人是宋玉章,那車裡的人就一定是宋玉章,絕不會錯!
照信上的日期推斷,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
宋玉章都死了四個多月,快五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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